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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林应垂下刀,下意识地拧头看向妙香,她之前被小瑟殴打折磨,逼至自尽,形容自是狼狈凄惨,令他吃惊的是她眼神里的坚定在一句句逼问中退却,漂浮不定,好像支撑着她的信念已经崩溃了。原来击倒她也并非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情,他暗自想道,忍不住为妙香说话:“她当年不过是个不满六岁孩童,一心想救你,你恨她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

    尺素道:“你懂什么?她如今活的这般明亮高贵,你自然什么都向着她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林应忽然大笑了几声,连妙香都为之震惊。

    尺素斥道:“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林应双手扶按住刀柄,说道:“无垢岛女子的地位随着姝岳长老的发迹水涨船高,各种维护女子的法度逐渐完善,所有人都要承认姝岳长老是一位英雄,但她却在伤害她曾经发誓终身守护的人,十六年来因她惨死之人有多少,你算没算过?越多的人因她而死,她就会在罪孽的泥沼里越陷越深,靠这些枉死之人的尸骨堆筑起的高位又能够维持多久呢?一个六岁孩童都懂得的道理,你活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你以为你主动献祭是多么高尚神圣的事情吗?”

    “恐怕你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姝岳长老的内心,你只看到她对你有多残忍,就对妙香有多疼惜,你的恨是由羡慕而起,由嫉妒而生。其实你内心深处所求的,是姝岳长老像对妙香那样疼惜你重视你。”

    尺素冷笑道“你把我的心境说的如此深刻,是因为你原本就跟我一样么。”

    林应怔了怔,心里乍然而起一缕惆怅,不禁轻叹了一声,不过须臾,他蓦地打了个冷战,人便警觉起来,兀自苦笑道:“一时不察,险些被你带偏了。”

    尺素嘶哑地嘲笑道:“戳到你的痛处,你也觉得屈辱不堪想要回避了吗。”

    “我处处抢风头表现自己却只能坐冷板凳之事,本来就不是秘密,我还需要避讳么。”林应冷冷笑了笑,转而说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话,无非有三个目的,第一姝岳长老对阿妙的偏爱和你献祭之后遭受的不公,让你对阿妙恨之入骨,你一开始借由小瑟之手发泄私愤,是用以证明你对阿妙的恨意有多深切,你越恨她,她反而会越愧疚,这会让她再接下来处理你和姝岳长老的事情上犹豫动摇。第二,你的抱怨里全是姝岳长老对阿妙的情义以及她作为女子的不易,为我们重塑出长老不为人知的一面,让人下意识地对她的遭遇和行为共情,进而影响我们对此事的判断力。第三,你说自己为姝岳长老付出的一切,误导我们很多错事是你在做,甚至完全是你自作主张,之后你便可以顺其自然把罪责揽到你身上,帮姝岳长老脱身。如果我没说错,按你原本的打算你接下来会以情义为契口,许下和清风长老同样的条件,再搭上你自己的性命,替姝岳长老招揽阿妙。”

    尺素干枯皱巴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但声音却又沉了三分下去:“我该不是神经错乱出现幻觉了,你林应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觉悟!”

    “我若能这般体察人心早就飞黄腾达了。”林应淡淡笑道,转动目光看着妙香,继续说道:“是她事先有所预料提醒过我,否则你以为她让我来干什么。此事牵连之大已非她个人私事,留我一个第三方之人亲眼见证,就算是她改变主意想包庇你们也办不到,你们的后路已经被堵死。”

    尺素满不在乎道:“你见证了真相又怎样,你以为你还有命活着出去吗?”

