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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舐犊2

    游云咧开嘴角付之一笑,抻了抻腰身,气定神闲道:“不走不走,老子我死也得死在自己窝里。”

    非鱼没说话,动作极轻地向游云侧前方挪了一步,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脸颊紧绷,眼神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俨然变成了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凉风簌簌,刀光缭乱,数条暗影飞扑而至。游云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非鱼,别这么紧张。”

    非鱼被他拍的身体一僵,梗着脖子“嘎嘎”地转过头来看他,那神情仿佛是见了鬼!游云目视前方,身体立的笔直,虽然还穿着破碎褴褛的衣衫脸上肿似猪头,脖间布满青红可怖的勒痕,但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不一样了,忽然间变得更高大,从内而外散发出来一种泰然自若却凌人于无形的气势。若非是鬼,怎会这么快便改头换面!

    非鱼退后两步,双手抱在胸前静静观望。

    来人有十多个,如临大敌般将游云和非鱼团团围住,刀刃上寒凉的锋芒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暗衣重刀,他们是巡卫营的人,更妙的是巡卫营营主苏冕也来了!游云的嘴角微微颤栗了一下,笑意始终不减。

    苏家世代祖居无垢岛,门楣清贵,苏冕本人正值风华正茂,生的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他走上前两步扫视现场的四具尸体,最后将视线对上游云,深邃而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幽暗。

    游云如芒在背,浑觉苏冕的眼睛仿佛直击魂灵一眼就将他看透了。苏家人向来不喜他没规没矩桀骜不驯,但却从未公开指摘令他有过任何难堪,他便也自觉地有意避开同苏家人共处一地以免触人楣头,故与苏冕也只保有面子上的点头之交罢了。翁翁不曾强迫过他去与苏冕结交,只是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苏冕品性高洁胸中自有丘壑,不认权贵,他的忠心向来只对戍海卫!倘若苏冕也认为翁翁心存私欲要拿戍海卫做争斗的筹码,那今夜自己就没有活路了。

    “巡卫营苏冕拜见少领。”苏冕轻拂披风,低下头去。

    游云脸上的肌肉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缓缓回道:“苏营主不必多礼。”

    苏冕也不寒暄,朝身后人示意,近旁几名亲卫即刻收了刀上前查看四具死尸,结果显而易见。他们不约而同跪倒在地,其中一个向苏冕回禀:“营主......这四人并非巡卫营中人。”

    苏冕并不吃惊:“怎么死的?”

    “皆是一刀毙命!”

    苏冕的目光从游云脖颈移到后面的非鱼脸上,停住了。游云轻轻一笑:“苏营主来的有些晚,错过了一场好戏。”语气轻快中带着些玩味,若是忽略他一身惨像光听声音还以为他刚刚只是亲身表演了一场杂技,现在还意犹未尽。

    苏冕肃神跪下,身旁一群跪着的巡卫皆朝游云的方向俯低身躯。

    苏冕道:“属下视听滞塞部署不当巡护不周,致少领遭遇险境,请少领责罚。”

    游云按了按脖子道:“谈不上有多险,一点皮外伤,看着唬人罢了。”

    苏冕不为所动:“属下视听滞塞部署不当巡护不周,致少领遭遇险境,请少领责罚。”

    苏冕虽跪在游云脚下却毫无卑微之感,身上似乎有隐隐光华笼罩,依旧耀眼如斯。他的语气诚恳倔强,大有领不到责罚就要一直跪着把这句话重复上百八十遍的势头。

    游云不敢拿总营存亡做赌,但眼下却也不能撇开苏冕和巡卫营不用,他的声音不着痕迹地转向低沉:“巡卫营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苏营主的确是有失察之责,不过事急从权,苏营主总要先善后啊!”

    “只要少领吩咐,苏冕定不辱命!”

