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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商队

    雪天出来拉货是没赶上好趟,货拉到半路下起鹅毛大雪更是令人糟心,谁不想以后凡事顺利落个好呢?看看这位大哥麻绳打结一样的眉头就知道,他正有一腔子烦心事没地儿说。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凄凄惨惨的故事随便世上哪个人都有不止一箩筐。褚道士给他算了一卦,画了张符纸贴在心口,声称可保他近期万事顺遂。

    “你跟什么人说话?”马车里传来男人粗犷的嗓音。

    “啊,少东家,是两个道士,雪路难行,怪是憋闷,便一道聊了两句。”

    “抓紧赶路!”

    上回的雪都没有化干净,稍微快一点就容易打滑,快得了才怪!心里这么想,谁都不敢这么说,大哥两眼儿翻得白胜雪:“好嘞!”

    拉货的人里还有两个年青人,是鳝湖村出来的,他们在外面打拼三五年,仍旧是个低等劳力。子明正想与他们讲讲鳝湖村的事迹,被褚道士使眼色拦下。

    褚道士清清嗓子,开始跟为首的大哥聊女人。

    男人一辈子多多少少都有过几个至关重要的女人,兴许是母亲,兴许是妻子,兴许是尚且年少无知已暗生情愫的某个心上人——褚道士也不例外。他在出家以前是有过婚娶的,他和妻子是从小的娃娃亲,妻子其貌不扬,却德才兼备,谈诗论剑,博古通今,比他一个大男人更豪情万丈。虽素来不喜他占星卜月,沉迷鬼神之说,却并不过分干涉。然而天有不测,妻子怀胎八月,被妖人劫虏而去,官家追查数日不得结果,反是他循着蛛丝马迹寻到那妖人落脚之处。可惜,一切为时已晚,妻子已被那妖怪吃得七零八落,只剩一颗头颅,更不要说他未出世的孩子,早已经填了妖怪肚腹。他登时大怒,将妖怪乱刀砍死,自己也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大仇得报,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纵前事纷纷,美景良辰,都只能徒劳追忆,而再不复来。

    褚道士讲得风轻云淡,子明却听得目瞪口呆,相依为命四年余,他从不知师父有这样一段往事。

    拉货的小兄弟们来回各扫一眼:这样的故事谁会信呢?反正我不信。

    可是为首的大哥信了,且听得痛哭流涕,谁知道他想到什么呢?谁知道他经历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也许他仅仅被别人的故事打动。

    谁没有一段爱情故事,兴许那吃人的妖怪也有。天下有情人无以计数,最寻常相思之苦,生离死别都司空见惯,情深不一定共赴白头。

    眼看日头落山,雪已积了脚踝深浅,众人一步一留神,走得十分艰难。所幸趁天没黑落脚在驿馆门前。眼下正是寻宿处的时辰,驿馆却大门紧闭,任凭为首的大哥拍得山摇地动手生疼,死活无人接应。

    “嘿,这会子关什么门?”

    少东家扶帘道:“算了,再去前面看看吧。”

    前方昼夜交接处,隐有烟火人家。

    商队的马车驶入村径,四下无人,遥见篱笆外栓一条白狗,盖着雪,上下一色。见生人也不吠叫。

    村西面天色赤红,仿佛大火烧山,商队的大哥环顾周遭,见茅舍尽皆昏黑,奇道:“怎么都睡这么早?”

    褚道士遣子明去扣门探问,未至门前,忽一青年从后闪出,“你们是哪里来的?”

    子明回头去看,那青年衣着单薄,怀抱一篓香烛黄纸,夜色盖住眉眼,瞧不大真切。从形容来看,是个清瘦的农人,年龄在二十三四上下。

    商队的大哥见状,抢在子明前头笑嘻嘻答:“小兄弟,你别误会,我们是庄里来的生意人,拉了东西送到县上,换个零碎,谋口饭吃。大家伙都不容易,走了好几里路,饥寒交迫的,又赶上下雪,天黑路滑,只能就近过来歇上一晚再说。小兄弟如果不嫌麻烦,能否行个方便,帮忙寻个安置地方,我等谢过了!”

    年青人似乎不悦:“你们还是另找地方吧。”

    “前面的店家关门了,实在无处安身,还请帮帮忙吧。”

    年青人沉默片刻,道:“要住也容易,不过你们实在倒霉,正赶上村里祭神,今晚全村老小都不能睡,你们就算躺下了也睡不好的。”

    “不妨事,多谢小兄弟了,麻烦你!”

    年青人似乎是抬头看了眼商队的马车,然后挺着腰杆儿走到了前面带路。

    子明拉着商队的大哥一个劲儿夸他本事,会说话,三两下解决了住宿问题。褚道士则不动声色地跟在年青人身后,与之攀谈起来。

    “施主方才说,今晚村里在祭神?“

    “是。”

    “贫道多嘴问一句,不知祭的是什么神?”

    “是愆罗大神。”

    “……啊,贫道才学浅陋,竟从未听说尊神。”

    “没什么,愆罗大神于外世无名,只是庇护一方的地方民神,外地人多不知晓。”

    “多蒙解惑!”褚道士斗篷下坏掉一半的脸上渗出些许温和的笑意,“不知道这村是什么村?”

    “村口立了牌子,你没看见?”

    “天黑,没大注意。”

    年青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是个活瞎子,别说天黑,天再亮也看不见的。可他步履从容,除却些许跛腿,并不昏走蒙撞。

    这世上但凡人走过的地方,都是路,他脚下每一条路,都一清二楚,那是他用脚一步一步踩出来的。看不见有什么难,积年累月,万事轻易。真要说难,难的是百般心肠和形貌,世上千万条路,他都看见了,世上千万模样,却从未清楚。

    “村子拿文书写叫月照村,村话不正,口口相传,向来只叫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