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月影春晓（上）
与陆淼一前一后漫游在空旷的大街上，程浩然的大脑被懊悔充斥。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就不该脑子一热吊这个胃口。
“我们就这样在大街上乱逛？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小区么？看起来还挺现代的。”
“……好像的确和咱们那里差不太多。”
程浩然四下环顾一周，但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无奈，只得从记忆的抽屉里翻出近期的日常，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新话题。
在拐进这条街之前，他的心中有很多幻想。
——古旧的石板路边，纵横着青砖瓦墙。墙上缠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墙内的旧式小楼里，一对退休的夫妇坐在沙发上，老头子半睡半醒，老婆婆正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手里的猫耳朵。电视机的画面一闪一闪，里面的人粉面华衣，唱完京剧唱昆曲。
即使不会如此理想化，按他的预期，春晓街也应该是一个适合约会的清幽之处。但这里非但不清幽，甚至还有点喧哗——是车水马龙的声音。虽然路上看不见几个人，但一旁的十字路口却始终喧嚣得很。
“……你看那一排门市店。”陆淼指了指对面的一条街，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都快九点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坐在里面吃饭。”
“可能是公司团建吧，我看他们都穿着正装，应该是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程浩然探头望了望，回应道。
“哪个公司团建能吃吉野家啊。”陆淼嗤笑几声，“肯定是居民吧，估计是在这附近上班。下班之后不想开火，跑到这来垫垫肚子。”
“这附近？”程浩然不以为然，又扭头看了一圈，“这附近除了一个沙洲大桥，哪有什么公司啊？”
“沙洲大桥里不也有挺多店铺的？”
“但都是餐厅啊、服装店之类的，有自己的制服，看不到这种白领打扮。”程浩然摇头道，“而且……你看这个小区这么大，沙洲大桥里的人就算都住进来，也住不满啊。”
“说得也是。这个小区看起来至少能住个几万人。”陆淼的视线回到小区里，端详半晌，点点头，“多数人都在其他区上班吧。沙洲算半个郊区，以前就是个小县城，房价肯定要比北城、南城这些老城区便宜。估计很多在南北城区上班的人都来这里买房、租房。”
“对哦，这里就在地铁站附近。一条八号线直通南北，又途经凯尔德大厦，交通很方便。早上起来到下面的门市店垫一口，来不及的还可以到进站口买个饼子囫囵一下。”
程浩然说着，笑了起来：“好辛酸啊，想起我实习那段日子了。”
“你实习……会很忙么？”
“早九晚九，整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除了代码不用我写，什么活我都有做。”
“代码？你怎么会接触代码呢？”
“是一个做翻译软件开发的互联网公司。”
“原来你跟计算机的缘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啊。”
“孽缘。”程浩然涩笑一下，继续说，“这还只是实习生。正式员工，尤其是写代码的，一有项目，住在公司都是常态。至少我还能下班……”
“每天都要这样么？”
“不然呢？”程浩然皮笑肉不笑，“我们按日薪算，少干一天少拿一天工资。”
“那你每天重复这样的生活，不会厌倦么？”
“厌倦啊。但我有什么办法呢，除非我铁了心，毕业就卷铺盖回乡考个公务员。大城市生活压力这么大，既然想留下来搏一搏，吃这个苦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回想起来，适应之后，其实也就那样。”
“啊……”
“你看海恩，不也逐渐适应了么？”
“程浩然，”陆淼忽然站定，抬起头望向程浩然的眼睛，目光中竟含着一层失落，“如果一直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程浩然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在说什么？”
“啊……不，不怎么。”陆淼脸一红，胡乱搪塞了几句，低下头继续前进，疲惫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颇为单薄。
程浩然仿佛理解了什么。
“你……你干嘛？”被人从身后熊抱住，陆淼有些不知所措，不安的手掌“哒哒哒”的拍着程浩然宽大的衣袖，心跳的节奏也不知不觉地快了起来。
“你你你赶紧把手拿下来，这对面那么多人看着呢，大街上搂搂抱抱的像什么啊。”
