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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阿红身子一顿,魂不附体地瘫伏在草席上。玄月回头对她说:“别怕,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阿红神色迷茫地看着她,一字不说,只是摇头,似乎是被吓傻了。

    玄月便道:“实在害怕就躲我身后。”

    阿红双目噙泪,仓皇爬过去紧紧挨着玄月。

    车夫侧过头,露出下颚优美的弧线:“他们不来抓她,那是来抓谁?”

    “你这么问,那就是你了。”

    车夫道:“你这罪定的奇怪,我可没有伤过他们一兵一卒,到是你一剑串了他们一个队副和一个良卫。”

    玄月没好气道:“他们要是来寻我报仇,直接把我射成筛子不就得了,若目标是阿红,何用这般阵势?”

    车夫道:“有道理。”

    至此,玄月心里的几番猜测均已笃定,虽心有不忿却也没再出言挖苦。

    车夫到是知情知意,说道:“多谢小友顾着我几分薄面。”说罢清逸一笑,撑身站立在车辕上,扬声道:“你们之中谁人做主,还不出来与我说话。”

    神策军次阵中翼正中站出一个人来,一揖到底,躬声道:“小子许令奕向尊驾问安。”

    车夫笑道:“许校尉出身名门高族,年纪轻轻便高升中军射声校尉重职,为天祁国皇室屡立奇功,以小子自称不是在折我的寿么。”

    校尉从善如流道:“在下惭愧,此前与尊驾麾下人才多有交集,皆因立场不同职责所驱,如今有幸得见尊驾,足慰平生所愿,实不敢再妄自尊大。”

    “许校尉少年老成敢想敢为,难怪我们那么多人栽到你手上。我如今已是孤立无援,只怕也得做许校尉进阶的垫脚石了。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的似真似伪无奈且又失意,听的校尉方寸微乱,正要开口解释,却被车夫伸手止住:“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车里有我俩朋友,一个弱不禁风受不得一点惊吓,一个重伤只剩下半口气,她们必须随我一起,你们若是伤到她们一分一毫,我保证就算你们将我送到天祁国皇帝面前,他见到的也只是一具死尸。”

    就算车夫没这要求,校尉也不会在此时放车里任何一个人离开,忙向前两步,朝车夫深施一礼:“尊驾乃我朝贵宾,愿赏面遂我朝盛情之邀,我等深感荣幸,万死不敢冒犯尊驾及贵友”。

    车夫点头:“如此便好。”

    “然尊驾乃天外之人本领超然,尊驾友人之一更是威名赫赫的杀神,我等心中实是敬畏。此归国都路途遥远,还望尊驾及贵友暂将手中神兵交由我等保管,以保途中安然。”校尉虽声如洪钟铿锵有力,语气却又客气诚恳,听来毫无威逼之意。

    “玄黄圣器不在我手上,至于我朋友的宝物,我做不得主。”

    “玄黄圣器可摧人心智可驭万物生灵,乃尊驾身份之象征,尊驾必然时时携在身旁。”

    “许校尉,从你父亲开始追捕我,到你这里少说已有十年之久,我们时有交锋,你可再听说过或见过我用玄黄圣器?若我真有圣器在手,你们目下早都举剑扬刀挖心抹脖子了,何故能与我面对面说话。”

    “这......”

    “我麾下失掉的子弟中除却那些被你们残杀的,还有不少被你们策反,难道他们没告诉过你,我曾遭人暗害武功几乎尽失,重伤之时玄黄圣器被他人掠去,这么多年来我也是苦寻不到。你若不信,可叫人上来搜寻,看我这车架之上有是没有。我在碧水江岸旁有家茶坊,名叫如心茶坊,你不放心亦可叫人过去看看。”

    “尊驾言重了,在下失礼,还请尊驾海涵。”

    车夫谑然一笑:“你还说我是你国贵宾,看来这号称天下正统的南国皇室待人之礼也不过如此。”

    校尉没有辩解,将姿态压的更低:“一切都是在下的罪过,待回国都,在下定向陛下认罪请罚,以解尊驾之气。”

    车夫笑道:“开个玩笑,校尉大人怎就当真了!我只是一个外客,日后若想在天祁国安然度日少不得还要校尉大人的照拂,哪能真让校尉大人为我去受罚。”

    “能得尊驾青眼几顾,是在下之幸。”

    “那便走吧。”

    “且慢。”校尉猛然抬起躬下的腰背,“请尊驾说服贵友,交出神兵寸光剑。”

    车夫笑容一滞:“有这个必要吗?我这朋友内伤顽结,几处外伤皆在要害,浑身血淋淋趴在车里连出气都困难,对你们还能有什么威胁?”

