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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丝断珠散

    荀甲看着满目血腥,自言自语:“我们虽然拥有宝器,很多人不是我们的对手,即便如此,我们依旧被时代的洪流推着向前或沉溺,我们以为璋修是靠得住的,他不死也不伤,谁知他也会有一病不起的一天,他是没死,可他也保护不了我们,他的力量抵抗不住王上或天人的一句话…”

    青女更是失望不已:“我们曾在痛苦里挣扎,以为交出自己,与宝器相融,只要够强,就不会再有烦恼和痛苦。真是幼稚啊,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在绝对的规则面前,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去路,早知如此,我便不交出自己!”

    “他保护不了我们,也不再是我们的依靠,更不再是我们的粮食。”耶罗面无表情道。他无情的打碎了奇人兵心里仅存的忠义,是的,他们当初与璋修相遇,交出自己,不就是一种把自己变得更强的交换吗?谈何情义?若放下情义,这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抉择。耶罗彩衣失色,披帛随着凄风飞舞,仿佛是素缎,飘扬着他们对璋修信任的终结。

    “各取所需而已,何必如此悲壮。”一个身着暗色紫衣,身披铁丝软甲,白发白眉的男人率先回了府寻自己的职牌。他冷漠的像从未认识璋修从未认识奇人兵。

    有他带头,众人纷纷回府,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装作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们翻过墙头回府中,就像走路一样容易。元星,是个短发长臂的少年,他有两条像大猩猩一样有力的手臂,众人也会戏称他为猩猩。在众多奇人兵里,他是最难融入其中的一个,话少,行为怪异,很多人只喜欢取笑他凑凑热闹,但不会有人真的和他做朋友。

    星星回了府,驻足花丛里,战鼓前,他伸手不舍得摸了摸鼓面,忍不住抽泣起来:“你别难过了,这世道的变化就和天上的云一样快,我得走了。”他摸着鼓面,自言自语,好像它就在说话一样,他又轻轻挽一条花枝,把花朵贴在耳边,眼泪止不住的,好像花朵再和他说一些道别的花…他哭着摸了摸花叶,轻轻松开了手,极不情愿的走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块金色雕龙令牌,令牌上只写了一个地方,半月溪。

    半月溪是极北雪山的雪融化所形成的溪流,之前抓捕靖尔寒时,元星去过一次。那就天高地阔,冷风不止,雪草如刺,虎豹牛鱼,若不怕苦不怕孤寂也并非生活不下去…

    此时,院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果然是世道不同,大人在时,我还能为官一方,大人不在,立刻就给我发配到那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守山看林,这是要逼我做个草莽土匪吗!”

    “住口啊,红莲还在…是他宣告的王上的旨意,你不怕他告你口无遮拦的罪吗!”

    “我怕什么怕?我早已经在这众生海里被打死很多次了!”

    元星偷偷的从门缝里向外看,这满腹怨气撒泼的,是耶罗,他很奇怪,脾气时好时坏,有时候会像个不讲道理的女人…他肢体柔美,发肤细腻,心情好时,他还会跳舞,好像一个女人啊…

    耶罗是南方边陲小城出生的,他的父亲喜欢女孩,他就把小孩子当女孩儿养,婴儿就像是一团没有任何形状的泥,随便捏造,他就会顺着他的心意生长,他会跳舞会唱歌会唱戏,他的父亲把最厉害的舞者请来给他当老师,把最知名的戏家请来给他伴奏,他柔美的肢体,空洞的眼神,让他的父亲很满足。

    耶罗认为自己就是女孩。

    他着彩衣在戏班唱戏时,被突然涌来的官兵带走了,那时,他的家乡还属于一个叫碧桐的小国。军爷手中的名册都记录着,每家每户有几个男丁,年岁几何…他被拖走充兵了…可是,他已经长大了,难逃一身香粉,他固执的把铠甲撕掉,穿着彩衣,尽情的享受自己身体的柔软,他只会这些,他拿不起刀剑,听不见指挥,他只会这些!后来,他被以扰乱军纪逆反人纪为名乱棍打死丢出军营,就在那一团看似腐朽的肉体里,他的手指如兰花般绽放,他像锋利的蒲草穿入军中,杀了那个明明知道他如女子柔弱却扔要征他入队的官兵。他柔软的指尖从未如此锋利,就像锋利的锥子刺进豆腐里…

    “我又何错?生来如此,我有何错?你们只看见一个结果就论我的罪!我又以何论你们的罪!我从未伤害任何人,又曾愉悦那么多人,我为何要承受这被乱棍打死的结果!!”

