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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诗成添旧卷 酒尽卧空瓶(75)

    ※※※

    梦立方是一片旧工业遗址,石子路两旁保留原有法国梧桐,直径十六米的氢气罐打造为视听空间,利用废旧机床、玻壳半成品、废旧罐体和管道改造成的艺术小品,营造了兼具怀旧和时尚气息的艺术氛围。

    绕过烟囱、传送带、锅炉等巨大构筑物围合而成的独特区域,眼前出现一间充满年代质感的空旷老厂房,机械厂高高的烟囱,红砖镶嵌的老墙,再搭上个性张扬的涂鸦艺术,让人时空错乱,回味过往岁月记忆,有种城市发展和变迁的沧桑之感。

    周玉帆悄然站立漫天飞絮,周遭洁白如雪的芦花簇攒翻涌,墙角妖冶的矢车菊展示着粗野的柔媚,颜色深得令人悸动。眼前,这间作废许久的厂房湮没于齐腰深疯长的野草,整面铁灰色山墙都是创意彩色涂鸦,其中有只长耳朵小白兔十分可爱,讨人喜欢!锈蚀铁门旁边红蓝色灯带组合三个音乐小字:梦立方。

    “就是这里了。”周玉帆点了点头,走入铁门,留声机正在播放落满灰尘的黑胶唱片,九零后女助理金菲脸色红润,正用虹吸壶煮咖啡,香气四溢!

    吴钗棕色眸子离开显示器,看到鬈发黑眸的清秀青年之后挥了挥手:“我的爸爸已经跟我说了,周教授给他打了电话,说你要来咨询一下,但是没有想到来得那么快!菲菲正好在煮咖啡。”

    周玉帆在钢丝床上坐下:“金蝉脱壳……你不是联盟选手么?”

    “那是我的业余爱好,我的本质工作是心理医生。”

    周玉帆是斜杠青年,吴钗也一样。她是专业医生,同时也是老师,甚至弃医从政!关注沉浸式网络游戏最初只是为了更好地研究梦学,后来有了一定造诣,开始参加电子竞技比赛成为选手。金菲送上热气腾腾的咖啡,放置木箱茶几,随手拉来布袋懒人沙发。

    “梦立方什么时候喜欢请人喝咖啡了?”

    吴钗开玩笑:“学习香港廉政公署。”

    “不是影响睡眠么,怎么治疗?”

    “我们关注的不是睡眠,而是梦境。”

    “你不是向来不喝咖啡吗?”

    “你不是向来喜欢咖啡,有的时候简直就是当安眠药喝吗?解解乏吧!刚托朋友从越南带回来的,味道不错!”

    “那行吧,恭敬不如从命。”对方好意,周玉帆不好意思拒绝:“不过,我更喜欢猫屎咖啡!”

    吴钗拇指和食指相触,做了OK的手势:“noproblem!”

    咖啡豆经过研磨,煮得香气四溢。周玉帆闭上眼睛,聆听黑胶唱片播放的音乐:“蔡琴的歌,被遗忘的时光。”

    “我知道你喜欢文艺,专门找出来的!这张唱片还是试设备的时候用过,你看都起灰尘了。”

    “小吴医生有心了!”

    “主要是想给你营造宽松舒适的氛围!”

    “谢谢!”周玉帆接过香喷喷的印尼猫屎咖啡:“嗯,味道不错!”

    “这款咖啡,很有噱头!”

    “不错!麝香猫在吃完咖啡果后把咖啡豆原封不动排出,人们把粪便的咖啡豆提取出来,进行加工成为猫屎咖啡,经过胃的发酵,别有一番滋味!”周玉帆竖起拇指:“喝到它,味蕾就像在石头中找到了钻石。”

    吴钗吐了吐舌头,感觉很难受。文艺是美的,但在别人看来有时候就成了装逼,两者一步之遥,一墙之隔,甚至就是一回事儿!他是真正小资,正宗文艺青年,不然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咖啡有镇静剂,周玉帆躺在钢丝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护士金菲离开咕咚咕咚不断冒着气泡的虹吸壶,给他插上输液管:“可以开始了。”

    吴钗走向反射器和分析器:“注意严密关注他的身体状态。”

    “放心吧!”金菲随意地道:“这就是令尊从小给你定的娃娃亲?”