    林应不语,神情凝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说道:“我虽未曾参与前事,但以我愚思猜想,秦长使之死引起清查人口抓捕暗影只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合理的幌子,实际上当年邪祟之祸以及近来诸多事端的真相早就已经摆到清风长老面前,但繁花殿多年闭门自守,其中深浅外人不知,姝岳长老又有大无极功在身,只有一家之言而无确切佐证的情况下,清风长老也不敢贸然让人去推飞天玄鸟像。”

    “所以,整个搜捕行动恰如其分的在大祭暂停一日,这刚好给了你们喘息行动的时机,你今夜现身于此本是一出断尾求生的戏码,但从你现身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已经输了,这件事情的结果也根本不会因为我们这一屋子人的死活而改变......难怪清风长老会答应这桩交易,这对他根本是百利而无一害。我说的对吗,沧澜大宗主?”

    妙香面对尺素和林应同时投过来的目光,眼神微闪,垂睫未语。林应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感慨道:“姝岳长老根基不稳时,你们尚能不费吹灰之力压下邪祟之祸,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后,怎么想都不应该比当年差,你们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没让身后的盟友满足,所以这次局面才会这么被动。身为下属一旦选定辅佐的上主,便与上主同属一体,荣耀或许不能共享,但苦难罪责必定是要同担。这一连串祸事无论是你还是姝岳长老所为区别并不大,姝岳长老去职退位已是定局,而你难逃一死。”

    “几天的牢饭把你吃傻了么?不自量力。”尺素发出一阵诡笑,她整个人兴奋的飘了起来,挟着玄月从地上跳到半空,又从左边跳到右边,从前边跳到后边,一切变化不过是在瞬息之间。

    林应不再多说,轻身去追。他是只要抓住一丝机会便会竭尽全力咬死不放的人,这样的执念令他根本不顾玄月的性命,也不顾自己的性命。他刀刀致命,奈何刀刀近不了身。尺素时而空出双掌迎挡,双腿却牢牢锁在玄月腰间将自己挂住。时而跳上玄月头顶,佝偻的身体仍控制着玄月迅速飘转。时而肆意大笑,时而低哦泣诉,身影裂成千万条,凑拥着林应缠闹。这样古怪的功法,林应前所未见,陷在其中不过片刻便连中数掌。六腑剧震急退数步,若无真气护体,恐怕已经倒地身亡了。林应心生狠劲,纵身挥刀用足十成功力,尺素并不着急,她从玄月头顶上滑下来骑在肩头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控制着玄月出手去为她抵挡。

    玄月成了她的提线木偶,意识却仍是自己的。肩上的人嘻嘻疯笑,开心的不得了。眼见林应那一刀就要砍中自己的手臂,玄月情急之下气走八脉,浑生一股强悍的力道,只听见一声尖声怪笑,盘踞在她身上的微小重量瞬间跳开。玄月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而林应连刀带人被震出数尺之外。

    尺素终于舍弃玄月,却又飞快攀爬上小瑟的肩头,将脸藏进小瑟的头发里,不停地窃窃私语。

    混乱中,玄月听到妙香轻叫了她一声,随即有个什么东西飞过来落在她手背上,她连忙翻手扣住抓到手心,是一丸药。

    “快服下去,我发誓这次我绝没加蒙汗药。”妙香平常绝不会把药这么扔出去,既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又极不卫生,这次却没有办法,她俩之间相距甚远,等她爬过去玄月怕是撑不住,扔过去是最省时间的。

    玄月吞了药丸,立刻坐起身静气凝神。

    尺素用尖利细长的黑指甲挑起小瑟的下巴,小瑟呆定的眼珠忽然闪了闪,紧紧盯着林应,嘴角向上弯出一个甜美的弧度。

    尺素闪身飘至吊在半空的灯架上,灯架吱吱嘎嘎地摇摆,她却不在意,尤像只黑猫似的稳稳地匐窝着,笑道:“无垢岛公输家族这一脉,无论男女历来不出孬种,公输瑟的实力可远在你之上呢,可惜她中了噬魂蛊现在只能为我所用,想让我死,可得先杀了她,我若真死了,她也活不了。林应,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和她你要先跟谁打。”

