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未名的城（上）
向前看？
程浩然有些慌乱，但成年人的理智很快让他平静下来。他伸手拍了拍陆淼的头，安慰似的，却不知自己要安慰的是陆淼还是自己。
他很佩服陆淼。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却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她并不是不会流泪，相反，他经常见到她悄悄抹眼眶，有时是因为电影，有时是因为书本，有时则是因为他——她不想让他看到，但他能够从她不时变得沙哑的声音中听出来。
只是，从她的泪水里，程浩然完全看不到印象中女子常有的柔弱。相反，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在经历一番斗争后，与曾经的自己和解。
他时常觉得自己不够了解陆淼，蒋佳昙的事情让他意犹未尽。这个女孩年纪轻轻，脸上却不时流露出颇显成熟的沉稳之色，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就像在身边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始终与周遭的人、事、物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或远，或近。
他偶尔也能觉察到这道屏障的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产生距离感呢？程浩然百思不得解。
他不会把这种现象随随便便的归责于所谓的“没有新鲜感了”“感情变淡了”“沟通太少了”。相较于这些千篇一律的、听起来就未经过深思熟虑的借口，他希望自己能够真正面对和思考这些问题，而不是用一些在网络上就可以轻易找得到的说辞来逃避。
他想起小泽。在他发现推荐信时，小泽曾极为严肃地诫告他不要告诉秦海恩。
他一定是有什么顾虑，不然为什么要把一件本应值得高兴的事情瞒着自己的亲姐姐呢？
“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新点子么？”
“嗯？”程浩然手一抖，一大勺酱油落入锅底，滋啦一声溅起深褐色的油雾。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这个……还能吃么？”陆淼露出尴尬的神色，惭愧的假笑与扒在门框上的手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如果我刚刚放的是醋，这锅菜就真的只能喂垃圾桶了。”程浩然拨弄了一下面前颇显粘稠的墨绿色糊状物，半开玩笑地说。
“这是什么啊？”
“你猜猜？”
“看起来像野菜？你又到后山上采荠菜了？”陆淼仔细观察了一番，试探着问。
“很接近了，你再猜猜？我给你三次机会。”
“三次机会……”陆淼抱起胳膊，扶着下巴思索片刻，认真地说，“菠菜？”
程浩然摇摇头。
“茼蒿？”
程浩然又摇摇头：“你不要猜的那么难啊，这个很简单的。”
“很简单……”陆淼努努嘴，顿时点子一闪，“难道是芹菜？”
“越猜越离谱了。”程浩然不藏着掖着了，再叫她猜下去，怕不是要把市场上全部的绿叶菜都猜一遍，“这是苦菜啊。”
“苦菜？！”陆淼瞪大眼睛，“你怎么还好这口。”
“好哪口？”程浩然无奈地笑了笑，耐心的继续解释道，“苦菜在我们那里很常见的，味道虽然偏苦，但是很清新，多放一点盐做成酱，独特的风味很下饭。”
“这是谁告诉你的？”陆淼不喜欢苦味，对这坨黑乎乎的东西甚是嫌弃。
“陈叔叔的女儿。上周他们关门前，我到店里坐了坐。”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想和他们坐一坐。”
“你太忙了，不太好意思打扰你。而且我也是临时起意，早晨买饭回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绕到了面之屋的那条巷子，兜了一大圈才回来呢。”
“是你买错甜豆腐脑那次吧。”这么一说，陆淼想起来了，“可是他们周日就说要关门了，怎么会拖到周三呢？”
“因为……”程浩然悠然一笑，“他们想见见我们。”
“见我们？”陆淼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叔叔要求的，一个多月不见了，他挺想当面与我们说说话的，但身体实在不允许继续开店，我就劝他关门回老家了。”
“他想见我们，打个电话就可以啊，真是的。”提起陈老板，陆淼的语气焦急起来，“对了，陈叔叔是什么病？他的身体怎么样？那天晚上就他女儿在场，我不好意思细问。但一想，应该是腿的问题。他的腿一直不方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伤……”
“腿的确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现在年纪大了，又经常要采购，半月板有积液，”程浩然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陈叔叔是甲亢，你放心吧，恢复的还可以，只是不能继续干活了。你来的那天晚上，正巧碰到他女婿陪他复查，所以是他女儿在看店。”
陆淼舒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算了，是我想太多了。”