    吴钗难得地脸红:“家父和他的爸爸是大学同学……”

    “周文锦教授?”

    “你知道?”吴钗微微沉吟:“你是他的学生?”

    “学术明星,谁不知道?”周玉帆父亲周文锦是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客座教授,也是研究虚拟现实技术的权威专家。他在中央电视台百花讲坛做了六期节目,渊博的学识、儒雅的风度以及幽默而诙谐的谈吐令人倾倒,观众如痴如醉,从而名满天下!因此别说金菲,普通老百姓只要看过电视都会认识他,耸耸肩膀:“我倒是想成为他的学生,可惜不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吴钗望着沉睡中的周玉帆,呼吸如同婴儿一般均匀而平静:“娃娃亲什么的……小时候玩笑话,做不得准的!”

    “得了吧!如果不是这层意思为什么他偏偏找你治病?难道不是令尊关心你的个人问题有意撮合?”

    吴钗性格大方,面对工作伙伴没有过多腼腆和害羞:“家父确实有这个意思,周教授也是如此,还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但是这事儿看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也许,实话实说才是针对八卦,最为有效的应对方式。

    “我看挺帅的嘛!身材又高又结实,而且你看……”金菲指指分析器上的周玉帆大脑数据:“生命力特别旺盛,很有活力!换作是我,都会答应。”

    “这是给我找男朋友,有你啥事儿?”

    “确实没我啥事儿,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年纪也不小啦!可以接触接触,这是他的病历……”金菲也是说了实话,身穿白大褂,递给吴钗一张小型光盘:“根据资料显示,他是通过了高级程序员认证的计算机黑客,现实生活就是一个普通人,经营一家叫做小木屋的书店,算是斜杠青年,一个智商惊人的手艺人。”

    计算机光驱支持大小光盘,吴钗将小型光碟放在托盘中间凹下去的地方,开始浏览慕言以往梦境资料,心理医生喜欢把它叫做梦的化石。计算机快速扫描,给出了几段视频。吴钗用鼠标点开都是一些抽象图形,模糊,隐晦,有的甚至违反几何原理。

    “你看懂了没?反正我没看懂,完全成了昏家伙。”金菲一脸懵逼,笑着调侃:“这些梦倒跟梦主周玉帆很像,感觉就像在看小众文艺片。”

    “如果是卖座的爆米花电影,还要我们这些心理医生干嘛?”吴钗拖动视频,怼了一句:“我们治病,基本跟美无关。”终于后面出现了影像,隐约看到大雪山。天空湛蓝,白雪皑皑,因为梦深显得非常神秘,有条冰肌玉骨的身影,朝拜山神。彩虹之下,雪山的巍峨,体现得淋漓尽致!

    “等一下。”吴钗按下暂停键将画面定格,滑动鼠标滑轮局部放大,偏着头仔细观察女子五官。随后,按下播放键继续,画面很跳跃!紧接着出现一杯鸡尾酒,酒**体呈现醉人的玫瑰色。金菲眉毛一轩:“Atasteofdream?”

    “你又知道了?不是看不懂么?”

    金菲点了点头:“空瓶子酒吧cocktail,泡夜店的人都知道。”

    “空瓶子……”吴钗喃喃自语:“有点意思。”

    金菲闪了闪眉毛:“他已经进入了快速眼动睡眠期。”

    睡眠不是消极的单纯休息,快速眼动期人们会对一天中所获得的信息进行加工整理使之条理化。吴钗面前的显示屏开始工作,实时记录周玉帆梦境:

