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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隅中昙花(下)

    “要不是念卿,我们几个人还认识不了陈叔叔呢。”回学校的时候,张子隽感慨道。

    程浩然耳朵一动:“我怎么了?”

    “陈叔叔刚开店的时候,我们学校里的学生都不知道,店里看着冷冷清清。你拉着学校八个学院的外联一个一个地来吃饭,还拉着我们三天两头地来,把陈叔叔的生意给做好了。他对你可好了,对学生们也好,用校园卡来吃饭可以打八折呢。”秦泽宇解释道。

    “你住院的时候,陈叔叔管了所有的饭,店里不忙还亲自来照看你。他那腿……”陆淼也补充说。

    程浩然心里热了起来:“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罗子凡哼哼一声:“这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

    程浩然一笑,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陆淼回头瞧了瞧面之屋的方向,轻声笑道:“陈叔叔看人总是笑呵呵的,话也不多,不声不响的。只要我们一来,就是八块肉。”

    “说到肉,”程浩然一拍手,想起了异姓兄弟冷清的生日,“我们约个时间给子凡子隽办个生日会,就在沙洲大桥的商场吧。里面有不少肉,上次是我的问题,我认错,这次你们兄弟俩随便宰我。”

    张子隽摇摇头,额前的刘海在街边的灯光下中抖了几抖:“我们就算过了生日了。”

    “啊?”程浩然不太懂他的意思,以为他在客套,“咱们几个人你客气什么啊?”

    “今天是我们兄弟的农历生日,你到底忘了多少啊?”张子隽的脸上瞄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宽和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嗔痴,“虽然不是专程来过生日的,但……也不重要,你们能来就够了。”

    正说着,一阵欢快的笑声引得众人视线。一群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正结伴经过巷口的麦当劳,对着玻璃窗上麦麦脆汁鸡的海报说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在谈论吧台前买麦旋风的女孩。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呼“第二杯半价”,个子最高的男孩旋即被推到前面,回头望望兴味盎然的围观群众,红着脸拉开麦当劳的门。外面的人迅速窃笑着退散,将温黄的光留给灯下的两个人。

    “你们想吃麦旋风么?”望着里面颇显旖旎的场景,罗子凡使坏问。

    众人笑而不语,皆摇头。

    临近校门,灯光肉眼可见的明亮,地平线周围的夜空被染成鱼肚的颜色。靠近南门的广场上聚了一群人,好像围着什么东西。程浩然定睛一看,发现他们的手里都拿着鲜花,地面上还放着不少蜡烛,整个画面透着一丝诡异。

    他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问称:“这是什么活动?”

    陆淼未回答他。光线略暗,程浩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并未因此驻足,但目光一直锁定在人群的中心。程浩然隐约感觉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秦泽宇跑过来,趴到程浩然的耳边,悄悄对他说:“哥,这是给一个姐姐举办的,淼姐认识。”

    “还有个女孩?我怎么从来未听她提到过?”程浩然相当诧异。这段瓜葛,陆淼从未对他讲述过一字一句。坦白说,他几乎从未听到她谈及张晓琪之外的女孩子,甚至是曾经与她共处一室的舍友。这个女孩同她是什么关系?她不提,究竟是已经淡忘,还是不想重提?

    “念卿,想不起来,别问。”一只手搭在了程浩然的肩膀上。张子隽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对他比了个“嘘”。

    程浩然只好压下心中的不解,闭上了嘴,转头却发现,吵闹的罗子凡这时也变得安静起来。他笔挺的身姿伫立在铁栅栏外,默默地注视着人群,久久不肯移开视线,仿佛一只立于悬崖峭壁之上等待狮群从鹿的尸体旁退散的隼。

    秦泽宇与张子隽各自来到陆淼与罗子凡的旁边,一个陪她继续前进,一个陪他站立在原地。

    “小泽他们到学校了,我们回公寓吧。”陆淼开口对程浩然说道。她的声音很平缓,言语中藏着闪现的伤感。

    气压莫名其妙地低了起来,程浩然有点无所适从。他知道陆淼有事情瞒着他,但又不方便直接开口问。回到公寓后,陆淼便洗漱睡了。程浩然帮陆淼收拾了洗漱池,看到秦泽宇发来一条微信:

