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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迷局2

    “帧儿,你说无垢岛上的事现在是何人说了算?”黎照停在一棵翠油油的针松下,从袖中掏出玉白的手帕擦拭额前鬓角的细汗。

    身旁生得一副白嫩乖巧模样的小少年也是走出了一身汗,脸颊红扑扑的,张着嘴巴喘气:“帧儿当然希望是义父您说了算……哎呀义父,咱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回去可有得绕了。”

    黎照仰头看了看参天浓密的树冠,轻声笑道:“你带的路,你问义父?”

    小少年见师父心情不错的样子,吊着的胆子也放松了些,直起腰身,用袖口抹了抹脸。林子里树影错落,白晃晃的阳光从枝杈缝隙中照进来,在积着层层落叶的小道上投映出一块一块斑驳来,小少年猛然间在那些斑驳中看到一串殷红,吓的一跳,捉住义父的袖子道:“义父义父,快看,是血迹!听说昨日武宗人把木长使带回时,他已被挤压成一堆肉饼,这些血迹定然是木长使的。”

    黎照侧首过来,墨鬓雪颜,皓眸微盻,两道寒光落下来令小少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后退,同时松开手中攥紧的袖子,但已来不及了,黎照那身柔软娇贵的白色衣料上有了异常明细的褶皱。小少年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义父,帧儿不是故意的。”

    黎照按了按褶皱的地方,不怒反笑:“你觉得木长使死的惨?觉得他冤枉?”

    “没、没有。”小少年可怜兮兮的眼神在黎照脸上转悠了一下,又赶紧补充道:“大家都说这是一桩大丑闻,木长使罪有应得,即便不死,清风长老也不会绕过他,不然清风长老不会把替木长使求情的林少使打入刑司暗牢囚禁,这般严厉的惩罚之后,林少使往后可就再翻不了身了!大家还说医宗郁宗主这般被轻视挑衅,也是可怜。”

    “郁宗主可怜。”黎照语调平和,好像只是顺口重复,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小少年垂下头不敢贸然接话。

    “既然走到这儿,想必离沉溟居不远了,过去看看也无妨。”黎照抖了抖袖子,背着手,缓步向前走去。小少年按了按心口,舒了一口气乖乖跟着他身后。可是还没走出十尺远,他又低声一呼,颤颤道:“义父义父,是、是姝岳长老!”

    黎照脚步微顿,看见一个着烟紫色衣裙,身姿高挑绰约的女子独自走来。即使她的面孔还看不大清,但那步下生风杀气环身的气势,不是姝岳又能是谁。黎照回转身体,把小少年让出来:“难得见姝岳长老一回,还不快上去见礼。”

    小少年不敢不从,却怎么也不敢上前,仿佛前头正走过来的是头猛兽是只恶鬼。黎照朝他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笑意落在小少年的眼中却似浸过毒汁一般,令他不禁缩下脖子,背后一片刺寒。

    这时姝岳已离他们很近了,一阵馥雅浓郁的芳香萦绕过来,小少年闭了闭呼吸迎上前两步,跪行大礼:“拜见姝岳长老。”

    黎照收整衣襟,亦恭谨地向她行礼:“见过姝岳长老。”

    姝岳步伐即轻又快,目不斜视,原已错身走过,听见黎照说话才勉强停下步子,伸出赛雪欺霜般白皙的手腕,抬了抬手指算是回应。小少年起身退到义父身后,拿眼暗暗打量姝岳长老,但见她云髻高耸,姿态尊贵雍容,香鬓粉颊不见一丝岁月痕迹,臂上丝滑的披帛纤纤飘舞,宛如九天神女下凡。她的神情永远都那般高冷疏离,没有丝毫温柔,眉宇微拧,好似世间万物每天都在触她的楣头令她不愉快。她的眼神冰冷而犀利,当她的目光落在身上时,便会觉身上像中了金钩铁刺一般,当她的眼光收回时,这金钩铁刺又像拖皮带肉地从身体拔离了。她的下巴尖尖的,始终都微扬着,她是个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人。小少年见她的次数不多,但视她为洪水猛兽活阎王,怕的要命。