    那是尘封多年,无人问津的幽灵地铁站台,仿佛已经关闭,墙壁有许多信手拈来的彩色涂鸦:我们不朽的爱情,灰尘一定很厚。

    这里的地下空间呈现一种不可能出现的几何形态。周玉帆沿着自动扶梯而上,竟然是彭罗斯楼梯,绕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站台。

    这是典型的梦境迷宫,利用无限循环结构给人无穷无尽的感觉。周玉帆只好离开废弃站台,一个人在地铁隧道里孤独行走,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走到了梦的尽头。

    远处霍然亮起一束追光,那个朝拜雪山的女孩儿和着音乐跳起唯美舞蹈,如同精灵一般玲珑剔透。她被锁在一道铁闸门里,仿佛是被锁在了某人记忆深处,成为潜意识里不愿提及也不敢提及的秘密。周玉帆热泪盈眶,隔着厚重铁门,握住了她的手。

    楚雪瑶突然卧轨自杀,没有缘由,没有下文,没有留下遗书,如同上帝编写的超级突兀的剧本!她为何会毅然决然走向绝路?为什么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果断结束生命?不得而知,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人死如灯灭。

    死亡才是人生最终结局,一切结局,亦如楚雪瑶,结束了一切。

    从此,他没有朋友,成为这个世界孤独的行者。

    这个时候似乎什么也阻挡不了周玉帆,翻越铁门的时候,一双手拉住了他!

    周玉帆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正在爬窗,不知什么时候从梦立方钢丝床梦游到了窗户旁边,回头一看,如果不是吴钗及时拉住只怕早已坠楼身亡!

    ※※※

    周玉帆已经出现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只是由于黑客身份,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和安全意识,思维经过专业训练,甚至有防御者,一般人很难窥探他的潜意识而已。醒来之后因为出现跳楼这样极端动作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没多说什么,隐藏得比较深。吴钗给他开了一点药,叮嘱下周再来,因为情况还没有了解清楚,暂时没有什么太好治疗方案。

    下班之后,吴钗原本准备回家,因为有些走神,开车失去方向,路越来越狭窄。汽车远光灯明黄色光束刺破黑暗,笼罩前方两名醉汉,一高一矮,相互搀扶,走出巷尾酒吧,从车前大摇大摆地走过。

    猛然一个急刹,深红色刹车灯闪烁亮光,黑夜之中显得特别刺目。吴钗回过神,惊出一身冷汗,透过车窗打量周围环境。这是一条狭长小巷,高个儿醉汉趴在引擎盖上勉强站直身体,高举酒瓶:“雀儿屎!Atasteofdream……”雀儿屎是英文,干杯的意思。吴钗微微皱眉,感觉醉汉特讨厌!

    “他喝醉了,不好意思!”矮个子酒客手放到额头上微微躬身,对吴钗做了抱歉手势,然后扶着高个儿缓缓从车前走过,抱着路边电线杆呕吐。

    “怎么到这里来了?”吴钗手握方向盘,抬头看了看酒吧大门:“难道……这里就是空瓶子酒吧?”她有些好奇,将车停在路边,拉开了酒吧大门。

    精致而促狭的空瓶子酒吧,鲜花乐队正在演奏老鹰的《加州旅馆》,吉它手指间拨片轻弄琴弦,那段经典吉它旋律随之而出,驻唱歌手吟唱诡异莫名的歌词,感人心弦的悲世情怀化为粒粒微小音乐分子沁入耳鼓,客人愉悦地享受精神按摩。

    吴钗身着白色职业套装,刚刚离开职场下班回家,因为美丽容貌吸引不少客人目光。她在吧台椅上坐下,闲来无事,随意打量,铁灰墙壁有许多留言和提咏。其中,有人留笺赋诗一首:

    窑烧素胚生玄光,错釉肥瓷画初妆。

    勾勒笔锋浓转淡,空瓶落款韵味藏。

    这首诗显然意指酒吧名字“空瓶子”,吴钗想起了歌曲《青花瓷》。高中流行周杰伦,她在学校广播站工作,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爱在西元前》,因此还被校长批评过,至今记忆犹新!