“只是抱一抱，又不是当众亲你……”程浩然不为所动，把脸埋进她的颈窝，狠狠嗅了一口她身上薰衣草的气味。
“我要生气了，程浩然，我真的要生气了。”陆淼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还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但细听听，却不像是真的恼火，倒像是急于掩饰的紧张与慌乱。
程浩然噗嗤一笑，听话地放下胳膊，来到她的侧面，指尖一探，牵起她的手掌。
扑通，扑通……
“你捏我手干什么？”
“不是我，是掌动脉，你感受到的是我的脉搏。”程浩然歪了歪头，略显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脉搏好快啊。”
“怕你生气吃了我。”
“我什么时候对你大吼大叫了……”陆淼有些莫名其妙，好气又好笑之下，正要张口为自己辩解，却被一旁的人抢占了先机——
准确的说，是他的唇。
轻柔的软着陆犹如蜻蜓点水，试探一下，又回旋镖似地杀了回来，一鼓作气，冲破了她的防线，也冲坏了她的堡垒。
暖风一抹，空中黑云渐消，皓月高悬，皎洁的光舒然洒落，和着尘世的灯火，映得世间多了几分罕见的澄澈。
“我说了。很多人的寂寞，都是自己把自己围成了一座孤岛。”
“……嗯。”
陆淼笑了，点点头。
“你不要误会，我今天不是吃你和海恩的醋。我只是想到，自从上次下雨的时候小泽来咱们这里，好像很久也未曾同他好好说说话了。明明这么近，但我连他要出国的事情都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你，你要复习。罗子凡上周六还吵着要来这蹭饭，被我给撵回学校了，怕打扰到你啊。”
“子凡也是，感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还有子隽……”
“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子隽了，这段时间很少回学校，在学校基本也碰不上面。他可是大忙人一个，忙着项目，又忙着九推保研，哪有时间理我们啊。”
“也对。”
“张晓琪呢？你们不联系？”
“晓琪也在忙保研呢，我都不太好意思总来烦她。”
“一副无心向学的样子，她还能保研？”程浩然很惊讶。
“你这话我可不喜欢听啊，人家浪是浪了点，但不论怎么说毕竟是千金小姐，自律性很强的。”
“也是，她那双眼睛，看一下就知道心眼多。”
“……你知不知道在女朋友面前说闺蜜坏话很掉品。”
“我反思。”程浩然举起手。
陆淼的脸又红了起来，仗着汽笛声的掩护，几乎是嗫嚅着说出后面的话：“我……我刚才跟你说这些，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你不要想太多。我……我只是怕自己被你们排在外面。”
程浩然只听到了前半句，笑着替她解围道：“我是你男朋友，什么不能和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你们都在忙，反而不太敢打扰你们，不像以前了，越来越像是把自己关起来。”
“放轻松，不只是你，我们也都很想、很想有人‘打扰’啊。子凡不用说了，小泽最近总问我你忙不忙，还说等你有空的时候约咱们玩密室逃脱，虽然我不怎么想玩。”
“这些事情，你也对我讲讲嘛。不用总是替我回绝他们，搞得我好像不爱搭理人似的。”
“知道啦，以后我都向你汇报。”程浩然乖巧地“嗯呐”一声，哄小孩似地对她承诺说。
“咱俩，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陆淼仰起下巴望向他，水晶般的黑色眼眸在月光下闪着微华，长长的睫毛晨草似的翩翩翕动，“明明就住在一起，一天到晚除了吃饭也说不上几句像样的话。”
“就是想我了呗。”
“少犯贱！”
“哈哈哈。”
“我是说真的，”陆淼没有笑，她踮起脚，搂住程浩然的脖子，恳求似地在他的耳边软语，“以后多陪我聊聊天，趁还有机会。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程浩然抱住她，轻缓的口吻似自语，似安慰，“我们都不是一个人。”
回公寓的时候，程浩然的心情十分复杂，一半是内疚，一半是后知后觉的难过。在拥住陆淼的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个极有压迫感的画面——
那是几张巨大的人脸，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不认识，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点一点褪下颜色。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尖叫声来源何处，便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再回过神来，竟看到苏念卿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咔嗒，咔嗒……
那张脸如面具般撕裂，带着悲悯的眼神在他的脚边沦为焦土。