    见姝岳长老挪步欲走毫无寒暄的打算,小少年刚想暗暗吐吐气,好死不死,不知哪个方向扬来一缕风拂动了姝岳长老那宽大轻盈的衣袖,一股馥香袭入鼻息,鼻腔剧痒难耐,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出来后,浑身禁不住一阵颤栗。

    姝岳转过脸,苍白的脸上是阴戾的死气,不待她说话,黎照已深躬大揖地请罪:“犬子失礼,还请长老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小少年原已吓傻了,听到义父替他说话,努力开动脑筋,总算想出一个应对之法来:“姝岳长老明鉴,帧儿近来染了风寒,时时咳喘嚏喷,吃了好几贴药都不见好,是以义父才带帧儿来沉溟居请妙香宗主的方子。”十多岁的孩子到底简白,说罢生怕人不信,连忙捂嘴嘶着声音咳嗽了几声。

    姝岳提了提嘴角:“本座难道还会管别人打不打喷嚏。”

    小少年一头冷汗,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黎照面露虔诚的微笑,不慌不忙道:“小孩子少见长老天颜,羞怯慌乱言语失仪,怪我平日太过纵容,把他惯坏了。”

    姝岳眉峰一敛,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黎照又道:“长老即从沉溟居中出来,不知郁宗主眼下精神如何?方不方便叨扰?”

    “堂堂一个大殿长使上赶着死到家里了,你说她精神如何?方不方便?”姝岳说罢,拂袖便走。

    直到她走出很远很远,远的踮起脚尖也看不见背影时,那股悍然尖利的威煞之气和浓烈的异香才慢慢消散。

    幽风不尽,小少年从内到外都是一股凉意:“义父,姝岳长老怎么那么大的脾气啊?”

    黎照以手帕掩了掩鼻尖,淡淡道:“大概是因为沉溟居内有猛兽吧。”

    小少年抬头看了看义父的脸色,小声嘀咕道:“听说沉溟居的赤纹豹挺乖的。”

    又站了片刻,黎照抬脚转了方向朝回走。负着手,步调悠然,好似在游春一样:“回去后,把你屋中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干净。”

    “啊?”小少年蹦跳着躲开一段露出地面的树根:“义父是要帧儿搬去哪里?”

    “搬去大荒禁地。”

    小少年呆住:“大荒禁地!义父,那里很远......义父不要帧儿了吗?”

    黎照兀自一笑,抬头欣赏林内别样的景致:“这几年你毫无长进,留你在身边也是荒废了你,你去守大荒禁地,也算是为为父尽了点心意。”他停下步子,回头朝身后瑟瑟发抖的孩子笑道:“守大荒禁地不能带舌头去,你自己解决了,可别不听话。”

    小少年两眼一翻“咚”地倒在地上。

    红衣圣女那件织金缕丝的红色外衫从晾衣架上拉下来一半,小瑟戛然顿住动作,猛一转身看向身后,没有人!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泪花,呆站半天,忽然双眼圆瞪,陀螺似的转了几圈,眼睛从四周的树梢、屋顶、院中的角角落落一一扫过,还是没发现异样。

    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小瑟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可是那怪异的感觉依旧还在。她又看看紧闭的大门,主意拿定便把红色外衫拉下来搭在肩膀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趴在门缝往外看,猝然间一条青影堵上来,小瑟“啊”一声惊的魂飞魄散。

    “小瑟?”外面的人也同时被她吓到了。

    声音小瑟听着很熟悉,忙把门打开:“李少使哥哥。”

    李如蔚不禁莞尔:“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小瑟一脸惨然:“我大概是中了邪了,今天一天都觉得怪怪的,总觉的有人在盯着这院子,好像还听到人在说话,可是里里外外看了许多遍,什么也没有。”

