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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误入歧途

    ①

    “我可以照顾你老汉儿,”娘说,“你年轻,脚杆劲儿好,你帮我跑一趟吧。”

    “见鬼,我也很忙的,您老不要觉得自己儿子百事无忧好吧!”这是一趟难缠的差事,我打心眼里拒绝。

    “就算给他送终吧!”

    “他是我什么人,我送他?”我感到很生气,“他就算曝尸荒野,我也不多看一眼。”

    我娘很久没有回话,我们差不多要看完了一集,直到我爹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她说道:“我可以去,但我不能离开这里。”

    说完她看着我老爹,但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的,这是一句比较难以理解的话,我一直觉得她对老爹没有积极的感情只有鄙视,或者说她心里可以盛放着两个男人,但是年老了却不得不选择颜面。

    我无言以对。

    “小蔡不是在苏州嘛,离AH也不远,你不顺道去见见老丈人啊丈母娘?啊——好像她说只有她妈妈在!”

    ……这确实是我刚刚忽视的重要的一点。蔡子衿昨天说准备回家,晚上还在直播,不清楚走没走,我的留言也暂未得到答复。我答应娘路过徽庆去看老邓。

    在屋里留下来息了一天,中午收到蔡子衿发的报安,还有她自称是多少年没见过的让人动容的老建筑照片。陈一念即将到站。我收到老总的一个大红包,祝我和娇妻新婚快乐。天道哥红脸大伯素华伯娘又来看我老爹几次,其实我觉得自己回来这几天爹的表现还不错,我娘说他是装疯。我跟她说:

    “我走后你可不能把他再绑起来!”

    娘说:“哎你放心,他要是再跑到那里我跟到哪里,我要是把他绑起来就把我也关一个屋里。”

    我说:“你俩还得好好过呀,别弄得要死要活的,不然我回来的时候可没脸了啊!”

    觉得交代得差不多了,我买了第二天晌午的票,先达渝州城,转飞苏皖,临走前,跟老爹告别,他好像懂我意思,怔怔望着我。我转过墙角,躲起来,用常联络号给他打个电话,他摸了半天手机,终于是接了,开口便喊:“儿砸!你啥时候回来啊?”

    垂下拿手机的手,不敢发一言,眼里酸楚涌动,和娘互看一眼,她更是以手拭面,别开视线。

    我终是离开了,看着在猴子叔家落阴阳台上扎堆的幺娘、素华伯娘、天道哥、红脸大伯,统一打了招呼,然后看到带孙子的四娘,也以一句话告别。上了火车,告别火炉城市,将驶往另一个炎热世界,如针灸般的高温阳光让我有些头晕,但列车里的冷空气一瞬间让我觉得舒服许多,汗水不再密密渗出毛孔。多少年了,列车上的人们都带着口罩,但依然呈现众生百态,有的戴了个摆设,挂在下巴上端着一个保温杯靠在过道,有个人根本没注意到口罩被对半折叠,有个人脸小,直接把大口罩盖住嘴巴和眼,是准备专心睡觉了。擦了汗,我的心跳恢复常态,也很快入睡。车上唠嗑和睡觉的人一半一半,睡觉的人鲜有睡着的,都是装睡,睁眼太累,闭眼想起浮生,拿出手机玩游戏也不是,刷视频也不是,又揣回兜里。

    “要好好享受这段旅程。”不知为何,我竟被对面的一个老太看出不安,她如是说。

    我报之一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列车声音提示要到FL了,手机“叮咚”一响,微微颤动有信而来,看到是天道哥,神色一紧,这几天总感觉他有事要跟我讲,原来今天应在这里!

    他是跟我平常地打招呼:

    ——你今天走了呀!

    ——对呀!

    我不知道他究竟要爆给我什么大料,反正不会是利好,几个小时前好像才和他作别。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我也是挣扎了很久的,不管你晓不晓得,我还是提醒你比较好,万一你不晓得的话……

    我感到害怕了,我没有回复,事情很严重,不是我爹就是娘,他们二老谁有事都不是此刻的我能承受的。

    五分钟过去了。

    ——喂,陈当,你还在不在?你得答应我,你那边不出乱子,我……

    我打了一行字过去:

    ——你说便是。

    ——你媳妇儿。他发了蔡子衿的直播间链接。

    看到封面我简直松了一口大气,就这?我媳妇儿搞直播又没犯法……我都想这么直接怼他了,没事找事,惹是生非。我忽然觉得他是在嫉妒我,宁毁一座佛,不拆一桩婚。咱村有很多单身汉,像陈不为陈天道陈真宇等,都曾昙花一现地耍过一阵,尔后不了了之再过五到十年,他们就会处在我舅那样的一个尴尬局面。

    “叮咚!”他又给我发了一个视频。看了封面我就觉得不妥,赶紧锁屏离开了座位,穿过拿着保温杯的中年人,溜进厕所,把声音跳到最低,点开播放。

    我脸红了,不是偷看小视频的刺激,而是愤怒。海外摄制,步兵高清,启蒙老师般的身材依然曼妙出挑,让异性血脉贲张,坏就坏在那张脸,长得太像蔡子衿!太离谱了,阅片无数的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

    ——喂?我看长得像,只是提醒你不要上当,就怕你蒙在鼓里!

