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恋-第四章

    婚礼正期原订在省城，他与安沐虽是老乡，但由长辈介绍在省城相识，加上这些年他几乎没回过老家，与家里的亲戚也都淡了。可父亲执意要在老家主办，为家门冲个喜。

    这些年老家对潘沅来说，就像他与父亲的关系，一直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只能选择逃避。往常一过年就带着安沐出国度假，其他节日也就一通电话的问候，捎些钱和补品送回去。他知道自己对父母亏欠太多，但比起踏上这块土地触及那些场景，他宁愿忍受不安。在父亲弥留之际，他无心，也无权再逃避。

    伴随着光影的清晰，车渐渐驶入小镇的中心，这座半面丘陵半面城的小镇，在秋日里显得格外亲切，尽管城市化耸起了它的海拔，也撑起了它的面子，但潘沅对它的记忆只停留在中心老城，如今街道已经拓宽直通南北，一路迎宾香樟已有腰粗，枝叶遮住了两旁的霓虹，依稀能看见拆的支离破碎的房屋，街头巷尾那些热腾腾的记忆，散落在各种新旧建筑里，潘沅眼睛里微微泛起光，深踩一脚油门，快速消失在车流中。

    傍晚的小镇街头熙熙攘攘，潘沅把车拐进巷道，从十岁那年他与父母搬进这里就从未变过，斑驳墙面上潦潦草草的用红漆画上几个“拆”字，他四下张望想寻个空位，发现不远处，母亲站在路边挥手，佝偻着身体，这些年是母亲撑起他与父亲之间唯一的桥梁，无数个日夜，母亲和妻子的角色把她折腾的异常苍老，残存记忆瞬间涌上潘沅心头。

    “沅儿，把车停这边。”

    母亲小步慢跑到车前，一个劲的张罗着腾出一个快空地，周围街坊邻居见状也凑了过来，她脸上洋溢欣喜，嘴里不停寒暄着：“过些日子来吃喜糖啊”母亲眼框里藏着泪水，再次撕开了潘沅心头的亏欠。

    推开屋门，枯瘦的老潘坐在沙发上，病痛撕去了这位父亲健硕面容。

    “回来了啊。”

    老潘想用一个笑容代替父亲的拥抱，但这个笑容几乎耗掉了他一半的力气。

    “爸，您病情刚稳定。”

    自从老潘查出癌，潘沅就交手了公司所有事务，带着父亲奔波在各大医院，病情稳定后，老潘留在省城养了些日子，潘沅重回黑白颠倒的忙碌，无暇照顾父亲康复起居。老潘不想打扰儿子的生活，也为了心里留存的那股落叶归根的乡情，执意回老家休养。

    “我没事儿，你媳妇呢，送回娘家了啊。”

    老潘乐呵的问着。

    “是的，结婚前，想多陪她妈妈。”潘沅上次常见到父亲露出欣喜的神情，还是他考上大学作为家族里引以为豪的孩子，被长辈挂嘴边。十年前，同样的位置，不同的对话，打碎了一段长达十年的父子关系，顺着思绪潘沅眼前闪出更多过往碎片。

    卸完车上物品，红红通通的嫁妆铺满了客厅，潘沅才意识到婚姻如同巨大的波澜即将涌过来。洗漱完，吞下半片安定，瘫靠在床栏边，他环顾四周，重新翻修过的墙面白里透黄，门栏上的漫画换成了火红喜字，红布下的书桌依然能看出伴他日夜的学习用品，衣柜虽然换成了新的，位置大小规格几乎未变，新遮住了旧，却遮不住这里一事一物散发的记忆。

    他目光犹豫了一下，视线指向柜顶上泛黄的盒子。十年前，在他逃离这座小镇的前夜，把印记着支离破碎情感的信物都封在了这个盒子里，那些记忆也就伴随着时间慢慢消亡了。

    脑袋的昏沉慢慢遮住了双眼，潘沅躺入床榻，看见盒子跳动起来，染黄了整个房间，他尽力的控制思绪蔓延，还是被它引进那段过往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