    游云目光抬起投向远处,口中淡淡说道:“人越多越易生乱,叫巡卫营的兄弟们下来喘口气吧。”

    这难道不是上位者惯用的削权之法?从属们听罢都有些紧张,悄悄看向自家营主,等他的示意。

    “是。”苏冕毫不含糊。

    游云接着说道:“撤掉所有明哨和巡卫,最好是让整个戍海卫营寨里一个巡卫都看不到。那些逃兵不必再单独看押,着人问清楚,真心想走的按例削去兵籍即刻派人送回家去,不想走的发回各营,以免他们聚集闹事。派三两个好手监看朱雀营白虎营,要生面孔,告诉他们不必刻意隐匿行迹,轻易不要出手,若两营有异动者......就地处置但杀无妨。”最后这几个字从嘴里斩钉截铁地蹦出来时游云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明明下了一道会剥夺人命的指示,为什么发出来的声音是这般平静冷漠!不及多想,忙收心敛神,仍旧笑道:“其余诸事,苏营主全权做主安排便可。”

    “属下领命。”苏冕起身,又向游云请示:“这四具尸体少领想如何处置?”

    “苏营主以为呢?”

    “属下以为,是谁的人就该送到谁跟前去,只是......。”

    游云冷笑一声:“那便如苏营主所言即可,我倒是想让他们来兴师问罪,就怕他们没这个胆量。”这话实在是嚣张至极,明明他身后除了一个半大孩子外一兵一卒也没有,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说的好像只要他一个眼神便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来供他驱使!

    在场的巡卫很快核实好死尸身份,抹干净屋里屋外的血迹抬着尸体火速离去,苏冕特意迟了几步:“少领身边可需人手?”

    苏冕不愧是苏冕,知道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唱空城计。游云看了一眼非鱼,朝他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不必,精卫营的实力想必苏营主是知道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即使我遭遇不幸,苏营主也当以大局为重,总营绝不能乱。”说到这儿游云实在是有点笑不出来了,巡卫营人手有限与正编营实力是不能比的,一旦他们成功起事,巡卫营倾尽所有只怕也难以抵抗。

    “苏冕拼死都会坚守总营,少领,保重!”苏冕抱拳,这一礼看似普通如常却又似格外深重,游云精神一震,遂抱拳回礼:“保重。”

    没等多久,便见远处火龙似的灯光迅速熄灭,交织的人影散去,偌大的营寨恢复静谧,像只巨大的无底深坑,正耐心地等着人往进跳。

    “这位苏兄行动真是效率奇高啊。”游云拊掌赞叹,回过头将非鱼从上到下一阵打量,笑嘻嘻道:“你还说自己有多么厉害,刚才为何一见到我苏兄就如临大敌?”

    非鱼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是你的腿抖得像筛糠,我帮你挡一挡。”

    游云膝盖一闪,只差伸手掐自己的人中:“不会吧!真的假的?”

    非鱼担忧道:“苏冕手下虽有能人,跟正编三营还是不能比的。”

    “靠武力是不能比,得靠这儿。”游云急于挽尊,故作一副深沉严肃的样子,伸出食指在自己太阳穴上点了点。

    非鱼转过头来打量他一番:“也对,你现在比起软脚虾也就少了两根触须,靠武力也指望不上你。”

    估摸着四具尸体都送到自家主人跟前了,游云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墨蓝的底衣,玄色轻甲加身,披风上有青白两色丝绣着卷浪纹,腰扣皮带,追魂刀静悬一侧。他连头发都重新梳过,端然一副威风凛凛神采奕奕的神俊模样,仿佛又重新做回了那灿烂飞扬不知天高地厚的少领。

    而后他拉着非鱼下了殷越在后院的酒窖,找到一大坛泥封陈酿。

    非鱼忍不住道:“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酒缸子。”

    “本来就不是酒缸子,后厨用来腌泡菜的,装满一缸够我们一家子吃上小半年。”

    “为什么要用泡菜缸装酒?”

    “因为泡菜缸够大酒装的够多。”

    “那你想怎么处置它?”

    “先把它搬出去。”游云转悠了一圈想寻个趁手的物什出来运酒,回头却见非鱼扎下一个大马步,双手贴着泡菜缸又圆又滑的肚上轻而易举地将它抱起来扛在肩上,忽闪着大眼睛道:“搬去哪里?”

    游云瞠目结舌,半天才缓过来道:“......搬......搬去青龙营。”

    非鱼眉头一皱似乎有话想说,但游云大步转走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非鱼便就作罢,默默跟在后面。俩人不紧不慢地穿过中心大校场又走了大约两里远,再抬头便能见到数面迎风招展的飞龙旗。

    偌大的青龙营中灯火通明,将半边天空都映照的亮如白昼,游云和非鱼恰在这光的边界处,身后还是漆黑无光的深夜。松汁鱼油的味道卷在浓烟里飘过来,有些呛鼻子。游云停下脚,一只能睁开的眼睛里映着光亮:“非鱼,你可听到了什么?”