啊！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就不该脑子一热吊这个胃口。
“我们就这样在大街上乱逛？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小区么？看起来还挺现代的。”
“……好像的确和咱们那里差不太多。”
程浩然四下环顾一周，但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无奈，只得从记忆的抽屉里翻出近期的日常，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新话题。
在拐进这条街之前，他的心中有很多幻想。
——古旧的石板路边，纵横着青砖瓦墙。墙上缠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墙内的旧式小楼里，一对退休的夫妇坐在沙发上，老头子半睡半醒，老婆婆正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手里的猫耳朵。电视机的画面一闪一闪，里面的人粉面华衣，唱完京剧唱昆曲。
即使不会如此理想化，按他的预期，春晓街也应该是一个适合约会的清幽之处。但这里非但不清幽，甚至还有点喧哗——是车水马龙的声音。虽然路上看不见几个人，但一旁的十字路口却始终喧嚣得很。
“……你看那一排门市店。”陆淼指了指对面的一条街，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都快九点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坐在里面吃饭。”
“可能是公司团建吧，我看他们都穿着正装，应该是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程浩然探头望了望，回应道。
“哪个公司团建能吃吉野家啊。”陆淼嗤笑几声，“肯定是居民吧，估计是在这附近上班。下班之后不想开火，跑到这来垫垫肚子。”
“这附近？”程浩然不以为然，又扭头看了一圈，“这附近除了一个沙洲大桥，哪有什么公司啊？”
“沙洲大桥里不也有挺多店铺的？”
“但都是餐厅啊、服装店之类的，有自己的制服，看不到这种白领打扮。”程浩然摇头道，“而且……你看这个小区这么大，沙洲大桥里的人就算都住进来，也住不满啊。”
“说得也是。这个小区看起来至少能住个几万人。”陆淼的视线回到小区里，端详半晌，点点头，“多数人都在其他区上班吧。沙洲算半个郊区，以前就是个小县城，房价肯定要比北城、南城这些老城区便宜。估计很多在南北城区上班的人都来这里买房、租房。”
“对哦，这里就在地铁站附近。一条八号线直通南北，又途经凯尔德大厦，交通很方便。早上起来到下面的门市店垫一口，来不及的还可以到进站口买个饼子囫囵一下。”
程浩然说着，笑了起来：“好辛酸啊，想起我实习那段日子了。”
“你实习……会很忙么？”
“早九晚九，整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除了代码不用我写，什么活我都有做。”
“代码？你怎么会接触代码呢？”
“是一个做翻译软件开发的互联网公司。”
“原来你跟计算机的缘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啊。”
“孽缘。”程浩然涩笑一下，继续说，“这还只是实习生。正式员工，尤其是写代码的，一有项目，住在公司都是常态。至少我还能下班……”
“每天都要这样么？”
“不然呢？”程浩然皮笑肉不笑，“我们按日薪算，少干一天少拿一天工资。”
“那你每天重复这样的生活，不会厌倦么？”
“厌倦啊。但我有什么办法呢，除非我铁了心，毕业就卷铺盖回乡考个公务员。大城市生活压力这么大，既然想留下来搏一搏，吃这个苦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回想起来，适应之后，其实也就那样。”
“啊……”
“你看海恩，不也逐渐适应了么？”
“程浩然，”陆淼忽然站定，抬起头望向程浩然的眼睛，目光中竟含着一层失落，“如果一直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程浩然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在说什么？”
“啊……不，不怎么。”陆淼脸一红，胡乱搪塞了几句，低下头继续前进，疲惫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颇为单薄。
程浩然仿佛理解了什么。
“你……你干嘛？”被人从身后熊抱住，陆淼有些不知所措，不安的手掌“哒哒哒”的拍着程浩然宽大的衣袖，心跳的节奏也不知不觉地快了起来。
“你你你赶紧把手拿下来，这对面那么多人看着呢，大街上搂搂抱抱的像什么啊。”
“只是抱一抱，又不是当众亲你……”程浩然不为所动，把脸埋进她的颈窝，狠狠嗅了一口她身上薰衣草的气味。