    他在军营里大声控诉,实则没有人听见他的话,他在梦里为自己发声控诉…从出生,他就是个供人欣赏的玩意儿,变态的东西们,活的太长太无趣吗?非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玩意儿……

    鄙柔丝,柔软,低贱,于心动处,出其不意伤人性命,多像他……

    “耶罗…”元星轻轻唤起他的名字,他小心翼翼的走向他,还未站在他面前,元星的脸就已经通红,不得不承认,他很好看,远远的就闻见他身上的香味,元星是个害怕和人说话的人,一说话就会脸红,结巴,平日里,只和那些花啊鸟啊,甚至桌子椅子聊天。

    这次,大家因为王令要被迫分开了。来时,大家出身不同,性格不同,就像潜伏在一片湖水上碎裂的浮冰,虽在同一水面,但各自都保持着距离。元星以为,春天回来,冰会融化,大家都会混在一处,谁知,没等来春天,等来了冬天,湖水又结了一层冰……

    明明璋修吃了那么多苦头才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分离却这么简单,一句话,一张纸…

    “耶罗…”元星走到他身边,又叫了他一声。

    耶罗心里乱的很,不怀好气的说了一句:“干什么!”

    这一句,把元星吓的不轻,他低着头,手指不住的搓着衣角,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紧闭眼睛咬着嘴唇似是下定决心一样…终于敢抬头看他…

    “说什么赶紧说!是不是男人啊,磨磨唧唧的!”

    “耶罗……我…我看见……你曾经烧掉…你的…彩衣……”他吞吞吐吐的,惹的耶罗不耐烦,他提起衣摆想走,元星紧张的喉咙好像缩紧一样,舌头冷冷的,他紧张的抽了自己一下,赶忙对耶罗说:“你的舞很好看!!”

    耶罗冷冷甩给他一句:“我的看客都是这么说的。”他的眼睛无神空洞,好似不愿意为此而浪费任何情绪。

    元星赶紧解释说:“我偷学很多次,都比上你,你的身体你的骨骼生出只属于你的舞姿,能瞥见一眼,已经很幸运了!!以玩乐之心衡量它的价值本来就是荒唐的!你是高贵的…”

    连元星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顺利的把这句话讲完。

    耶罗面无表情,这句话在他耳朵里转了很久。

    这时,紫衣何商从自己房间走出来,他拿到了自己的职牌,干脆的向院外走。相比于其他人沦为奇人兵的复杂,他干脆简单的很,他只是不愿意变老。他想让自己永远如雕塑一般不变。

    元星跑去他身边拦住他,此时也有几个人陆陆续续离开了,他越想着急拦住他们,越发不出声音。

    何商冷冷的看着这个焦急的少年,一点时间都舍不得施舍,绕过他向大门外走去。

    “你们…你们去哪里?能不能…能不能都告诉我……我还想记得你们,还想去见你们…”元星大声道。

    可是他们走的决绝,就当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耶罗转身看着无助的元星,抽出一丝情绪劝慰他道:“出了这个门,谁和谁有关?王上像天女散花一样把我们散天南海北,就是不想让我们再彼此记得。他想让我们消散!别再幼稚了,来这里的人心都冷。好好收拾收拾去自己的封地吧。”

    元星观察周围,寻找红莲,猛地在暗处找到了他,他向他跑去,恳求的语气对他说:“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在悲伤与紧张的挤压下,他的灵魂仿佛冲破了牢笼,敢于勇敢的与红莲对话。

    红莲如实告诉他:“曲南山死的太快。天人原有悲悯知心不杀曲南山,是他自己作死,把和他有关的人都害死了。”

    “奇人兵,无人可敌。为什么不让大家去直接杀了王上,反了天人,救下大人!”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回头的离开这吗?”

    气愤又委屈的元星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都知道,天人惹不得。若真如你所说,奇人兵做了那大逆不道之事,那所有人都没得活。”

    元星心里觉得窝囊,他愤怒的问他:“为什么不去试试!!”

    红莲对他的冲动回应了几分蔑视:“奇人兵之所以成为奇人兵,是因为用躯壳交换执念成全,这是交换,而不是托付。你们与璋修只是利益并无情义,谁会为了他去送死?更何况这天下所有人都不是天人的对手。”

    元星黑着脸,他明白,眼前这个人,以及离开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璋修已经无用,他们可以很快就忘记他。王上把奇人兵分配各处,也是为了削弱他们的力量,即便在厉害的人,落单了也拥有办法对付。什么封地,和葬身之地没有区别!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去了,才真的有损奇人兵之名!

    红莲把独属于他的一颗火种交给他:“火种他们都各自拿走了,你也走吧,一路珍重。”

    元星怒视红莲:“你只是在推卸责任!璋修不在了,就要我们走!是他把你从月肖地狱里拾出来的,你怎么能这么无情,他要死了,你就要卖掉他所有的“家产”,迫不及待的和他撇清关系!!如果王君好还活着多好啊,她一定不会像你们一样无情!!”

    红莲漠视着他的热血,转身走了。

    这王府,静的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