程浩然笑了：“我也以为他像我一样呢，幸好，陈叔叔这种体贴的人，也会有体贴的神眷顾的。”
“程浩然……”
“嗯？”
“你……你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啊？”陆淼低下头，脸红了起来，手指局促地扣着裙角，几乎是嗫嚅着问。
程浩然关掉抽油烟机，随手从碗橱里取出一个盘子递给她，说：“我很绝望，手不停地在抖，腿也软了，差点一屁股坐到地面上。”
听到他的回答，陆淼愣了愣，手定在半空中，差点忘记接盘子。如果不是程浩然一直抓着边沿，这个白白净净的瓷盘恐怕就要掉到地上摔成几瓣了。
“拿着啊，”程浩然皱皱眉，歪着脖子看了看她，嗤一声笑了出来，“骗你呢。这种事情在确认之前已经做了很多次检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基本上也有数了。收到诊断单之后……”
收到诊断单之后……
“之后怎么了？”程浩然的停顿让陆淼喉尖痒痒的。见他不继续说了，她一时按捺不住沸腾的好奇心，扑上来，迫不及待的追问。
“之后？之后我自己看了场电影。”程浩然随口答道。他刚才在检查苦菜酱的浓稠度，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并不是故意要吊人胃口，转头一看，发现陆淼目光灼灼，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瞬移么？”程浩然哼哼地笑了几声，接着说，“我看的是漫威的《雷神3》，片名挺有意思的，叫诸神黄昏。后来听吴老师说，才知道原型是北欧神话，发源地就在挪威。”
“诸神黄昏是什么意思？”
“就是，宿命。”程浩然想了想，嘴角微微一动，回头冲陆淼挑挑眉，“盘子，淼淼。”
陆淼轻轻地举起盘子，未继续多言。
“这个苦菜酱我是第一次做，不一定好吃，权当是试错了。”程浩然俯身闻了闻味道，觉得哪里怪怪的，又淋了几滴香油。
“晚上就吃这个啊……”
“当然不，你每天这么辛苦，我得保证你的营养啊。”程浩然呵呵笑了几声，打开窗，“这盘东西，就当是我个人的小趣味吧，鱼香肉丝什么的做得太多了，哪个厨子不想玩点新鲜花样呢？”
“嗐……”陆淼低下头，对着盘中的墨绿色糊状物仔细端详了一会，忽的露出一丝浅笑，“就吃这个吧，看看你的黑暗料理到底下不下饭。”
正时，一缕晚风透过窗缝溜进来，扫却了油烟中的半片暑热。
“那我可就不客气咯。”程浩然逗弄似的，特地指了指黏糊糊的酱疙瘩，反复向她确认，“你确定？你真的确定？”
陆淼不理会他，转身将苦菜酱端进客厅。
奇怪的好说话！程浩然腹中生疑，这都有点不太像她了。
程浩然有些慌乱，但成年人的理智很快让他平静下来。他伸手拍了拍陆淼的头，安慰似的，却不知自己要安慰的是陆淼还是自己。
他很佩服陆淼。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却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她并不是不会流泪，相反，他经常见到她悄悄抹眼眶，有时是因为电影，有时是因为书本，有时则是因为他——她不想让他看到，但他能够从她不时变得沙哑的声音中听出来。
只是，从她的泪水里，程浩然完全看不到印象中女子常有的柔弱。相反，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在经历一番斗争后，与曾经的自己和解。
他时常觉得自己不够了解陆淼，蒋佳昙的事情让他意犹未尽。这个女孩年纪轻轻，脸上却不时流露出颇显成熟的沉稳之色，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就像在身边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始终与周遭的人、事、物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或远，或近。
他偶尔也能觉察到这道屏障的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产生距离感呢？程浩然百思不得解。
他不会把这种现象随随便便的归责于所谓的“没有新鲜感了”“感情变淡了”“沟通太少了”。相较于这些千篇一律的、听起来就未经过深思熟虑的借口，他希望自己能够真正面对和思考这些问题，而不是用一些在网络上就可以轻易找得到的说辞来逃避。
他想起小泽。在他发现推荐信时，小泽曾极为严肃地诫告他不要告诉秦海恩。
他一定是有什么顾虑，不然为什么要把一件本应值得高兴的事情瞒着自己的亲姐姐呢？
“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新点子么？”
“嗯？”程浩然手一抖，一大勺酱油落入锅底，滋啦一声溅起深褐色的油雾。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这个……还能吃么？”陆淼露出尴尬的神色，惭愧的假笑与扒在门框上的手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如果我刚刚放的是醋，这锅菜就真的只能喂垃圾桶了。”程浩然拨弄了一下面前颇显粘稠的墨绿色糊状物，半开玩笑地说。
“这是什么啊？”
“你猜猜？”
“看起来像野菜？你又到后山上采荠菜了？”陆淼仔细观察了一番，试探着问。
