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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除患

    他身上的臭味闻不到了,大概是被紫鳞钉掩盖了吧。

    他闯入生活过的地方,有这紫绢,不必再遮遮掩掩怕人认出他了,甚至他还遇到了几个曾经上雷机山要杀他的江湖仇人,他们看到那一方紫绢都强压下仇恨,留他一命,逼问他那些宝贝的下落。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被紫鳞钉压制的曲南山是个连话连字都写不出来的人,他们纷纷打了他一顿泄愤。而曲南山只是用紫绢擦着脸上的污垢得意的无声的笑…那群人气的牙痒痒,最后却只得作罢,留下一句:天人有眼无珠的东西!竟然放任让魔头流窜在世上!

    曲南山的心开阔几分,他就是要让他们明白,有天人的庇佑,便可胡作非为不论对错。他要让人世间的信仰崩塌……

    半梦半醒时,水中的倒影与他说的话,他听的明白,却无法说服自己,他无法容忍,无法片刻的容忍一场入侵…

    即便现在敌强我弱,只要活着,便不能忘记要赶走他们,即便现在物是人非,脚下大地是从未变过的,它曾经孕育了一场文明,那么现在也能……

    只要赶走他们…就能。

    曲南山擦净了脸,穿过一片村落,饶过一片树林,看见了他刻在记忆里的天人庙。

    入侵者的庙宇他怎么会不记得。

    他入庙,高大洁净庄严,供奉的,只是一片紫绢…香火绕殿,紫绒铺路,殿使端立供桌两旁,半睁着眼,他们穿着的衣裳,和曲南山的一模一样…

    此时,外面起了风,吹着姣好的日光挑逗地上草木,庙外雨霖铃清脆作响,有个身着麻衣,一身刺青的女孩跑了进来啊,她扑通一声跪在垫子上,头低下后好久后才抬起来,好像借着刚刚的空隙休息了一会儿似的,曲南山回过头看她,又黄又黑的脸上被黑色刺青填满,只有一双又大又圆的黑色眼睛闪着光,女孩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她把一张纸塞给曲南山,以为他是殿使:“拜托。”她起身又急匆匆的走了,像是怕误了什么时辰是的。

    曲南山打开她塞给自己的纸条,上面写着:役满。

    女孩脚步轻快,她善良的首领告诉她,每个服役期满的苦吏都会恢复自由身,身上的刺青会消失,而且会被赐予一大笔钱还有可以容下整个家族的宅院。

    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用去洞里了,终于可以沐浴阳光与微风,在洞外安置处,等待天人的允准。

    曲南山把那纸条丢在供桌上,转身追了出去。

    要服怎样的徭役,服役期满了需要天人允准?他又偷偷的在大地做了什么?

    他带着疑惑没跑两步就被一群民众困在了半路,他们跪拜他,以为他是天人的耳目那所谓的殿使。

    民众衣裳破旧,不修边幅,五官几乎拧在一起,他们像是被某种压力困住几天几夜没睡一样…

    “求天人相救,求天人相救!”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大体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们看见了曲南山别在腰间的紫绢,纷纷如得了救命稻草一样,“是天人来救我们了!”他们盲目的相信着…曲南山这点倒是能理解他们,毕竟被逼到绝境,有一点希望出现,他们都是愿意完全相信的。

    三十年前,紫绢出现,救了褚悲,而今,紫绢再次出现,他们一定认为能救他们…

    一张张瘦弱饥饿的脸…他们为了求救一定竭尽所能吧。

    可这和曲南山有什么关系呢?曲南山那么厌恶他们……

    他甩开百姓的牵扯,继续向前追那个女孩,此时却有一白衣道人从天而降,像一柄从天而落的剑挡住了曲南山的去路。

    白衣道人身披缥缈烟气,神神秘秘的,可他手持一把拂尘,曲南山认得,那是雷机山的物件…

    他们不是都死光了吗…

    “天赐紫绢,恩助百姓。殿使的方向走错了。”道人拂尘朝着曲南山一掸,电光携风将曲南山逼退两步,他徐徐靠近曲南山假装亲和的扶住他的胳膊,和善的说:“我同您一起,前往灾患处,一起为天人分忧。”