“我要生气了，程浩然，我真的要生气了。”陆淼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还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但细听听，却不像是真的恼火，倒像是急于掩饰的紧张与慌乱。
程浩然噗嗤一笑，听话地放下胳膊，来到她的侧面，指尖一探，牵起她的手掌。
扑通，扑通……
“你捏我手干什么？”
“不是我，是掌动脉，你感受到的是我的脉搏。”程浩然歪了歪头，略显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脉搏好快啊。”
“怕你生气吃了我。”
“我什么时候对你大吼大叫了……”陆淼有些莫名其妙，好气又好笑之下，正要张口为自己辩解，却被一旁的人抢占了先机——
准确的说，是他的唇。
轻柔的软着陆犹如蜻蜓点水，试探一下，又回旋镖似地杀了回来，一鼓作气，冲破了她的防线，也冲坏了她的堡垒。
暖风一抹，空中黑云渐消，皓月高悬，皎洁的光舒然洒落，和着尘世的灯火，映得世间多了几分罕见的澄澈。
“我说了。很多人的寂寞，都是自己把自己围成了一座孤岛。”
“……嗯。”
陆淼笑了，点点头。
“你不要误会，我今天不是吃你和海恩的醋。我只是想到，自从上次下雨的时候小泽来咱们这里，好像很久也未曾同他好好说说话了。明明这么近，但我连他要出国的事情都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你，你要复习。罗子凡上周六还吵着要来这蹭饭，被我给撵回学校了，怕打扰到你啊。”
“子凡也是，感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还有子隽……”
“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子隽了，这段时间很少回学校，在学校基本也碰不上面。他可是大忙人一个，忙着项目，又忙着九推保研，哪有时间理我们啊。”
“也对。”
“张晓琪呢？你们不联系？”
“晓琪也在忙保研呢，我都不太好意思总来烦她。”
“一副无心向学的样子，她还能保研？”程浩然很惊讶。
“你这话我可不喜欢听啊，人家浪是浪了点，但不论怎么说毕竟是千金小姐，自律性很强的。”
“也是，她那双眼睛，看一下就知道心眼多。”
“……你知不知道在女朋友面前说闺蜜坏话很掉品。”
“我反思。”程浩然举起手。
陆淼的脸又红了起来，仗着汽笛声的掩护，几乎是嗫嚅着说出后面的话：“我……我刚才跟你说这些，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你不要想太多。我……我只是怕自己被你们排在外面。”
程浩然只听到了前半句，笑着替她解围道：“我是你男朋友，什么不能和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你们都在忙，反而不太敢打扰你们，不像以前了，越来越像是把自己关起来。”
“放轻松，不只是你，我们也都很想、很想有人‘打扰’啊。子凡不用说了，小泽最近总问我你忙不忙，还说等你有空的时候约咱们玩密室逃脱，虽然我不怎么想玩。”
“这些事情，你也对我讲讲嘛。不用总是替我回绝他们，搞得我好像不爱搭理人似的。”
“知道啦，以后我都向你汇报。”程浩然乖巧地“嗯呐”一声，哄小孩似地对她承诺说。
“咱俩，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陆淼仰起下巴望向他，水晶般的黑色眼眸在月光下闪着微华，长长的睫毛晨草似的翩翩翕动，“明明就住在一起，一天到晚除了吃饭也说不上几句像样的话。”
“就是想我了呗。”
“少犯贱！”
“哈哈哈。”
“我是说真的，”陆淼没有笑，她踮起脚，搂住程浩然的脖子，恳求似地在他的耳边软语，“以后多陪我聊聊天，趁还有机会。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程浩然抱住她，轻缓的口吻似自语，似安慰，“我们都不是一个人。”
回公寓的时候，程浩然的心情十分复杂，一半是内疚，一半是后知后觉的难过。在拥住陆淼的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个极有压迫感的画面——
那是几张巨大的人脸，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不认识，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点一点褪下颜色。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尖叫声来源何处，便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再回过神来，竟看到苏念卿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咔嗒，咔嗒……
那张脸如面具般撕裂，带着悲悯的眼神在他的脚边沦为焦土。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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