    校尉虽见车夫明显不快亦无半分退让之意:“杀神之威震鬼慑神,我等凡夫俗子岂敢大意轻视?但请尊驾放心,我等对贵友神兵绝无觊觎之心,此去国都必以身家性命相护,确保万无一失。”

    车厢门上的竹帘被一片剑刃缓缓挑起,沥沥雨珠激荡飞扬,薄薄一层柔光之下只见得一抹绯红的身影,一把清冽冰冷的声音幽幽传出:“寸光在此,有胆就上来取。”

    军士们反应神速,重新筑起防御,根根铁锥在弩括的挤压下亟待射出。

    车夫长叹一气:“你为何非要逞这个强?我知道你实力斐然不甘示弱,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你伤成这样能不能活命都还未知,没有必要非争这口气啊。”

    校尉连忙附和:“杀神阁下若想活着出城没有我神策军相护绝计不行,我等承担风险之大阁下心知肚明,交剑不过是想身后无虞图个安心,待到我朝国都,必原物归还阁下。”

    车夫淡淡哼了声,回身朝车内说道:“有我在你便不会有事,你若有事,我这条命赔给你。”

    玄月毫不客气道:“你连自保都难,还敢拿命来保我?”

    “有何不敢?若我有负承诺,必遭天谴不得好死,死后永堕十八层地狱不入轮回。”

    “嗖”一声清啸,乌黑的剑身被一层薄柔的白色雾气笼罩着穿破雨幕直钉那校尉身前,剑尖入地三寸有余,剑身陷入沉寂,岿然不动。

    校尉虽因两人对话惊罕,因玄月这一剑心有余悸,却也保持住了冷静,拱手作揖相谢:“多谢阁下体谅,我等这便出发先为阁下寻名医治伤,请阁下略作忍耐。”

    车夫没再回话,摘了斗笠蓑衣低身钻进厢内。校尉却又凑上车辕敲了敲门框,从帘下递了只墨色玉瓶进去:“里面有三粒救命良药,尊驾可为贵友服下。”

    车夫扫了一眼,面色微变:“这原是我们那儿的灵药!”

    校尉有些窘迫,未敢多说。

    “算了,原是我们无能护不住自己的东西,你们不拿还有别人,我就不谢你了。”车夫僵硬地笑了笑,拿走了玉瓶。

    阿红伏在玄月身边,两只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对面盘腿安坐的妇人。妇人约有四十来岁,发髻上包着洗的发白的蓝布头巾,鬓边有被岁月侵蚀过的风霜,穿一身粗麻质灰色的窄袖襦衫。她的脸是圆润却绝不显一丝肿胖的鹅蛋脸,眼尾嘴角挂着几条细细的纹路,神情柔和松弛,低着头仔细地掸掉袖口和衣襟上沾到的水渍。

    “你说我的阿音,她容颜无色平平无奇,与普通市井妇人无二!”殷越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痛呼。

    玄月微微有些愕然,不知殷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可能!”殷越大手一摆,激动的唇边的胡须都飞了起来:“阿音长相随她母亲,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之后更是仙姿灵骨,是我们无垢岛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就算她年纪再长也不可能如你所说那样,阿音擅长易容,她定然是给自己做了伪装的。”

    玄月不愿再刺激他,顺着他道:“小殷前辈隐于市井,必然是要将自己真正变成市井之人。”

    殷越戚然叹道:“阿音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小殷前辈虽然形容朴素,但她的眼睛很漂亮,她的精气神并未被磨灭。”玄月说道,记忆又回到那个雨夜,回到那架逼仄的四面漏风透雨的马车上。

    “你穿红色好看,红色更衬你。”妇人明媚而友善的眸光转落到玄月脸上。

    “前辈怎知我穿别的颜色是什么样子?”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我叫殷音,是无垢岛玄黄廷第七十七代玄黄尊者,头些年我身边人手充裕的时候有关于你的消息三不五时都会传到我手上。当然,我们当时关注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玄月蘧然一惊,眼角剧烈地跳动着。

    殷音发现她的异样,柔声道:“你找了我那么久终于得偿所愿,不高兴吗?”

    玄月避开她的眼神,微低着头,面色藏在阴影里:“是你你高兴吗?”

    殷音笑了笑,和煦的目光转到阿红脸上:“这趟出来原本是去你接应你,护送你的玄黄使者曾给我发过信。”

    阿红慌乱地躲藏着眼神,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这样,那位姑娘跟跟跟我说过。”

    殷音低眉轻笑,说道:“话即已说开咱们就没什么好戒虑的了,快睡一会,等到地方我叫你们。”

    阿红忙问:“到到到什么地地方?”

    殷音以指掩唇,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悄悄说:“别担心,就算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她吗?”

