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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四)

    【朝鲜的倔强】

    丁卯胡乱金军一撤,李倧又立即上书崇祯,详细说明了被后金逼迫的全过程,崇祯也大度地表示既往不咎(或者说自顾不暇),还夸奖对方“君臣大义,皎然日星”。崇祯下诏书到朝鲜,表示对朝鲜与后金的媾和表示谅解,并且希望朝鲜继续使用大明年号(而事实上朝鲜民间一直沿用大明年号至清朝末年)。原本就对明王朝忠心耿耿的朝鲜,更加感激涕零,继续誓死效忠大明。

    而后,袁崇焕列举“十二大罪”除掉毛文龙,其中一条罪责就是毛文龙私自抢掠朝鲜人财物。显然,袁崇焕杀了毛文龙,使得后金少了一个对手。(毛文龙得不到明朝资助,将士缺衣少粮,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打仗,因此抢劫也属可以原谅的事情。)

    此时丁卯胡乱已经过去了十年,前面说了,皇太极已经剿灭了虎子,获得了元朝玉玺,于是贝勒大臣们劝进称帝,为了营造皇太极众望所归的景象,凑人数还拉上了蒙古各部王公一起劝进。

    因为前面朝鲜和后金签定了的兄弟和约,既然老兄我要当皇帝了,那你也应该来祝贺一下才是呀,后金的贝勒大臣们和蒙古诸王联名给朝鲜国王李倧写了一封信,让他派遣兄弟子侄来后金,和他们一道努力劝进皇太极即皇帝位。为此,后金的户部承政英额尔岱带着这封邀请函,率领一百七十余人的庞大代表团动身前往朝鲜,目的很简单,只有一个,让朝鲜加入他们的劝进大军。

    自从上次丁卯战役以来,朝鲜对后金“兄弟之盟”的条款没一项履行到位,基本都是敷衍了事,跟皇太极打哈哈。朝鲜很快又回到大明的怀抱中。后来皇太极要求朝鲜提供船只以讨伐东江镇,李倧拖了三天才见后金使臣,以“明国犹吾父也,抚我二百余年,今征我父之国,岂可相助以船?船殆不可借也!”的理由拒绝了皇太极。

    而对于皇太极每年的军需勒索,朝鲜也只能忍气吞声,忍气吞声是指外交上没对后金没脾气,保持沉默,但内部的骂声就从来没停过。

    所以朝鲜十年来的忍耐,内部早就积压了一股怨气,听说皇太极这小子竟然要称帝,情绪不打一处来,多年来的怨恨一下引爆了,纷纷予以鄙视和谴责(除了上次首先提出议和的崔鸣吉,老投降派了)。

    时任司宪府掌令的胡翼汉,上了一道著名的“斥和疏”,其中有几段话是这么说的:

    “臣自出生以来,只听说有大明天子,我国素来以礼义闻名天下,称之为小中华,历代相承,万民一心为天朝的臣子,如今已苟且偷安在为胡虏服事,若再这么下去,哪还有脸面对祖宗,哪里还有脸面对天下人,哪里还有脸面对后世?”

    “他皇太极想当天子,想当皇帝,在自己的地盘谁管他?难道就必须要先告诉我们了再这样做吗?他之所以要用这样的方法挑衅愚弄我们,妄想要我国去劝进,到时候向天下人说:‘是朝鲜尊我为天子’,陛下还有什么面目在这世上?”

    “臣虽不才,认为应该杀掉他们的使者,把他们的函书送往天朝,责备他们背弃兄弟的约定竟妄想自立为帝,彰显出我国礼仪之道,恳请殿下,奋发自励,将清使在使馆里尽皆斩杀,再将他们的尸体抛在街上,让天下人一道践踏,如果殿下以为我说的话是荒谬错误的,万万不能采用的话,那么立刻砍下我的头,来向满洲人谢罪!”