    旁边一首就比较暗黑了:

    非鸟非兽自一家,倒吊众生随风挂。

    心寒嗜血飞絮落,不是人间恶之花。

    “吸血鬼?”吴钗望着满墙留言,揶揄地说:“来酒吧就老老实实喝酒,墙上乱写乱画干嘛?涂鸦么?”

    酒保笑道:“许多客人喜欢在这里留言的,有的是原创,也可以引用诗文。客人走了,我们保留墨宝,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这面留言墙。”

    原来如此,吴钗随便看了一首:

    踏遍青山往事休,归来佛号印心头。

    人生八万四千梦,却向无声一念收。

    这首诗有种历尽沧桑的寂灭之感,落款为:佛爷醉后狂涂,引天台宗大师偈子。

    “佛爷是谁?”

    酒保见她对留言墙感兴趣,解释说道:“我们酒吧处女签,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吴钗扫了一眼,这样的提咏还有很多,密密麻麻铺满墙壁,短时间也看不过来,顺手也提咏一首:

    大漠西风走黄沙,天山明月处士家。

    故地漫揾英雄泪,半城繁华半城沙。

    “喝点什么?”调酒师落落大方地问道。

    吴钗惊了一跳:“随便吧。”

    “看来姐姐不经常泡吧,从来没有见过你。”

    “少有,我也是听说许多客人每天晚上都来空瓶子酒吧,沉醉在你的……”

    “过奖了!我制作了一款名叫‘Atasteofdream’的cocktail,配方包含白兰地、朗姆酒、君度和柠檬汁。”调酒师打断对方:“非常受欢迎,需要么?”

    鸡尾酒名字意味深长,正是刚才醉汉喝的酒。吴钗看来有些暧昧:“Atasteofdream?”

    调酒师将几瓶颜色各异的基酒放上吧台:“什么口味?”

    吴钗顺手拿起一瓶深红色的酒,酒**体闪烁明亮光芒:“这吧。”

    “没问题。”调酒师手法娴熟地调酒:“喜欢红色?”

    吴钗大方地道:“是的,挺热情。”

    “隐隐有着诱惑,对么?酒这种物件儿,以水的形态流淌,火的性格燃烧!”

    调酒师将调好的cocktail放在吴钗面前,瞳仁幻出对方剪影。这个白衣大美女冰肌玉骨,顾盼生烟,眼眸大而光亮,眉宇间隐隐有威严之态。调酒师似乎对眼前这位知性白领产生了兴趣,由衷地赞叹:“姐姐好漂亮!”

    吴钗尝试一口,味道甜甜的就像草莓味果汁饮料,也没有觉察有何不妥,十指交叉靠着吧台同调酒师双目对视:“谢谢!”

    “姐姐深眸高鼻,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吴钗有些愉悦的眩晕,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东西还真的让人上瘾,她用纸巾擦了擦手:“我是XJ人。”

    “原来如此。”调酒师恍然,问道:“姐姐做什么工作?”

    “我是大学老师。”吴钗适时递过名片,酒保接过一看,医科大学副教授兼任梦立方精神医学研究所理事。

    “吴老师实在抱歉,竟然称呼姐姐。”调酒师大跌眼镜:“您也实在太年轻啦!也很美,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副教授都是……”

    “都是什么?”吴钗换了坐姿,理了理白色一步裙:“老头或者头发花白的老太婆?”

    “没办法,谁让您是我见过最年轻的副教授呢!”酒保笑着调节尴尬气氛,端起手中的柠檬水:“敬我们的大学教授!”

    “谢谢。”吴钗落落大方地接受对方的赞美,礼貌地问:“阁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我都不怎么用真名,叫我波斯猫吧。”

    吴钗有些纳闷:“波斯猫,这间酒吧叫做空瓶子……猫碰瓶碎,不大吉利吧?”

    “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百事不忌,大吉大利!再说,这又何尝不是猫和瓶的另外一种缘份呢?”

