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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重返童年(2)

    随着年级的爬升,我忘记了饿鬼这回事,但生理饥饿这回事却越发明显,我们不用饥肠辘辘形容,都是说饿得几截肠子打甩甩,意思都一样。有一年过生娘买了一罐“来一桶”奖给我,我泡面吃了之后纸盒没舍得丢,洗了搁窗台上有一月,打开窗户,想象着自己开了店。还有一回呢,我在娘面前吹嘘学校的包子贼好吃,娘很少见地给了两块钱,允诺我吃两个,留两个给娘俩儿。可当我像只饿狼风卷残云般收割掉属于自己的两个后,眼睛里又对带给娘俩儿的那两只冒起了绿光,走到半路,没抵挡住诱惑,我把馅儿扣来吃了……

    我爹之前曾跟别人夸下海口:嗯!等我家陈老当上学了,不说每天一块两块零食嘴儿嘛,我还是保证他有五角。我信了。他食言了。我和陈慧茹、陈笛一起上学的日子,每天慧茹姐有两块,陈笛有一块,而我的五毛只维持了半年,后面就时断时续。刚开始慧茹姐每次都带我去“狗脚板”家等,她和“狗脚板”一个班的,大我两个年级。“狗脚板”家卖福满多,五毛钱双饼的,她就泡一碗,让我也来一碗,我说早上吃了油炒饭,中午再用。我怕的是她比我多五毛,用完了回来就没有了。慧茹姐还统一收过我和陈笛的零花钱,当然是“商量”好的,合资称三块钱一斤的散装夹心饼干,然后摊下来她比陈笛多几个,陈笛比我多几个,我到手有五六个,说不上是赚了还是亏了,但是我不太情愿这么做,还是自己花自己的钱好。陈笛留着一些饼干回家了,被幺娘发现动了火,跑来向我们取证。等到慧茹姐上初中去,我完全掌握了零食自由,夏天想吃雪糕,但我认为买雪糕不划算,雪糕分为三种,二毛三毛与五毛,五毛的是美国大脚板,我只能买二毛三毛的绿豆雪糕,剩下几毛另有安排。最划算的还是买大辣条,一包面粉条子最多45g。

    我忘记了爹是哪一年出门滚厂的,就好像我的零花钱不知何时起在五毛到一块间徘徊,发一块我甚至能用五毛存五毛,等一周便可以买一瓶三块的水果饮料,那于我而言是高级的肠道享受,也是收集同伴们羡慕眼光的利器。新竣工的清水大桥使得道路更加笔直,合作社渐渐不开了,再也没有火柴和桐油出售。我把书包背破了,坚持不换,直到庚老师把他女儿用过的书包送给我,上面印着超级女声的并排大头像。

    我只记得他回来的那天很风光,穿着飞鹰在胸的白色衬衣,图案上的鹰钩鼻仿佛就是他的鼻子,笑意盈盈之时喜欢歪嘴,由于娘事先跟我兄妹打招呼了,要喊爹,别认不到了,我就先喊了一声,妹连忙也跟着我喊。他答应了两声“哎”。出了二塘口,在陈老勇副食店给我和妹妹买了两袋小丫丫奶糖,五块钱一袋,那好像是父亲形象最威武的一回。

    我父亲也年轻过。

    ②

    爹那次回来不是休假,是退休,他在厂里被查出了胃病。我不记得娘的表情,但她当是时至少也是开心的。后来爹又跟着四叔去工地上干了一年,桥梁隧道之于他都太危险,被嫌脑子身手反应都不灵光,不收。年级大了吗?一晃怎么四十四了?

    娘说:“怎么办呢?不打工就一年到头分钱没有,种粮食能卖多少钱?送娃上学得花钱,又去借?老虎还在山上就把皮剐来用了!你不想想再找个什么活计?”

    “古来话说,为人不学艺咯,挑断箩兜系哦!”

    “个人脑子笨啊,啥也学不会啊!”娘好像总是不会饶人。

    爹垮着脸,神色疲惫,扭过头去,没有答话。

    “你不出去明年我出去!”我娘有点生气,似乎又感到兴奋,“明年我跟四娘她们一路出去,跟她们炒瓜子花生米啊,这有什么难?哪个女班家不会?”

    娘离开,是在一个致命的清晨,大雾,七岁的妹妹撵出去,哭哭啼啼地回来,大喊:“妈把猪脚脚㧯起跑了!”娘发出搞怪的“滴哩哩”声音小跑出去,成功地惹哭了小气包陈一念,我没有跟出去,是因为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哥哥,该有所表率。又是滚厂,这一滚是十多年,到我参加工作,娘都还在坚持为家里减轻负担,甚至有两年春节她都没有回家。这十余年我忽视了老爹的衰老,开始分外地想娘。

    五年级时,我花了五块钱买了一个日记本,不是笔记本,笔记什么的用两块的本子就好。本来我不是非写日记不可的,但是我觉得日记本买来了,设计美观还是密码锁,不写就太浪费了,我就坚持写,天天写,给四娘买洗衣粉,我写上去,炉子火熄了重新发煮我和老爷两人吃的白菜,我也写上去,抓到青杠树上的一只绿绿娃儿,写,和权阳突然干了一仗想和他道歉,也写,即使多年以后来看,我也会想起那个开始动笔的下午,因为我的“前言”是这样的:

    打开这本笔记(误,我说了是日记),也许我会看完,因为你知道吗?这里面包含的我的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有高兴的,有趣的,也有伤心的,难过的,总之是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说之不尽。当然也有对亲人朋友的思念,以及我的小秘密。同时也有我的爱情。

    重点是爱情,接下来一段便是“我的回忆”,忙不迭地冒出一个名字:赵亚男。

    我在全文大量穿插了关于赵亚男的事件以及思念之情。我的初恋——也是暗恋,她叫赵亚男,小兰或者也叫兰花儿,我小时候用弹弓打过她,直接把人给欺负哭了,后面赶紧写道歉信,她也不计较,给我回信,那笔迹,一闪一闪的,像花蝴蝶的眼泪。08年汶川大地震后,学校举办防震知识竞赛,我和她在一个班组,一起欺负隔壁班说话慢吞吞的小明,有时候题目还没听完,我先举手为敬,她就把我手拉下去,对我讲,你慢点,这个让我来答!庚老师在桌子后面画着“正”字计分,合不拢嘴。那时的感情朦胧,唯美,也纯真,我从没有说出口,只是每天放学后,和她一起走。她有说我是变态,就空口无凭,突然那样骂了我一句,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不知道喜欢女孩算不算变态?

    所以我觉得密码锁还是不完全靠谱的,谨慎起见,我又在翻开硬壳的第一页写上“闲人免看,否则后果自负。”

    至于对母亲的爱嘛,那大概是全是技巧,没有感情。请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