    非鱼闷头闷脑道:“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士气高涨血气贲张,扔头牛进去都能连皮带肉生吞了。”

    游云高兴道:“那敢情好。”非鱼对他的反应感到很莫名其妙:“齐化之走了第一步就没给自己留退路,你这么大张旗鼓来他的大营就是羊肉虎口。”

    “你说的对,走进这青龙营是九死一生,不进青龙营恐怕也是必死无疑,只有逃出总营去和翁翁汇合先一步掌握住东营北营西营,回头一举拿下他们三个老家伙才最为保险。”

    非鱼满脸不解:“你这不是想的很清楚么!那干什么还要来这里送死?”

    游云幽幽说道:“我一人生死荣辱不算什么,眼下的问题是戍海卫中绝对不能起内讧,不能被抓住把柄。今晚种种分明是有人阴谋设计,目的就是要让戍海卫动乱,到那时只怕翁翁和齐老营主都难以掌控局面。戍海卫是无垢岛最后一层屏障,要是落入别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我也不想看到再有任何一个兵卫白白死去。所以不能让他们三个结盟去反翁翁,也不能让他们三个自己打起来,这战火必须要扑灭”。

    “说的容易,你现在本身就是一颗火种,你还让我抱来这么大一坛子酒,这到底是去灭火还是去放火?”

    “那要进去才知道。”游云侧过身:“你年龄还小,我不应该让你陪我去冒险。”

    非鱼没说话,默默地盯着游云,黑如点漆的眼仁里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但若有你在,我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丝赢面,非鱼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冒这个险。”

    非鱼哼了一声,四平八稳地转回脑袋,嘀咕道:“来都来了还啰唆什么。”

    游云气的冒火,一巴掌挥过去在他后脑勺上扫了一记:“臭小子,你不拆我的台能死吗?”

    非鱼没有躲,受了这挠痒痒似的一巴掌,抿抿嘴角跟着游云大步流星地走向青龙营。

    守门的营卫看见他们都有些愣神,半刻前上面传下指令,阖营上下清点兵器备战,眼下正是风声鹤唳之时,怎么一眨眼他们敌对的正主就到了眼跟前!还面带笑容,有礼有节地跟他们打招呼:“二位小兄弟,晚上吃了吗?”

    守卫顺着话点了点头。

    “本少领虎口脱险,特来求见齐老营主答谢救命之恩,烦请二位谁去通传一声。”守卫被游云的一口大白牙闪到了眼睛,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们竟傻傻地受了这活祖宗的礼,三魂七魄惊的上蹿下跳不知所云,以致他们回礼的动作做的非常生硬尴尬,折回营中通报的一个营卫甚至自己绊住了脚,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游云的声音追过去:“用不着这么急,看着点脚下啊。”

    不多时那去通报的营卫折回来了,却顺手又将营门闭合,面上窘的红光一片:“少领,营主说要事当先没空见人,请少领......请少领......”

    “请我如何?”游云一看营卫的脸色就知道后面不是什么好话,偏端着一张笑颜故意追问。

    营卫支支吾吾了半天:“请少领哪凉快......上哪待着......。”

    游云不怒反笑,他的笑容一向灿烂耀眼,一笑见心极易感染人,可惜眼下半边脸破了相,笑起来扯到了伤口疼的眼斜嘴歪,十分滑稽。

    营卫低下头不敢直视,方才去通传的那个道:“请少领不要见怪,我等......我等职责在身,要是守不住门只怕......。”

    游云大手一挥:“无妨,本少领从不愿意难为别人。”

    营卫们稍稍松了一口气,却见游云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叉腰扯起嗓子大喊:“齐老营主,齐老营主,我是游云啊!”

    “齐老营主,我是游云啊!齐老营主救命之恩游云必要当面致谢,请齐老营主赐见”。

    “齐老营主,游云带了翁翁最好的一缸好酒来,齐老营主不看游云的脸难道连翁翁的面子也不看吗?”

    “齐老营主,齐翁翁,我来都来了您就放我进去吧,我保准乖乖的不胡闹,给您磕完头就走,齐翁翁......”