    “哥,今天的女孩是淼姐的朋友。大一下学期的时候,这个女孩去世了。后来她的父母被判了刑,今天是有些知情的学生为她举办的纪念活动,年年都办。”

    事情的真相让程浩然五味杂陈。他来到卧室,对着陆淼近距离瞧了好久,确认她真的睡着了,才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抹了药水,卧下。

    他打开海阳大学的BBS,想要搜索一些关于这位女孩的信息,却发现所有相关的帖子都由于违反群规被锁住了,到百度上搜,除了搜到一些打着马赛克的图片,与一些小规模的粗略报道,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无奈,只能睡了。

    他想起他本科的时候,有名物理学院的学生患了白血病去世了,又想起远隔三个区的医学院里震惊全海阳的投毒大案。有人的地方则有江湖,小小的海阳大学,竟藏得下这么多的故事。

    第二天,程浩然送陆淼上学,发现昨夜的活动用品已经被撤下了,现场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全然看不出这里曾经举办过如此规模的活动。

    “很神奇吧?”

    冷峻的女声吓了程浩然一跳,一个披肩发的女孩子正与他并排站立。她的上身穿着时尚的露脐装,腿上是紧身的牛仔短裤。

    “张晓琪?”

    “好久不见啊,苏老板。”她笑对他打招呼,发丝被清风撩至耳后,一双丹凤眼中,半是疏离之感。

    “好久不见。”程浩然礼貌地笑了笑。他与张晓琪只有几面之缘,此后都是在陆淼几人的谈话中了解这个人。

    “我给你的药水快用完了吧?”她问。

    “托你的福,我现在过敏不太严重。”程浩然说,“但……”

    “怎么?”

    “我怎么感觉你比上个月安静了不少?”

    “谢谢,你真会说话。”

    二人不熟,话题不多,寒暄几句,便不再多言,只并足而立,静静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南门广场。

    “晓琪,”思来想去,程浩然决定打破沉寂,向张晓琪探问些细节,“那位女孩,是怎么回事?”

    “淼淼连这个不对你说?”张晓琪很是惊讶,语气中充满了质疑。

    “只字不提。”程浩然摊开手,有事情不说绝不是陆淼的风格,但这件事情看来是她有意想要隐瞒的。

    “其实我也不算非常了解。”张晓琪颔首,整理了一下思绪,“这个是你们的秘密。我只知道,这个女孩是淼淼的同乡,被亲生父母抛弃了,那时候不知道谁把消息传了出去,校内闹得沸沸扬扬,这个女孩一时想不开,寻短见了。”

    “叫什么名字啊?”

    “蒋佳昙。”

    “坛?是哪个字?”

    “昙花的昙。”

    又补充道:“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对面学校的,一般只与淼淼见面,所以我们不熟。”

    “蒋佳昙的父母被判刑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向警方报了案,告他们遗弃。后来运河区法院判了他们有期徒刑,忘记刑期了,但早就出来了。”

    蒋佳昙的遭遇让程浩然的心中波澜汹涌。他身边的朋友大多家境还不错,性格也还健康,未曾想过这种事情就实实在在的发生在陆淼身边。

    “那些纪念她的人都是她的朋友么?”程浩然问。

    “不是。她连我都不熟,哪有那么多朋友?”

    “那他们是自发组织起来纪念蒋佳昙的?”

    张晓琪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一种复杂的心态吧。毕竟这种事情发生在身边,谁看了也不会大叫一声好。”

    程浩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她。

    “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天还办了一场这么大的活动。”张晓琪的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慢慢地都忘了,忘了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也不能这么说……如果真的忘记了,也不会年年都举办这场活动。”程浩然觉她消极,欲反驳她,却被她冷冷的语调打断。

    “时间不早了,你的淼淼该下课了。”

    张晓琪未给他机会继续反驳自己,说完便转身消失在教学楼间的拐角。程浩然一人伫在原地,忽被一阵强烈的空虚之感充斥。他说不清原因,只觉脊背上寒意弥漫,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滴滴——滴滴——