    百姓眼睛里冒出光亮,纷纷迎着他们,引路前行。道人乘风踏叶,带着曲南山先行一步。

    繁华小镇深处几个零星的村落里,显得尤为冷清,今日风和日丽,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这里有三五个村子是做烟火的,相隔不远处,有几个村子是打铁的,小路上停了一排马车,药香阵阵。这些村户住的相对分散,烟火气不重,倒有重重青叶味。

    白衣道人把曲南天丢在村子中央,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摔,震的曲南山痛了好久才慢吞吞的站起来。

    沿着平整的石板路,他摸索进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大门半掩,里面传出阵阵小孩儿哭号声,有个满头大汗的医者从这户房内走出来,他提着药箱,胳膊颤抖着,拿着早就湿透的毛巾擦汗。医着淡青色的衣裳被烫了很多小洞,他出门时,正好和曲南山撞见。

    他见曲南山一副雕使装扮,忙行了一礼。

    曲南山想问他里面的情况,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说话。他有些着急的指了指屋里,那医者会意,他忙说:“这里的人好多都疯了,用烧红的铁签在自己皮肉上写字,写了满身,他们的耳朵像是聋了,听不见任何的呼唤和命令,只沉浸在写字那一件事里,而且,那些字很特殊,连隐王大人都不认得…墨莲兵驻守此处,奇人兵荀甲大人驻守此处,召集了附近上百医官一人一户的守着。现在那些病人被绑成了蚕茧,不能再让他们伤害自己,病因未明,我们能做的,就只能医治他们的伤。”医者无奈叹道,“这病能传染,不能碰到病人的血,大人若想看看,就在窗外向里看看吧。”他急匆匆的走了。

    曲南山踏进院里,院子里的打铁工具已经荒废很久了,看来这个病也暴发很久了…他悄悄靠近窗子,从密密的裹铁皮木窗向里望去,灰尘在次要的光线里翻滚,在光线尽头,有个被墨莲兵束缚着一层一层捆上绷带的男人,男人挣扎着满目都是怒火,他嘴里说着无人听懂的话,句句有力而愤怒。他的家人哭的眼睛都肿的睁不开了,一个女人,一个小孩…脸红红的,泪光里透着绝望…

    曲南山的心颤抖着,连同呼吸也紧张起来,他几乎呼吸的很轻很轻,支起耳朵来听那个病人的愤怒…

    别碰我,你们这群入侵者,待我族壮大,定将你们全杀了喂鱼!!

    反反复复,只此一句。

    奇怪的声音,奇怪的字…

    而曲南山能听得懂……

    那是天人未落大地,蓬树参天时的旧人的语言啊…

    他失去理智冲进屋子,推开墨莲兵将那男人解救,女人疯了一样抓着男人的胳膊顺势踢开了曲南山:“哪里来的疯徒,给我滚!”

    墨莲兵却安抚女人:“此人乃天人派来的殿使,或许是来救他的。”

    果然,那男人见了曲南山就冷静下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懂的语言,不断重复着:“救救我……”

    曲南山看着男人写满全身的字,都是蓬树参天时,大地盛景,星海作灯,蓬人万寿,大地无心,地蜥游龙,有叛者夜王城,养毒草荼毒大地,卖主求荣,只一夜黑沙淹没,铁城作墓…我主沦陷,世上再无蓬人…

    曲南山红了眼眶,抓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跑,出门时,正好撞见了红莲…

    曲南山,红莲四目相对时,红莲一眼认出了这个想要他命最后又慈悲收手的人…见他一身紫衣,红莲有些错愕:“你的脸……”

    曲南山绕过他继续向前,红莲跟上他,曲南山想一拳击退他,力量在集聚拳上时却顷刻散为虚无…紫鳞钉吞没他的力量,让他不能对人施加伤害…红莲看着曲南山愤怒又无力的样子,关切道:“你怎么了?为何变化这么大?”

    曲南山压着怒火不理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却挡在曲南山身前推开了红莲,他拉着曲南山出了门,门外风和日丽天突然阴云层叠,压抑感将曲南山包裹,他抬头看,天人却在半空悬立,威怒的盯着曲南山,此时,那个白衣道人,轻甩拂尘,将周围所有村子的病人都召唤来,那些人两眼冷漠木然的整齐的向曲南山走来,不言一语,形神浩荡。

    曲南山身边的那个男人兴奋的告诉他:“我们的人来了,我们的人来了!”