    游云中气不继,又不敢冒然用千里传音浪费内力,一通怪吼乱叫嚎的眼冒金星嗓子都劈了仍不做罢。营卫们面面相觑,这一招实在是够无赖的,可少领毕竟是少领又贴心地没有跟他们硬碰死磕,且他身边跟着的小孩子双目一瞪不用动手就知不是好惹的,他们实在不好上前赶人。只好再跑回去向上面禀报。

    这一次没有让游云等很久,营门大开,两个执刀的壮汉大步走出来。游云眼睛先对上其中一个,顿时心花怒放,心道老天到底还是顾着他几分,给他安排了个曾一起打过兔子喝过大酒的熟人来。正要开口叫一声小龙兄,眼光滑到另一张脸上霎时就懵了。这两个人的面孔不说一模一样了,简直是分毫不差,连下巴上那颗别致的大痦子都长在同一个位置。再往下,从衣服到走路姿势到行走间的吐纳呼吸频率竟都毫无二致,游云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浑浑然看花了眼。

    “他们是齐化之的左右手,五年前调来青龙营,左边是贺大龙,右边是贺小龙。”非鱼的声音低而清晰地传过来,竟是用了传音入耳的技法。游云唇角一弯,微微耸了耸一边肩膀,若没有这提示他也只能含糊地叫一句龙兄了。

    贺大龙焦躁地掏了掏耳朵,开口欲要斥责却被游云抢了先:“有劳两位贺兄亲自来迎接,真是折煞了本少领。”游云没跟小龙攀交情,眼睛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停在大龙脸上。贺大龙预备好的说辞被游云搅了,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拧头看了看自家弟弟,不等他们眼神交流完毕,又听游云哈哈笑道:“齐老营主也太客气了,我虽是少领在他跟前却也是个晚辈,又不是认不得路,实在无需出动两位大驾啊。”

    “少领,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回头休要不认账怪到咱们身上。”贺大龙粗生粗气,一说话便凶相毕露,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游云大笑道:“大龙兄好生古怪啊,青龙营属于戍海卫,本少领进去转一转看一看碍着谁了?能出什么事?为什么还要怪你们?”

    贺大龙脸上定了定,悠地一转表情嘿嘿笑了两声,好似没心没肺:“少领说的也是,只是天都这么晚了少领还赶这么长的夜路过来,也不嫌累的慌。”

    游云往里面探了探脑袋:“很晚了吗?不见得吧,我看你们营中还热闹的很,刚好我带了这天上地下独此一份的陈酿,齐老营主爱兵如子,想必一会儿也是见者有份。”

    贺大龙又笑起来,面颊的横肉凑拥到一起,挤出无数条深深浅浅的纹路,看起来笑的很实心也很费劲:“咱们这便进去,营主和众位兄弟都恭候多时了。”

    贺小龙却突然挡在酒缸子前面,盯着非鱼露出来的半张脸极不客气道:“这位小兄弟看着眼生的很呐。”

    游云哈哈一笑:“戍海卫各大营中卧虎藏龙,有几个面生的人正常的很,要是见谁的脸都像见着自己的脸那多没意思。”

    贺小龙没再纠缠非鱼的身份,眼神微收落在酒缸上,顿时亮了几分,露出一张酒鬼才有的馋像:“总领收藏的陈酿,咱们可是馋了好多年了,这酒送的真是时候......在下曾有幸与少领对饮,依在下所见少领酒量着实一般,青龙营里的兄弟酒量在我之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少领就带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来,实在是有些托大了啊!当心回头喝趴下了这小毛孩扛不回去。”

    游云挑了挑眉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扛不回去便扛不回去,热血男儿醉卧沙场,不是正应景?”

    贺小龙定定凝视游云,眼神幽暗不定。

    贺大龙连忙一气憨然大笑,大掌一摊引着游云往里走。

    游云刻意落下半步与非鱼并排,迫不及待地腹诽:你说老齐头是不是变态?身边两个人长得这么像他自己分的清吗?

    非鱼:他们原本并没这么像,是到了齐化之身边之后才刻意雕琢面孔互相模仿的。

    游云:啊?

    非鱼冷飕飕道:跟他们打一场你就知道了。

    没走几步游云便见营内兵卫已列齐了数个方阵整装待发。再往前齐化之的大帐前更是乌泱泱站满了人,一个一个目似刀锋地盯着他,游云觉得自己好似瞬间被扒光了衣服千刀万剐了。

    非鱼又用了传音入耳,却是没头没尾含含糊糊的一句:誓死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