    玄月的确也没有表示任何疑义。

    阿红面浮绯色,温顺地伏低脑袋靠近玄月,好让她也可以倚着些自己。

    马车行的飞快,车盖吱吱呀呀的摇晃,阿红不知是累极了还是心太大竟枕在玄月肩头呼呼熟睡,不管马车如何呼啸颠簸,都没有把她扰醒。玄月虽一直闭着眼睛,但面对着玄黄尊者如何敢放心休憩。只是不多久她便开始发烧,困扰多时的内伤复发,血气逆行心痹气滞,正在生死界线上挣扎时迷迷蒙蒙中觉到有人握起自己手腕,以掌相抵,将丝丝温暖顺着脉络传输给她......

    马车陡然一个巨冲,把车里的人和箱子都颠了起来,玄月也是在此时被惊醒,眼睛却被大片阳光照的睁不开。车架剧烈地晃了几下又停着不动,模糊中听到外面有人声道:“大人,地上有处大豁口,车轮陷进去卡进石缝别住了。若要硬把车架拖抬出来,只怕会有些震荡。”

    殷音拨了拨昨夜被风雨损坏的竹编窗帘阻住些许光线,玄月这才睁开双眼。

    “早啊!”殷音微笑道。

    玄月点了下头,想起昨夜救自己命的只可能是她了。

    阿红也在这时醒来,她原本是和玄月互相倚靠着的,不知什么时候她滑下去还把玄月的腿当了枕头,睡的还算舒坦。阿红不明状况,揉了揉眼睛迷惑地往外看去,殷音便说道:“这一路赶的就像后面有鬼在追似的,本来再有个把时辰就能到渝州路军营,可惜车轮陷坑里去了。”

    那校尉深怕途中生变,故舍弃城镇官道改走野郊小道,不成想因为一夜大雨沿路江道涨潮淹了堤坝和道路,茫茫一片水域映着漫天朝霞,俨然无路可走。兵士下马探明水位,水已没至小腿肚处,这对常年打仗的骑兵来说并不算什么。校尉见水面上有几处飘荡的芦苇丛,便下令前锋顺其外郭打马开路,马匹车架随后淌水徐行,不料马车走到半途忽然颠了一下卡住不动。

    校尉忙着人查看拖拽车架,竟还是没能顺利拔出。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请车内之人下车骑马继续赶路,便见殷音撩开车帘探出头来,校尉连忙将马头调转,靠过去说话。

    “许校尉,怎么回事?”

    “车轮陷进石缝里,让尊驾受惊了。”

    “我到无妨,只是我这朋友怕要不行了。”殷音将车帘拨开更大的空隙,校尉打眼一看,见那红衣女子歪倒在车板上,头枕在一绝色女子膝上,双目紧闭面色灰白,了无生息,别说让她下车骑马,就是让她坐起身来恐怕她那半口气就要断了。那绝色女子起先微垂着头默默掉泪,感觉到校尉打量的目光,蓦地抬起脸,满目无助和期待,哭的梨花带雨鼻尖粉红。校尉登时面潮耳赤心笙荡漾,手中缰绳不觉拉紧,骏马受了钳制一摆马首锵然后退了两步。

    校尉堪堪平定下来,疑惑道:“贵友情况怎会如此严重?服了在下先前奉送的伤药也不起效吗?”

    殷音擎出那只墨色药瓶,直接扔还给校尉:“给她吃过了一粒,许校尉的药出自我无垢岛沧澜州,千金万金都未必能买到一粒,若是真品必会有奇效。”

    “尊驾的意思......?”

    “无垢岛外部人力多年溃散,许多东西流于市面品质参差不齐,有仿品实不为奇。只是许校尉出身门阀世家,年纪轻轻便很得贵国皇帝赏识,功在军中常奉于御前,若在什么契机之下寄望于此药挽救危急,恐怕会祸及九族。”

    校尉心有疑虑,慎重地将药瓶收了起来,向殷音抱拳道:“多谢尊驾提点,恩及全族在下没齿难忘。”

    “许校尉,你答应过我保我朋友无恙的,她以性命相托于我,若真有什么不测,我唯有履行对她的诺言方才能了却心中愧疚。”

    “在下并非有意绕路,只因贵友身份非同一般在下不敢随意请市井郎中前来诊治,不过请尊驾放心,在下先前已飞鸽传书往渝州路军中请援兵前来接应,军中良医同行,距此相隔不会太远。”

    “如此甚好,一切就交托于校尉大人了。”殷音轻叹一息,放下车帘回到车内。

    校尉下令全体戒备,另命数十位兵士下马清除地坑乱石将车架拖出。

    突袭,发生在预料之中,却又出其不意。来得人只有十来个,蒙了面,有些是从水中钻出的,有些是从天而降的,虽然都刻意掩藏本家功夫,但玄月瞧了两眼还是认出来,无一例外,全是冲她而来的夙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