    李如蔚返身扶住两扇沉重的乌木大门,视线扫过院外那一片茵茵树影,将门扇闭合,顺手落了栓:“也许是玄灵山上有樵夫砍柴。”

    小瑟脸皱成一团,不予苟同。

    李如蔚看她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便道:“如果觉得害怕,不要憋着自己偷偷哭,可以跟宗主说,请宗主帮你开服凝神方子喝了,好好睡上一觉。”

    “人家才不是为了这个哭......。”小瑟说着,眼泪又充满了眼眶。

    “哦?那是为何?”

    小瑟啜泣道:“范坊主死了,封主事也死了,我以后再也不吃桂花红豆馅儿的炸圆子了,本来那么甜,以后再吃就都是苦的了。”

    李如蔚柔声道:“桂花红豆馅儿炸圆子不会变苦,是你的心情不那么甜了,范坊主是那么温柔的人,如果知道你因为他的离去就不再吃桂花红豆馅炸圆子,也许他也不会开心的。”

    “真的吗?”小瑟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李如蔚道:“食物是无辜的。”

    小瑟垂下头,勉强算是接受了:“宗主在诊室,李少使哥哥快去见宗主吧,我收了衣服便泡茶送过去。”

    李如蔚道:“有劳你了,记得洗把脸,哭多了伤眼睛,泪水也会伤皮肤。”

    诊室内以一整面储药橱柜隔断出内外,内里宽敞,供病患检查和手术,外侧略小,摆了几案和席榻,供妙香接待病患。此刻妙香就在案后,听到动静,将笔搁下。李如蔚行完礼,抬头见她手中还握着看了一半的卷轴,心想眼下无垢岛局势变化莫测,大概只有宗主还能沉静如昔!

    妙香收起卷轴放到案头一堆经卷上,问道:“游云现下如何?”昨日一早医宗收到范逸死于游云追魂刀下的消息就赶来向她传过信,但她行动不便,又已缠身在木重之死的事情上,故令孙有仪带李如蔚吴子舟前去。今日一早又传来封庆死于观渡峰下的消息,妙香颇感震撼,胆寒至今。

    李如蔚道:“少领伤心欲绝,难以接受。”

    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恐怕短时间内都接受不了,妙香轻叹一息:“封主事的尸身可有找回?”

    李如蔚道:“找回来了,只是不全......”。观渡峰太高太险,封庆的尸身早已摔的分崩离析,他们找回去的只是些血肉模糊的尸块,饶是见惯死亡的李如蔚也深觉伤惨,“宗主,封主事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妙香眉心微蹙:“怎么说?”

    李如蔚道:“封主事的尸体找回来后,是属下为他拼凑缝合并协助文主司验的尸,虽然尸块零碎,但仍然可看出肌肉和筋骨是呈松弛柔和状态,如果一个人突然间被别人推下山崖,刹那间的惊惧和紧张会令肢体紧绷甚至痉挛,死亡之后骨肉则会更加僵硬,所以属下猜测,无论当时观渡峰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在,封主事都是甘心情愿自己赴死。”

    妙香:“文主司怎么说?”

    “文主司什么都没有说。”李如蔚道,“在疑案彻底水落石出之前文主司从不会轻易说什么,但属下可以肯定,这一条线索并没有逃过他的法眼。”

    妙香道:“若是文主司说了,封主事也许就白死了。”

    李如蔚神情一滞,震颤道:“宗主的意思,封主事是为了证明游云的证词并非空穴来风才舍身赴死!”

    “不全是这个原因,封主事不是这么傻的人。”妙香叹道,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这笑容却无比寒凉,“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深知范坊主去了,下一个必定就轮到他了。”

    李如蔚凝目望着妙香:“宗主可是知道了什么?”