“很接近了，你再猜猜？我给你三次机会。”
“三次机会……”陆淼抱起胳膊，扶着下巴思索片刻，认真地说，“菠菜？”
程浩然摇摇头。
“茼蒿？”
程浩然又摇摇头：“你不要猜的那么难啊，这个很简单的。”
“很简单……”陆淼努努嘴，顿时点子一闪，“难道是芹菜？”
“越猜越离谱了。”程浩然不藏着掖着了，再叫她猜下去，怕不是要把市场上全部的绿叶菜都猜一遍，“这是苦菜啊。”
“苦菜？！”陆淼瞪大眼睛，“你怎么还好这口。”
“好哪口？”程浩然无奈地笑了笑，耐心的继续解释道，“苦菜在我们那里很常见的，味道虽然偏苦，但是很清新，多放一点盐做成酱，独特的风味很下饭。”
“这是谁告诉你的？”陆淼不喜欢苦味，对这坨黑乎乎的东西甚是嫌弃。
“陈叔叔的女儿。上周他们关门前，我到店里坐了坐。”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想和他们坐一坐。”
“你太忙了，不太好意思打扰你。而且我也是临时起意，早晨买饭回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绕到了面之屋的那条巷子，兜了一大圈才回来呢。”
“是你买错甜豆腐脑那次吧。”这么一说，陆淼想起来了，“可是他们周日就说要关门了，怎么会拖到周三呢？”
“因为……”程浩然悠然一笑，“他们想见见我们。”
“见我们？”陆淼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叔叔要求的，一个多月不见了，他挺想当面与我们说说话的，但身体实在不允许继续开店，我就劝他关门回老家了。”
“他想见我们，打个电话就可以啊，真是的。”提起陈老板，陆淼的语气焦急起来，“对了，陈叔叔是什么病？他的身体怎么样？那天晚上就他女儿在场，我不好意思细问。但一想，应该是腿的问题。他的腿一直不方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伤……”
“腿的确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现在年纪大了，又经常要采购，半月板有积液，”程浩然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陈叔叔是甲亢，你放心吧，恢复的还可以，只是不能继续干活了。你来的那天晚上，正巧碰到他女婿陪他复查，所以是他女儿在看店。”
陆淼舒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算了，是我想太多了。”
程浩然笑了：“我也以为他像我一样呢，幸好，陈叔叔这种体贴的人，也会有体贴的神眷顾的。”
“程浩然……”
“嗯？”
“你……你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啊？”陆淼低下头，脸红了起来，手指局促地扣着裙角，几乎是嗫嚅着问。
程浩然关掉抽油烟机，随手从碗橱里取出一个盘子递给她，说：“我很绝望，手不停地在抖，腿也软了，差点一屁股坐到地面上。”
听到他的回答，陆淼愣了愣，手定在半空中，差点忘记接盘子。如果不是程浩然一直抓着边沿，这个白白净净的瓷盘恐怕就要掉到地上摔成几瓣了。
“拿着啊，”程浩然皱皱眉，歪着脖子看了看她，嗤一声笑了出来，“骗你呢。这种事情在确认之前已经做了很多次检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基本上也有数了。收到诊断单之后……”
收到诊断单之后……
“之后怎么了？”程浩然的停顿让陆淼喉尖痒痒的。见他不继续说了，她一时按捺不住沸腾的好奇心，扑上来，迫不及待的追问。
“之后？之后我自己看了场电影。”程浩然随口答道。他刚才在检查苦菜酱的浓稠度，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并不是故意要吊人胃口，转头一看，发现陆淼目光灼灼，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瞬移么？”程浩然哼哼地笑了几声，接着说，“我看的是漫威的《雷神3》，片名挺有意思的，叫诸神黄昏。后来听吴老师说，才知道原型是北欧神话，发源地就在挪威。”
“诸神黄昏是什么意思？”
“就是，宿命。”程浩然想了想，嘴角微微一动，回头冲陆淼挑挑眉，“盘子，淼淼。”
陆淼轻轻地举起盘子，未继续多言。
“这个苦菜酱我是第一次做，不一定好吃，权当是试错了。”程浩然俯身闻了闻味道，觉得哪里怪怪的，又淋了几滴香油。
“晚上就吃这个啊……”
“当然不，你每天这么辛苦，我得保证你的营养啊。”程浩然呵呵笑了几声，打开窗，“这盘东西，就当是我个人的小趣味吧，鱼香肉丝什么的做得太多了，哪个厨子不想玩点新鲜花样呢？”
“嗐……”陆淼低下头，对着盘中的墨绿色糊状物仔细端详了一会，忽的露出一丝浅笑，“就吃这个吧，看看你的黑暗料理到底下不下饭。”
正时，一缕晚风透过窗缝溜进来，扫却了油烟中的半片暑热。
“那我可就不客气咯。”程浩然逗弄似的，特地指了指黏糊糊的酱疙瘩，反复向她确认，“你确定？你真的确定？”
陆淼不理会他，转身将苦菜酱端进客厅。
奇怪的好说话！程浩然腹中生疑，这都有点不太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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