    刺耳的电流声忽起,程浩然的身体如雷击般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手机丢到地面上。仓皇回神后,他懊恼地摇摇头,抬起手腕,关掉闹钟,默默缓了口气。

    五点,平日里这个时候该做晚饭了。

    程浩然本来很担心陆淼的情绪,一见到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的样子一如往常,看到他来接她,兴奋地喋喋不休。程浩然牵着她的手,回应着她提起的话题,内里却总觉着不是滋味。

    这之后的半个月,程浩然时时刻刻关注着海阳大学的BBS。几天之后,管理员再未对相关的帖子上锁,最后一个关于女孩的帖子是第二周发出来的,里面只有一些感慨,下面的回复寥寥。

    可能有一天真的会忘记吧。就像巷子里的昙花,绽开时,知之者甚少,狼藉时,感慨怜惜者甚众,又日出时,人们就会忘记它了。

    立夏前的一日,陆淼忽然从外面带回了几瓣残花,风干后做成书签,一片给了程浩然,一片夹到了书架上的一本影集里。

    “这是昙花吧?”程浩然细细观察了一番,问。

    “不知道,学校门前的巷子里捡的。周围的花都开了,只有这一棵树下尽是落花。我把这些花埋了起来,顺手拿了几瓣完整的。怎么样,还好看吧?”

    程浩然点点头:“这就是昙花。只在夜晚开放,日出就会凋谢。每一瓣花都是一个人心底的秘密。它会把这些秘密藏进泥土里,现在被你翻了出来,想必这个人的秘密也要露馅了吧。”

    “秘密?谁知道呢?”陆淼笑了笑,啧啧嘴,“对了。”

    “嗯?”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巷子里看到的学弟学妹么?”

    “是麦当劳里的?”

    “对。”

    “你碰到他们了?”

    “我下课的时候,看到他们从一间教室里出来,但不是一起,中间有一段距离,不知道那个男孩子吃未吃到半价的麦旋风。”陆淼嗤笑,神情却很认真。

    “谁知道呢?”程浩然耸耸肩。

    他在前一周的毛概课上看到了那名男孩。基于善意,他告诉他,东门巷子里有一树昙花,可以摘来送给她。立夏后第一周的课间,他特地前来打探进展,却见他遗憾一笑,抱歉地说:

    “那个角落里的昙花,谢了。”

    “昙花只在晚上开。”

    “我等了一晚上,到日出也未开,这个夏季应该是不会开了。”

    “怎么会……”听到这个结局,程浩然有些落寞。

    “学长,这就是昙花么?”他瞥见程浩然手里的书签,饶有兴趣地问曰。

    “对,这是我女朋友做给我的。”

    他笑了一下,从帆布笔袋里拿出自己的书签给他看:“我也做了个书签。”

    “哪来的薰衣草啊?”见到中间的紫色风铃,程浩然惊诧地问。

    “南海公园的,我周末的时候偷摘了一根。”他羞涩地笑道,“你觉着这个可以当礼物么?”

    “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么?”

    他摇摇头。

    “是等你爱我的意思。”

    “enattendanttonamour?”他想了想,问。

    “对啊,你怎么知道?你也是外国语学院的?”

    “我不是,但她是。这是他们大一的法语阅读老师告诉她的。”

    “法语阅读老师?”程浩然的心湖泛起涟漪。

    “叫吴敏智,据说是个很浪漫的男人,又年轻又英俊。她可喜欢他了。”他揉揉额,表情稍显苦恼。

    见他吃醋的样子,程浩然轻声笑了出来。吴老师的确是个有魅力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秘密。这位学弟其实不需要困扰。

    “借我支笔可以么?”程浩然想起了什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页,问。

    他掏出一支中性笔:“给你,学长。你想写什么?”

    程浩然未回答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法语诗集,将写好的纸条对折夹到里面。

    “学弟,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他又问。

    “你说,学长。”

    “我想请你未来的女朋友帮我把这本书还给吴老师。但他现在在法国,可能还要请她帮我保管一段时间。”

    他不解:“这是吴老师送给你的?为什么……要还给他啊?”

    程浩然愣了愣,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缓缓地说:“我们以前是朋友。我受了他不少帮助,有些话当时来不及对他说,现在又不好意思当面对他说,就用这种方式向他表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