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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2 囚山之梦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棕色的毛呢风衣,早上吃了一块牛肉饼、一碗银耳粥。我站在他身后三个人的位置,就那样望着他。

    我知道,我不该如此。

    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最初见面是在图书馆的大厅。当时,他的身边有一个长相惊艳的女孩子,也是我不认识的面孔。

    嗐,海阳大学这么大,我哪里能认识所有的人。

    那个女孩的表情不太好看,似乎有些悲伤。他站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话,说的什么,我听不见。我猜,大概是安慰的话语吧。

    他长着一张很会安慰人的脸,温文尔雅,眼角含笑,神色总是不慌不忙,说话时嘴巴像张不开似的,只嵌开一点很小的缝隙。

    我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知道,我们俩的交集大可能就这样了。但我还是希望在一些不经意的角落多制造几场小小的偶遇,比如——早晨的食堂。

    我只是想见一见他,仅此而已。

    我对他的幻想和期待,也仅此而已。

    只要能时不时地看到他,不论他在图书馆里挑灯夜读,还是在小月湖边驻足眺望,我都愿意为了见他一次,孤身前往。

    这听起来既变态,又肤浅。

    可是,我不就是个肤浅的变态么?又肤浅,又愚蠢。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非常讨厌,但我改变不了。

    他今天穿的棕色风衣很好看。他喜欢穿风衣,各种各样的款式都喜欢,穿起来都很好看。他瘦瘦的,穿这种大号外套很提气场。他看起来不太喜欢说话,除了身边几个脸熟的人,似乎很少与其他人交流,表情也不多,不论什么时候见到他,嘴角都是一湾浅浅的微笑。

    这微笑看起来很不真实,但这只是我的感觉。

    他早上吃的和昨天一样,昨天吃的和前天也一样。他似乎不太愿意在早餐上多下什么工夫,到窗口前随便一点就是一顿饭。偶尔,他也会把这种习惯延展到他朋友的身上——帮他们买饭。昨天早上,他提着三块牛肉饼、三份银耳粥回了宿舍。

    今天中午,他吃了红烧肉。一盘肉,一份米饭,十分钟就吃完了。打饭的阿姨似乎很喜欢他,往他的碗里打了不少肥瘦相间的。但他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说了句谢谢,就回到座位上了。后来,他把肥肉全都摘了出来,就着瘦肉吃饭。

    我想告诉他,红烧肉只有肥的才好吃,才香。

    可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这样说话,会被当成缺乏教养的人吧。

    他吃完饭就回了图书馆,我回了教室。直到晚上,我都未见到他。他经常在晚饭后到操场上跑几圈,好像是陪一个小男孩在跑。那个孩子很年轻,可能是少年班,个子也不怎么高,挺黏他的,但也挺怕他。想不到他这么柔雅的人,瞪起眼来还挺吓人的。

    但今晚他未来操场跑步,那孩子也是。是那孩子生病了么,还是他生病了?他今天穿得很少,会不会是冻感冒了?

    晚上,我特地跑到图书馆上晚自习,果然未见到他。

    他不会真的生病了吧?晚上吃饭了么?身边有照顾他的人么?

    我在想什么?肯定有,他这种人,到哪里都不会交不到朋友,与我不一样。如果我病倒在宿舍里,恐怕那些人只会觉得“哦,那还不错”——至少我不会对他们“乱来”了。

    明明,是把他们当做朋友,才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说出来,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说给他听,他会不会与他们一样呢?

    不会,他不会的。如果我是他的朋友,像那个小男孩一样,他一定会对我说:这有什么?安心做自己就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定是和煦的微笑。

    他偶尔会像摸小猫一样抓一抓那个男孩子的头发。不知为何,我好像很向往那种感觉。

    自从那之后,好像再也没有人愿意摸一摸我的头,就像它莫名其妙地变得肮脏了一样。那些曾经喜欢我、爱我的人,也仿佛在刻意的疏远我。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一个“正常人”。