    林应保持着全身戒备,他的目光在尺素和小瑟之间交替,心已然乱了,难免迟疑起来。

    妙香见状,高声喊了一句:“小兄弟,该是你出来的时候了。”

    林应微吃一惊,疑惑地看了一眼妙香。最初定下他潜藏沉溟居的计划时妙香曾说过,暗影行踪隐秘又极其机敏谨慎,参与布防设伏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一旦被察觉,暗影便不会现身。且刚刚小瑟触发了所有机关,议事厅内几乎翻天覆地没有合适的地方再隐匿藏身,他们打成那样也不见再有人出来帮忙,所以他已经确信隐在沉溟居中的人只有他一个。

    就在这片刻之间,灯架猛然一震,底下坠着的百条水晶珠链剧烈碰撞,噼里啪啦响作一团。尺素从灯架上掉下来,直坠地面,林应连忙退开数步,这才看清尺素不是自己下来,而是被一个人扣住后颈擒住一臂带下来的。别说林应,就是亲口喊人出来的妙香都完全没有看到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道身影在下落之时即已展开身形,以闪电之势过了数招,至落地时双方掌力相抗,俱摔出几尺之外。尺素游步上了西角的圆柱,四肢紧贴柱身,依旧占据高处倒挂下来。而与她相抗之人则连翻出好几个筋斗,顺势化去力道,稳稳立在地上。

    小小一张脸,古铜色的皮肤,黑黝黝的大眼睛,透着坚毅的薄嘴唇,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林应倒吸一口凉气,此人是如此年轻,身手却已这般俊逸无双。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样的人他以前怎么会从未见过,从未听说过!

    “你是谁?”很显然,尺素与林应有同样的疑惑,甚至她更急迫,更紧张。

    非鱼瞅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管我是谁。”

    尺素道:“如此年轻便有这番身手,不用想就知道一定练的很辛苦,就不怕被大无极功彻底断送了么。”

    “我若是你,此刻绝不拿大无极功出来吓人。”玄月突然截过话头,同时松了手诀,停止调息。“人家观察你老半天了,早就看出你的大无极功只有初阶之形,你是半路修炼没有根基支撑,功力不能随意使用。你真正擅长的是那些花哨的身形功夫,看起来到是很能唬人。”

    妙香的目光转向玄月,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这一层她研究了好几天才敢确定,所以才放心只让林应和非鱼这两个不为人知的年轻人在此设伏。没想到玄月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得出如此精准的结论来。

    这个信息对目前的境况来说无疑是值得高兴的,但林应心里却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同是武者,不管是临危对战还是对武学认知上,他同玄月还有那少年相比,都有着天悬地隔的差距,他对自己未来的忧虑又加深了许多。

    尺素恨道:“你有时间说我,不如好好想想你的处境。我问你,你在密林时那个提议还作不作数?”

    玄月面不改色,没有立刻回话。

    “什么提议?”林应警觉过度,竟冲口问了出来。

    尺素道:“玄月,我现在就告诉你,你那个条件我答应了,此事过后我定会如约履诺。”

    林应神思急转,深怕她们二人联手挟持了妙香,立时提醒道:“阿妙......宗主,你小心些。”说话的同时,他的脚尖已暗暗掉转了方向,目光紧锁玄月的同时又以余光兼顾着妙香,只要她一有示意,他便能立即做出反应。

    妙香也有些微怔,玄月身上有着谁也控制不了的变数,她并不怕玄月同尺素站到一个阵营,她只是觉得如果玄月这样做了,她会非常遗憾。

    厅内足足沉寂了有半盏茶之久,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玄月忽然笑了两声,说道:“既然是见不得光的私下交易,你为什么要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现在他们全都盯着我,把我防的死死的,我还不如你自由,还能做什么呢。”

    妙香蓦然一惊,尺素这一招虽不算多高明,但抓准了他们与玄月之间互有猜疑和防备,就算林应非鱼都没有真的上当,也难免会被分散注意力,那时尺素自然更容易寻到机会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