    白衣道人腾空而起,与天人并立:“我按照你的要求看管他,不甚被他跑了。我将功补过,揭露他的罪行…也证明您一再的容忍与慈悲对于一头狼来说,无济于事。”

    曲南山看着那些病人满身血淋淋的字,每一个字都是蓬人的过去,以及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他们威严雄壮的走来,像是一个个被操控的木偶,只表演出这种声势,却无法露出一丝的决心…他们是被白衣道人牵引来的,来表演一个曲南山心里荒诞不已的梦……

    白衣道人恶狠狠的看着他,却用极近公正的语气揭示他的“罪行”:“狂徒曲南山,豢养地蜥,暗藏蓬人的灵魂,诓骗天恩,借机释放地蜥,令其啃咬人族吃掉人族的灵魂,将蓬人的灵魂送入人类的躯壳,令千百人类枉死。若非我及早发现,这大地众生,这褚悲之国,这天人之势,岂不都令你吞没?”

    曲南山盯着天人,他被白色绒毛遮住的眼睛看不出悲喜,难道这是他与白衣道人一起做局,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吗?

    “我给过你很多的机会,也施舍了你太多的慈悲,如今你想打破这和平盛世,无人会允许…蓬树参天的时代早就已经结束了,你怎么不明白!”天人怒甩曲南山一掌,隔空打去,他身边的男人上前替他档了一掌,他的身体摔在被透体的力量击碎的地上,他呼唤着同伴保护曲南山,而他们所谓的同伴们,在一阵风吹过后,变成了一堆草木作的“人”…白衣道人仰天大笑:“愚人!愚人!你难道不晓得一个人太想要一个结果就会变得眼盲愚钝吗!结果也就只能看见幻象了…”

    从来都只有一个蓬人而已…

    那个男人如顶霹雳,他恍惚对曲南山低声说:“地蜥之血可同化异族,曾经有个救治你的乡野猎人沾上了你的血…从来…从来只有一只地蜥,从来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曲南山心如刀绞,希望在眼前破灭,他在别人的圈套里摸爬滚打来证明别人的圈套多么的正确……

    天人隔空将曲南山拽去他面前,他低声冷冷的对曲南山说道:“你真是太固执了…低头不会吗?服从不会吗?非要逼我杀了你!那些病人,你只要无视他们就好了,为什么要碰他们!”

    曲南山无法说话,他只是不甘的盯着天人看,继而愤怒,失望,涌上心头,他想一拳砸在天人脸上,最后紧握的拳头被紫鳞钉松懈,曲南山的愤恨也化作了嘴边对自己当初愚蠢作为的嘲笑…一开始他就不该好奇的走近这个天外来物…

    “这幅皮囊的恩我还完了,你…去死吧!”

    天人怒而将曲南山推开,一团白色的火焰在他胸口燃烧起来,在他狼狈落地的一刻,火焰突然爆开,将那个男人还有周围的稻草人都烧了,冰冷的火,将曲南山的身体烧的像被砸碎的冰一样爆开,冰晶清脆的碰撞着…

    白衣道人笑着,曲南山的愚钝令他大笑不止…

    天人看着地上的白火烧完后准备离开,离开前他对白衣道人说:“盈海盏的碎片你暂时不用还了。现昭告天下,曲南山死了,至于他偷来的宝物现在都由隐王保管,江湖莫要再因为宝物生事,否则,唯你是问。”

    白衣道人笑吟吟的回应道:“是…”

    单凭帮助天人杀死曲南山一事,他足够一辈子风头无两信徒无数了。更何况盈海盏的碎片还在他手上…曲南山之名令雷机山受难,藏宝阁被毁,失去盈海盏碎片的他只是个废物,曾经都被墨莲兵驱使,若不是为了拿到碎片,他才不会把曲南山带给他,早就把他大卸八块喂狗了!时移世易,这曲南山想要恢复蓬人之盛世的念头总算被掐灭了…他心头的仇恨也报了…好日子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