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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着青衫画魍魉

    “不知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如果再一百年,我还能来云山看你的话……”

    “你不会再来了,一百年后,我也不再是莫休。”

    离开云山的那天,正是人间三月,一向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落单神仙刘爻,还是念着相处多年的情份,来送他。

    “走了也好,这地方是个躲清闲,清汤寡水,与世隔绝,不适合你。”他这么说。

    莫休去见的第一个人,是除非。

    “天界有大麻烦了。”除非把手头的事务告一段落,屏退左右,泡一壶茶,脸上露出无奈的笑:“该查的我都已经查清楚,不过,好姑爷,你确定要听真相?”

    “当然。”莫休笃定,“当初就是我托你查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一个真相。”

    “其实你不托我,我也会一直查下去。”

    他顿了顿,长舒一口气:“这事儿啊,说来话长……”

    “千百年前,御罗遭青衫与无伦重创,被封于魔鼎。后天君造灵珠以镇御罗,这才得以将其大败。可是御罗之功力,不下无伦,甚至比拟天君。他一身修为,不仅没有被魔鼎削弱,而且日积月累,大有长势。”

    “三千四百多年前,灵珠无法承受御罗滔天之力,第一次纹裂,御罗分裂出一缕精魂,趁势逃出魔鼎。而它的存在,就是为了里应外合,助其摆脱封印。”

    “魇物并非寻常精怪,断头流血焚身灭灵即可死。其形如虚象,可寄生人神,靠取食元神和寿命存活,并善于利用人心各种变化,尤其容易激发趋向‘恶’的苗头。宿主越是杀人放火,违背道义,魇物越是如鱼得水,日益壮大。魇愈强则人愈恶,人愈恶则心愈衰,心愈衰则魇愈强,如此循环。直至人寿命缩减,精神颓靡,气绝身亡。即便是大罗神仙,其元灵和神力也会被渐渐蚕食,从而渐如枯槁,身死魂灭。”

    “魇物化形易,而修魔难,如果寄生较其灵力高深的仙人,或心智强大的凡体,会遭受很严重的反噬,足以致死,故而只有少数能觅到合适的宿主。宿主被寄生以后,行为举止,常常不能自控。心无杂念者,诛邪镇恶,尚可以保持理智,坚守本心,这样的魇物往往无法依靠宿主存活,终究日渐消亡。反之大恶者,会被魇物吞噬,吸取其寿命和元神后,逃之夭夭。而宿主早已衰竭,不过数日即死。”

    “魇物只有自毁元灵,或者通过寄生,被心智或修为强大的宿主杀死,方能彻底根除。否则只能驱逐体外,或靠心智和修为强行压制。最低等的魇物可以在人神心底蛰伏百年之久。御罗之力,强过幽窟数万,天界都少有能盖过他功力之人,而他作为魇魔之尊,至少可藏匿数千万年。御罗所分裂的魂魄,尚不如他,却也仅次一二。”

    “而他寄生的第一个人,就是无伦。”

    莫休听到这句话,一瞬间有如晴天霹雳。

    “无伦的恶念,从谋害我师父那一刻开始。”

    那时的无伦,虽是掌事,风头却远不及师兄。尽管青衫素来低调,不善言谈,但他能力出色,性情温和,心思细腻,大小事都处理得当,天界鲜有人不喜欢他。反观无伦,却是个臭脾气,直肠子。青衫的优秀,不是靠一味收敛就能淡化,他更不可能专门跑去败坏自己的名声,时间久了,便日渐衬得无伦逊色。加上当时司法宫中遭遇规整变革,十分混乱,好事者作梗离间,故意挑拨是非。如此一来二去,之间难免隔阂。

    无伦是很好强的人,眼下局势,却大有撵他下台推举青衫的趋势。甚至有人造谣说,这个位子本来就是青衫的,是他无伦偷奸耍滑,作假谋来的,他不配。

    可他明明没有作假,他是靠自己拼了命的努力,一步步爬上来的。他承认青衫比他强,可他也并不弱,凭什么说他不配?

    有些话说得多了,假的也能成真。青衫和无伦的情义,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漫天的流言冲得薄如蝉翼。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见面也只剩客套。

    后来幽窟大犯天界,无伦作为司法掌事,和南天宫司法天神,及青衫,联合李元统将众天兵,大战御罗。无伦和青衫虽为司法,但却是其中论修为仅可一敌御罗的人选,且与其有过三番交手,经验丰富,是以被作为大战中的主心骨,执掌总天军。

    无伦谋害青衫,是实实在在动了念,他以为天地混沌,大军酣战,他会趁其不备从背后捅他一刀,过后撇个两清。然而当时局势,截然不同。

    御罗设下圈套,引君入瓮,将天界大军隔绝,却反遭同党叛变,麾下之人悉数转投,留他孤军奋战。后三人在惊天谷下斗了个你死我活,青衫被御罗重创,性命垂危。而无伦狠下心,弃了他,夺其神兵,趁势追击。李元得信来援,天亮得至,立马举兵围困,与无伦里应外合,给了苟延残喘的御罗致命一击。

    终于大胜。

    无伦和李元被记了大功,受命封赏。头功在青衫那里,但他伤势过重,已是身死魂消,不治身亡。

    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亲自沾这个血。

    可是青衫死了,

    他五味陈杂。

    他似乎高兴不起来。

    这是无伦一生唯一的污点,不敢提及,不敢回想,不敢承认。他开始自我麻痹:青衫是被御罗重伤,从而不治身亡。

    即使我不追御罗,他也一样会死。

    不戴薄荷香,是想他能回来。

    后来又想,戴上吧,便当他是避开了,还在他的殿里喝着茶,骂除非不听话。

    洗斧曾欲图追究此事,却被他掩盖过去,他始终没有坦诚,就这样背负着他的罪过,在天界混得风生水起,混得潦倒不堪。

    他不肯信他错了。

    师兄胸口漫开的血,跟着他路过几千年,直到御罗的魂魄逃出魔鼎,入了他的心。

    御罗为报复无伦,开始借这副躯体接二连三地犯错,无伦只能在清醒的时候马不停蹄给那个“自己”擦屁股。他原本可以上报天君,可是千年前阴暗的人,千年后亦无法面对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