    我不想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么?我想,我很想,比任何时候都想。

    我也想有一个陪在身边的人,像那些“正常人”一样。

    这个人最好能像他一样。但不必与他一样好,有他一半就够了。

    其实我不是没有与他说过话。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我见他在图书馆里坐到闭馆前的最后一刻。我当时头脑一热,给了他一块巧克力。

    说是头脑一热,其实也不是。那块巧克力我买了很久,一直放在自己的裤兜里,但始终不敢交给他。

    那是一块榛子巧克力,入口脆脆的,有榛子的香,也有可可的馥郁,是我喜欢吃的。价格有点小贵,所以我只有在很馋的时候才会给自己买一块,人要给自己的欲望留一点余地嘛。

    当我把那块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焐得有点变形的东西推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是那种很乍眼的愣怔。然后他看了我一眼,脸上还是那个温顺的笑容。

    但我却有种被洞穿的感觉。

    我这算,放纵自己的欲望么?

    他说:“谢谢,你人很好。”

    我当时像坠入了棉花里。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当我仓皇逃回自己的座位上时,我手中的巧克力,连同我一直想要隐藏的、珍惜的某样东西,也一起给了他。

    只是他可能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知道。

    我喜欢他,但这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可以继续不认识我,甚至不必注意到我。

    那之后,我经常梦到自己被困在一个铁笼子里。四周都是围观的人,有我认识的,但大多是我不认识的。他也在里面,他在笑——只有他在对我笑。那种笑不是耻笑,不是嘲讽,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什么呢?我向他求助,想要他帮我逃离。但他只是笑,从未靠近我半分。

    有一次雨后,我看到他在凝望天空,就他自己,平日里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当时都未出现。我忽然觉得,他仰起头来的样子很艺术,甚至很哲学。他的脖子很修长,面部轮廓也清晰,在蓝天的背景下,就像是一幅画,一幅很精致的手绘画。

    我当时想和他打个招呼来着,但看他表情严肃,有一种不可亵玩的感觉,还是未敢这样做。

    我在怕什么?我也说不清。总觉得,很怕他会对我说一些不好的话。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解释不了。

    可能,我还是无法面对真正的自己吧。当我决定重新认识自己的时候,我可能,也能够很自然地和他说话了。

    黑格尔说,成为一个人,并尊敬他人为人。

    卢梭则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这囚禁着我的山,何时能被移开。

    “我就说很眼熟,原来是你。”

    说话的人是他,手里捧着一个空花盆。

    “你怎么在这里啊,你也住学三么?”他问。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他的宿舍楼下。

    “我,我晚上遛弯,顺路经过这里。原来你住这里啊?”我尽可能掩饰自己的尴尬。

    “大晚上的不安全,就算你是男生,也要保护自己啊。”他笑了。

    我也笑了。他的笑给了我勇气,我得寸进尺地继续问:“你晚上吃饭了么?”

    “吃了,吃的是红烧肉。”他答。

    “你说谎,你中午吃的是红烧肉。”我很坚决地反驳了他。

    然后,我的脸红了。我把手里的巧克力胡乱推到他的手中,就跑开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奇怪,希望他不要介意。因为不按时吃饭,真的不好。

    他很喜欢养花么,这么晚才回来,就是为了一盆花?花盆里种的又是什么?恍惚间,我好像多了一种贪婪的希冀:我很希望他能够追上来。我想和他对月闲坐,把酒畅谈,像孟浩然和李白,像苏轼和白居易,这种距离,应该是最适合我们的。

    他真的追了上来,在小月湖畔叫住了我,脸上仍然是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浅笑。

    “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我们能聊一聊么?聊聊,我们自己。”

    我笑了,点点头。之后,我便醒了。

    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但梦里的夜色,真好。

    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坦荡地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和他一起到市博看文化遗迹,到沙洲山看红叶如洗,到南海公园看繁花似锦。微风拂过我们的脸,我们相距半米,鬓角是花香,是鸟鸣。

    我想与他交个朋友,只是,交个朋友。

    只是朋友,便足矣。

    *正文还未完结!!!番外小剧场是对正文情节的补充,希望能够从不一样的角度展现文中人物的心理状态。提前祝您新春快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