    我想反驳说不是,这不是蔡子衿!演员表里的名字也不是,但好像很苍白无力,一切都对号入座了。万一是恶心换头呢?输入光标闪动着,我没有勇气去解释。我勾着脑壳,好像被人按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火车一阵颠簸,把我抖在墙上靠着,厕所里冒出臭气,我非但不避,猛吸了两鼻子,习惯了就好。手机太沉重了,我把它丢到肮脏的洗手台上,拄着两臂往车窗外望去,一草一木似乎皆经历过,又似乎完全不同,它们都高速掠过,我记不住什么,我的脑子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敲门,我听不见。

    北上列车,亡命之徒,我已经踏上了末路,哪里还有我的藏身处?

    等想起妈妈的脸,想起蔡子衿,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我凭记忆按下了一个电话,或许是母亲,或许是蔡子衿。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喂。”听到蔡子衿那熟悉的声线,我全身舒缓下来,仿佛疲惫的心被抚慰。

    “喂,陈当啊,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讲。”

    “我也有要事跟你讲。”

    片刻的杂音过后,“那你先讲吧。”我说。

    “你先讲,我听得到你的心跳。你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我按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还是你讲吧,我怕我一讲你就没有机会再讲了。”

    “那我们会吵起来吗?”她的声音突然很小。

    我不知道,我停了一会儿,心跳和话音皆屏蔽去,只有通话的计时器在跳动。

    “你说——我在听。”

    “谈谈人生,或是梦想。”我忽然忆起当年蔡子衿坐在校园里长椅上说过的话。

    人生苦短,彩云易散。

    蔡子衿小心问:“你话里有话?”

    我有点羞于启齿,那段她闭口不提的历史,我也不愿相信的历史。

    “我今天看到了你的过去,你从未告诉我的经历,你当做没有发生的故事,你,可以寂静五年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不回的你!”

    “你听到了什么?”

    “还要选择继续骗我下去么?你要怀揣着这个秘密陪着我老死?”

    “看来我还得提醒你一下,在你音讯消失全无的海外五年,你对我讳莫如深的五年!”

    她选择沉默,也许等同于默认,我多希望她直接否认,误会,全都是误会,或者干脆一五一十对我讲讲,只要她愿意讲,我还是愿意听的,不然,总觉得心口膈应得慌。

    “陈当,也许你看到了什么,也许你听到了什么,这些,我不告诉你,其实是担心伤害你,我了解你的过去,你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你不了解我。”

    “至少我从没骗过你!”我吼得很大声,但真的很像受委屈的孩子。

    外面的敲门声响得很密很急了,还有乘务员礼貌性的问候,或许我已经占用太久的时间。

    “我觉得你能接受善意的谎言……”

    “可你居然打算瞒我一辈子?你真是个狠心的无耻的婊子!”

    “你妈*的陈当你骂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老子当初叫你滚了,没求着你留下来!”

    我无话可说,我不是个善于怒言相向的人,在吵架特别是和女人吵架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可言,一时间她好像占了上风。事实上在我嘴里蹦出那个敏感违禁词之后已经后悔,自打我俩结识以来,我从没有骂过她,她也没爆过粗口。我们果然如她所说的“吵起来了”,互相一通火力倾泻之后,都冷静了下来,通话时间过了十分钟,都不再说话,然后她那边挂断。

    也许不是她挂掉的,火车进了洞,信号显示是两把叉,是她挂掉还是网络中断,区别意义并不明显。

    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我接过一捧水往脸上一抹,一揩,拧开门锁,乘务员已经等候多时了,我经过他,又经过靠对面门上拿大水壶的男人,忽视那些临时增加的关注的目光,我跌跌撞撞回到座位上,闭紧了腮帮子,好像不再会打开,脸上好像被揍了一拳,有些面瘫。

    在渝州城,我滞留了四个小时,给蔡子衿打了三个电话,几乎半小时一个,前两个她都拒接,第三个接通后我开口说见见面好好谈一下她还是不说话,于是我给她留言让她把定位发我,我带着礼物上门见岳母然后给她道歉,她也没回。如果我俩这档子事无人做出让步,见面也于事无补。我在乘客休息区的一隅坐着扮思考者的雕像,细细回想,我发现了自己的虚伪,当蔡子衿亲口承认那些都是事实之后,我的内心觉察到那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嘴上不说,我在想她是否还配成为我的结发妻子。这没什么对不对的,只是人性的弱点而已。我打开蔡子衿的直播,在介绍里翻到一个粉丝群号码,管理员同意之后加了进去,群主正是蔡子衿,但是她设置了全员禁言。对她的直播事业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虽然这和拍片都靠卖力表演赚钱,但二者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一种打擦边球,一种直接暴露于镜头之下。我绝对无法容忍再漂亮的配偶有从事过此方面工作的经历。我找到两天前的群聊天记录,有人爆出了疑似主播下海的视频,底下一片起哄的,闹着要粉转黑,闹着找群主要视频的,还有直接开价钱的,我感到一阵恶心。想着陈天道可能也关注了未婚女友的账号,我闭上了眼睛。好像本质上我与这群“LSP”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