    “谁说不是呢?”吴钗望着磨砂酒瓶的红色液体,感觉有些眩晕:“跟你打听一个人,有没有一个叫做周玉帆的客人,经常来这家酒吧喝酒?”

    “周玉帆?”波斯猫想了想,摇了摇头:“每天客人不少,记不得那么多。”

    两人窃窃私语,恐怖预兆,如风吹门,突然进来。

    吴钗喝完鸡尾酒眼睛发花,原本幽暗的地下酒吧开始出现重重叠叠,断断续续的影像。这时,一股气流从开着的门吹了进来。这个意外让她转过身,眼睛重影,被闯进来的陌生人惊呆了!这人穿着满清官服,补子绣着狮子,圆形皮质暖帽中央装饰红缨,脑后留有一根长长粗辫……在灯红酒绿的现代地下酒吧,他的帽纬红起花珊瑚顶珠泛出暗光,更加醒目的是红色顶珠之下一枝两寸长短的白玉翎管,安插花翎微微颤动,尾端依次排列三眼目晕。

    “cosplay?!”这是吴钗脑海迸出的第一个想法。陌生人背对灯光看不见脸庞,金灿灿地甚是怕人!除了身材魁梧,颧骨高耸,说不出什么,但是他的声音,举止或者姿势,吴钗都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今晚酒吧有化妆舞会?”

    这句话倒是问得波斯猫一愣:“也许客人自发组织的活动。”

    “既然有化妆舞会,游戏、动漫、影视剧有那么多角色,扮演什么不好?美国队长、超人、蝙蝠侠、绿巨人、蜘蛛侠、钢铁侠……哪怕吸血鬼都行,为什么要扮演清朝的人?也太恐怖了一点,跟僵尸差不多。”

    波斯猫耸了耸肩,表示不认识。

    “今天有些累了,改天再聊。”她将百元大钞放上吧台,喝完残酒:“先走了,再见。”

    门关上了。

    那晚酒吧门外下着安静的雨,神秘僵尸出现了。

    ※※※

    入冬天气转冷,拉开酒吧大门,刺骨寒风扑面如同刀割一样疼。吱溜一下入怀,让人禁不住打冷颤。两名醉汉早已不在,不知去了哪个街角,抱着垃圾桶睡觉去了。电线杆上的路灯泛出橘红色灯光,照出小巷冰冷细雨。吴钗穿上白色大衣迅速离开,凉风飒飒,步履匆匆。喝酒之后,熏然薄醉,走路飘飘然,嘴唇如同红菱一般鲜艳。

    新的交规出台,酒驾处罚非常严重,像吴钗这样的公职人员只怕工作都保不住,所以她没有开车,打车回学校。

    远光灯点亮,清朝怪人伸出手掌,挡住明亮刺目的车灯,仿佛有些畏光。吴钗同他四目相对,旋即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位置。出租车从清朝怪人身边呼啸而过,带起飞溅水花。司机望了望后视镜,问道:“这人有些神秘,到底是谁?他认识你吗,怎么老是盯着你看?”

    “不知道,神经兮兮的!”

    “只怕是疯子,刚从精神病医院翻墙出来。”

    吴钗笑了一声:“你的嘴巴还真损!”

    远远地,转弯灯闪烁,出租车离开。

    清朝怪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爬上了电线杆,颤巍巍地站立绷直的高压电线。这里没有阻挡,视野相对开阔,两只归巢的信鸽振翅飞过。

    清朝怪人身子僵硬,浑身长满金毛,随着电线上下微微晃动。他的目光凶残,望着远处驶入西延线的出租车,红色尾灯汇入省城滚滚车流。

    吴钗工作地点在梦立方,几个单身女教师在附近合租了一套条件还算不错的小洋楼。回家走入卧室,她将音乐声音放得大大的,霎时间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一头栽倒在床上,将头埋入被子,贪婪汲取短暂轻松。