    时任弘文馆副校理的尹集也在上疏中说:“大明朝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父母,而满清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父母的仇人,我们作为臣子,怎么可能和父母的仇敌结拜为兄弟?从古至今的议和者,莫过于秦桧,秦桧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有逃过史官们的笔尖,殿下若又依崔鸣吉之计,事事屈服于胡虏,不信我朝鲜后世史书再没有‘赵构秦桧’。”

    另外骂崔鸣吉的还有同是弘文馆副校理的吴达济,他与前面的胡翼汉、尹集并称之为“朝鲜反清三学士”。

    朝鲜群臣情绪激动,慷慨激昂,将平时的主和派骂了个狗血淋头,被骂还算好的,有的直接提议将主和派拖出去剁了,以谢国人。

    群情激愤的朝鲜朝堂上,大有让我一次骂个够的架势,逮着这个机会,好好“抒发”一下心里的感受,让思想跟着情绪走,让情绪跟着感觉走,然后再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

    李倧听了半天,终于梳理出了大臣们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三步,一是让投降派崔鸣吉滚蛋,杀来使,烧使书,表明自己正义的立场,我代表大明消灭你。

    所以,人一激动就喜欢干些出格的事情,而且完全不计后果。李倧深知冲动是魔鬼这条静心咒,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然后做了决定,不接见来使,不接受邀请函,不派人劝进。

    在李倧“三不”方针指导下,英额尔岱一行人只好待在使馆内喝茶聊天打哈欠,国王不接见,气氛十分的诡异,只怕再在这里待下去,小命就不保了,于是偷了几匹马,准备战略性的撤出使者。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南街群童欺他们势单力薄,捡起地上的石头,抽出屋上的瓦,看准他们的脑袋就扔了过去。

    朝鲜人民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后金代表团的厌恶,并且聚集在后金代表团的住所外举行抗议活动,警察在住所的外围形成了人墙,防止个别情绪激动的抄上板砖就往里冲。

    这个就像今天的抗议活动一样,人们聚集在使馆的外围,打横幅,喊口号,烧国旗,防暴警察组成人墙将示威人群隔开,有时也爆发点肢体冲突。

    虽然朝鲜官方没帮英额尔岱一行人搞个欢送仪式,但民间却自发地帮他们组织了一场,朝鲜人民的热情,靠的都是自觉。朝鲜人民夹道围观,就像在观看动物园的动物似的,评头品足,有的报以石头、瓦砾等暗器予以相送,没办法,太热情了。

    英额尔岱回到沈阳后,向老板皇太极报告了他们朝鲜之行的所见所闻,对于朝鲜官方的冷淡和朝鲜民间的“热情”,皇太极瞬间就内伤了,当时就决定了准备对朝鲜实施第二次外科手术式的军事打击计划,不过在这之前,即使朝鲜不来劝进,这个皇帝还是要当的。

    皇太极于崇祯九年,后金天聪十年(1636)四月十一日如期在沈阳举办了入职典礼,由汗王升级成了帝王。不过在那万众瞩目的典礼现场,依然出现了不和谐的景象。皇太极眉头一皱,草,又是这群朝鲜人。

    在皇太极称帝大典上,朝鲜使臣罗德宽和李廓严正拒绝了他的要求——跪拜,所有人都跪拜,就他俩跟个木头似的往那一矗,这场景太不和谐了。

    领导升级了,手下的弟兄也能跟着风光风光,可谓一人得道鸡犬也能升天,大清的官员们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见这俩货不识抬举,表现的机会来了。

    严词呵斥,推拉撕扯,在大清官员的强行配合下,朝鲜使者依然站如松,看来练过扎马步的。

    既然朝鲜人让他们丢人了,那他们也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你不给我面子,那老子也让你没形象。于是经过一番角力后,朝鲜使者的造型变成了“衣冠尽破,虽或颠仆,终不屈节”。

    朝鲜使者守住了自己的气节,在他们看来皇太极称帝的行为是大逆不道的,因为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天子,就是大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