    妙香的语调却格外平静:“如果你试着把这两天的事情连起来想一想,就会觉得没那么难以理解......有人从我这里偷走血竭食髓毒,利用引渡坊引渡红衣圣女时把它用在红衣圣女身上,但真正的红衣圣女是个连肉都不吃的弱女子,想要她死,晚上一天半天再去接她,她便没活路了。”

    “所以,他知道红衣圣女的真正身份是杀神玄月,必须用下毒这种卑劣的手法才有可能赢过她,同样的道理,如果他不想让杀神玄月活着来无垢岛,也可以把她扔在两生林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即要让杀神玄月安心登船,又必须要把她杀死在船上不可?难道只是为做局陷害我?”

    “原本我已经要相信这就是他的目的,可是范坊主忽然被杀,封主事也身殒观渡峰下,而我却还好好的!于是我退了一步想,许安方齐两位引渡坊正副侍卫统领亲自去做这件事,说明他们二人跟偷盗毒药之人早已暗通款曲,按常理推测,许方二人如若一死一伤,受伤那个把杀神的尸体带回来,这样他背后的盟友便可揭发杀神所中的毒是我制的,而死去的那个则是受我收买向杀神下毒之人,杀神临死反扑将下毒之人杀死,届时我百口莫辩,买凶毒杀隐者,夺取玄黄圣器的罪名坐实,即便不死也保不住医宗宗主的位子,这个局便完成了它的一步。”

    “可惜事情出了意外,许方二人都死了,杀神却凭苍阿令得救,但并不影响这迷局的下一步,以范坊主之死栽赃游云,拖垮殷总领,戍海卫的结局可想而知。即便范坊主之死真相大白也无妨,线索定会往回绕,把监察司查探的重点之一引向引渡船上发生的一切,只要知道玄月中毒,而毒药来于我手,最终还会落到我身上。我若出事,游云定不会坐视不管,一旦他插手,势必牵连至殷总领与戍海卫......这迷局即是死的也是活的,我、范坊主、游云、殷总领无论怎样都逃不脱。”

    妙香语速很慢,足以李如蔚极快地消化她话里的内容,他不禁提醒道:“宗主,许方两位统领的行动范坊主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这一切极有可能就是在他的授意之下才发生的,那么范坊主才是那个权力和力量最大的盟友,按宗主方才推断,这连环计谋才刚打开局面,他为什么要急于先杀范坊主?留着范坊主岂非作用更大?”

    “也许范坊主能为他做的事已经圆满结束,那么他,甚至是引渡坊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妙香没有说完,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情历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如蔚思忖片刻,说道:“许方两位统领尸身葬于离恨海,连他们当时的渡船也陷落在泅龙湾里,至于杀神,我们见到她时她身上除了玄皇圣器就是随身的几件金银饰物,并没有别的东西,而且除了我们几个之外,也未有别人能接触到她,那个人的目的会是什么?又如何得逞?”

    妙香摇摇头,叹道:“我想不到,即使我想到了,也来不及了,范坊主已死说明对方已经得逞,我比他慢了太多。”

    李如蔚忍住胸臆之中的叹惋,沉声道:“这个局做的太久太大,不仅引渡坊几近瘫痪,也给宗主乃至整个医宗埋下了隐患,游云现在处境异常难过,但眼下最麻烦的还是殷总领,宗主,恐怕无垢岛要起大乱子。”

    妙香提醒道:“封主事之死,已经破局了。”

    李如蔚道:“我们安顿好封主事的尸身之后,殷总领陪文主司在范坊主书房叙话,属下等随同丹若、通明、佟义三位长使撤离引渡坊,才出山门,便听坊内一阵骚乱,一个引渡坊中的年轻侍卫奋力拼杀逃出,一路厉声大喊,声呼戍海卫总领殷越狼子野心,蓄意挑动监察司主司,密谋反叛。”

    “什么?”妙香猝然抬头,眼前寒星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