    这个季节老家XJ已经零下二十多度,虽然比南方冷,但是很痛快!有暖气,至少家里温暖如春,回家可以脱掉大衣,穿着夏天长裙走来走去,大摇大摆!南方没有供暖,她不喜欢,从来四川上大学到现在用了多年时光才算勉强习惯。用游戏术语来说,北方的冷是物理伤害,南方的冷是魔法伤害。不过,北方人适应南方生活总算要比南方人去北方强很多,所以算是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床头水晶相框镶嵌一张家人合照,上面父亲吴小可还很年轻,旁边盛放的红色玫瑰来自他刚给自己介绍的新男友周玉帆,把照片色彩映衬得更加鲜艳。

    相亲,以前总是不屑一顾,这次父亲介绍的对象却让她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个男人尽管有些心理问题,但是明显是她喜欢的类型,有了恋爱的感觉。

    “这么漂亮,他会看上自己的。”吴钗望着水晶相框里的照片,那是高中时候在XJ拍的,稚嫩脸颊还有可爱的婴儿肥。如今三十出头,大学毕业已近十年,她也成为医学院炙手可热的人才,也是最年轻的心理学副教授。随着时光的流逝,除了举手投足增加的成熟和老练,脸颊既不擦油也不打粉,却怎么也老不下来!

    吴钗躺了好一会儿,打开电热毯解开衣服扣子,肆无忌惮地脱掉全身衣服,光脚踩着冰凉地板走入浴室,将热水器火力开到最大。滚烫热水冲洗着雪白身躯、挺俏胸脯和扁平小腹,如同接受全身按摩,青春身体霎时活力四射!

    雾气很快弥漫整个浴室,干湿分区的玻璃门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吴钗拿着花洒,端详挂满雾气的玻璃门中的自己,高鼻深目,金发碧眼,这样的容貌不像传统的南方小姑娘,似乎也不是古典意义上的东方美女,有些异域风情,所以在南方人眼中很有一种新鲜感和距离感,甚至陌生感,美得如同仙女,然而自己昏昏欲睡,看了几十年也有些审美疲劳,头脑在热水的包围中处在一种半麻痹状态。

    从踏入大学校门到现在,转眼十年过去了。除了不会讲四川话,偶尔讲讲川普之外,吴钗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人都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在这里生活多年,她也喜欢上了南方小姑娘的小巧玲珑,精致剔透,幻想找到一个高大帅气的如意郎君,能让自己享受一下小鸟依人的感觉!而在周玉帆身上,她在某一瞬间似乎找到了这种感觉。女人就是这样,这一瞬间也许就是一辈子。

    洗完澡后,她从酒柜里拿出了冰镇的乌苏啤酒。

    白酒斤半,啤酒随灌。

    这就是她,性格有北方人的豪爽,自带北方人酒量。平时喝啤酒,一次踩一箱。如果不是因为喝醉,可以一直喝下去。她曾经创造一个记录,七秒钟之内一口气吹完一瓶百威啤酒。同学舒儿叹为观止:“这哪里是喝酒,简直就是打开喉咙直接往里倒!”这样的性格会交到很多朋友,吴钗也很喜欢这种四五瓶下肚晕乎乎的感觉,每次喝完不尽兴,回家都会补上一瓶,今天也不例外,何况喝的鸡尾酒在她看来跟喝饮料没有什么区别。

    由于没有地暖,早早上床。

    电台情歌唱完,她听BBC的英文广播,这是多年习惯。小时候,她有一个主持人的梦想,喜欢英语,早在大一的时候就过了大学英语四级,大二过了六级,天赋极高!当她尝试更进一步准备考研的时候,父亲吴小可适时制止:“研究生?我看你把男朋友好好研究研究!”搞得吴钗满头黑线,最终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

    在大学校园里当教授,学历成为制约她进一步发展的瓶颈,尽管后来通过自修、函授等各种方式尽力弥补短板,但是再也不是准点的那一刻钟,找不到当初那种读书的感觉,好在即将弃医从政,离开医学院去基层团组织挂职锻炼,学历什么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节目结束,玉体横陈,一丝不挂地斜躺在寂寞的床上。今夜,吴钗很寂寞,情绪莫名波动。一个人的世界总会单调,酒也越喝越多:“空瓶子……”她想起了今天的酒吧,会心一笑,仔细端详手中的乌苏啤酒。这是从家乡带来的,让人想起了几千公里之外的父母和山西的妹妹吴钏。

    她将啤酒瓶子倒过来,啤酒商标WUSU立刻变成NSNM。网络语言一直流行有去你妹,乌苏啤酒直接就是弄死你妹的缩写,所以叫夺命大乌苏。即便夺命也要豪饮,如此爽朗,如此洒脱,如此钟情,虽然是口口相传的谬解,却也正是XJ人粗犷豪迈,朴实可爱的写照,天山南北满是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乌苏啤酒恰到好处地满足了需求。今天鸡尾酒后劲儿相当霸道,几瓶夺命大乌苏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凌晨两点半,吴钗乏了,长时间的发呆和沉思总会令人困倦,加之酒精和梦境这对双生子,很快进入梦乡。

    恍惚之中仿佛看到有个女人在用梳子篦头,化妆台同《午夜凶铃》中的道具很像,同魔镜也有些神似!老式穿衣镜里的姑娘长发齐臀,绾成一个发髻。随后镜面碎裂,眼前出现巍峨的大雪山,女人虔诚朝拜……

    此后,梦境进入废弃地铁站台,轨道蜿蜒地底,积满厚厚灰尘,气氛诡异阴森。铁轨俯卧一具女性尸体,因为卧轨自杀碾碎双腿,头颅和手臂更加不知去向……卧轨是一种惨不忍睹的自杀方式,安娜·卡列尼娜就是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非理性地结束了自己生命。水晶机车在轨道之上高速奔驰,高贵、封闭、神秘而灵异,如同一条白色飞龙呼啸而过……就在机车即将碰撞的瞬间,吴钗大叫一声醒来,眼前是裂纹蜿蜒的天花板,被子全是冷汗。窗外,冰冷月光倾泻而入,原来做了一个诡异无比的噩梦。

    她拧开灯,喝了一口床头摆放的白开水。这是喝酒之后,她的习惯。时钟指向深夜三点,因为梦醒再也无法入睡,关灯彻底失眠。

    尽管是心理医生,吴钗睡眠却一向不好。此刻,她对夜晚渐生恐惧,一种阴暗心理在滋生和蔓延,黑暗中看什么都会变形:床头柜的唇膏变成了百足蜈蚣,智能手机变成了花纹斑斓的毒蟾蜍,就连搭在床头的腰带都成了毒蛇,腮帮鼓动,吐出红色蛇芯子。吴钗连忙将视线移到窗外,窗帘像杀手风衣,对面楼宇似铁灰色墓碑,那弯悬挂的窥人冷月仿佛死人眼睛翻出的眼白……这时候,一阵风吹了进来,窗帘不停晃动,睡觉之前不是已经关好了吗?吴钗不禁全身打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高楼大厦窗口透出忽明忽灭的灯光,仿佛排列组合什么文字。如果大楼本身是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墓碑,那么窗口灯光排成的文字就是碑文了……

    它要祭奠什么?

    白色蕾丝窗帘,依然轻飘飘地飞舞。

    这样的夜晚,她还做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梦。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梦境破碎,也很零散,可是清晰异常!第二天醒来忘却大半,头疼得要命,兀自心有余悸。

    起床第一件事是抽烟。这是她的习惯,香烟总是让人摆脱宿醉和冗余睡意,从觉后朦胧中尽快清醒过来。随后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去梦立方。

    烤吐司的时候,她缓缓回忆昨夜梦境,在脑海里如同电影一般放映了一遍。这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筑梦师的必修课,也是基础技能。作为心理医生,她明白昨天在酒吧里肯定被人下了药。吴钗边喝牛奶边思索,有好多话想问问周玉帆,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吃了止痛片,穿好衣服下楼,开着奥迪车离开小洋楼,马不停蹄地赶往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