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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 魇

    (接上回)

    然而当几人都绷紧了神经,有所防备时,井中渐渐恢复了平静,水位又降了下去,只剩下一个黢黑的井口仿佛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兽。

    “哒尼玛滴,跑得了。”王麻子放下了手里的铁锹,才发现一旁的陈解放已经是脸色煞白。

    “陈叔?你怎搞滴啊,哈是哪拐不舒服啊?”王刘子用手挡了挡陈解放的视线,有些担忧地问道。

    陈解放回过神来,声音有点发颤:“你们……你们没听讲个井里头有古怪啊?”

    “嗷,你讲之前刘叔、赵叔他们在井里头看到滴东西哈?”王麻子单手拄着铁锹,随手给自己点了根烟,“叔叔们诶,你们想多了,应该就是一条蟒蛇,我估计蛮,个井底下滴水肯巴通着山里头,那后山东西就多喽,上个月刘子一个人进山,哈打到了一条大蛇喃,有我胳膊那么粗,一滴个都不怕人。”

    “就讲蛮,你看,个会子没动静了吧,怂蛋东西,给我一个水桶砸了不敢冒头了,嘿嘿。”王刘子一脸骄傲,拿大拇指点了点自己胸脯。

    然而他话音刚落,从井里瞬时喷出一道水柱,卷着刚才那木桶的碎片冲上了半空,又骤然落下,哗啦啦洒了一地。

    望着脚边近乎被碾成了木屑一般的碎片,王家两兄弟罕见地露出了一些惊讶的神色。

    陈解放站立不稳,立刻拉着两人远离了井边,说话声比刚才抖得还厉害:“这四情啊……没,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你们赶紧千噶去,今晚就败打水了,埋个……我们找大军子商量哈子,个井是越来越邪乎了,打水滴时候人不能少,也最好败在晚上,不然真容易出四情……”

    经历了刚才那一幕,王家兄弟也没再逞强,一人拿着锄头,一人挑着扁担便回去了。

    陈解放到了家,看到女婿正在院子里盯着那几口大水缸发呆,也没敢把刚才井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轻叹了一声进了屋。

    第二天一早,陈解放和几个老兄弟一起来到了现任村长的住处,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陈解放还补充上了昨晚和王家两兄弟的遭遇。

    大军子是个正牌大学生,凡事还是愿意先从科学角度去解释,于是安慰几人道:“我倒觉得王麻子说得有点道理,这井水大概是通到山里的地下河,咱们临江村背后又是连绵的大山,出现那么一两条的大蛇也很正常,估计呀这大蛇是顺着水脉到了这井底,现在被困住了回不去呢。”

    “不太像,那东西好像有灵性样滴,而且,如果只是山里面游过来滴大蟒蛇,为什么它回回出来滴时候,那水位也跟着涨上来了喃?”陈解放使劲摇着头。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井水一直也没出现异常不是吗?”大军子尽力地想先安抚住大家的情绪,同时站起身,“这样吧,我们一块儿过去看看,如果真是大蛇困在了井底,我们想个办法打上来就是了。”

    几人一起跟在大军子身后出了门,赵叔好像想起了什么,问其他老兄弟们:“对了对了,之前帮我们村滴那个道士,临走时候是不是留了一句话?你们哈听噶里上辈们讲过哒?”

    “个是讲……三五十年不会出问题滴那句话啊?”刘叔在旁答道。

    “四滴,我记得应该哈讲了一句——有缘分后会有期什么滴……”陈解放接着补充道。

    “不晓得那位大仙哈记得我们喽……”赵叔背着双手,长叹了一声。

    大军子走在前面,倒没有特别在意几位大叔们的交谈,顺道拐到村里广播站,用上了村里的大喇叭,想要把在家的壮年们都聚集起来。

    不管是什么怪东西,人多总归力量大。

    等到了水井边,看到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那儿了,人高马大的铁柱迎了上来,带着焦急的神色:“大军子诶!你赶快拿个主意吧,刚才先是蒋婶,后来是赵大妈,不晓得怎么搞滴,她们讲丢哈去的水桶,全都没的了……”

    “没了?这是什么意思?”大军子快步走到一旁大树下,听到蒋婶正在绘声绘色给大家讲自己是怎么扔下水桶,结果拉上来只有绳子,桶不见了,然后赵大妈递过来自家打水的桶,绳子捆牢了放下去,眨眼间拉上来的还是只有绳子。

    “怕人哦,个井败是变成了无底洞哦……”蒋婶大着嗓门说话,而赵大妈手上拿着一截已经断掉的绳子,神情有些恍惚。

    “绳子我看看。”大军子朝赵大妈伸出手。

    猛然看到自己面前多了一只手,赵大妈吓了一跳,本能地把手里的绳子扔了出去,好像那是一条凶猛的毒蛇。

    大军子捡起地上的麻绳端详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切口也太整齐了……”

    麻绳的一端,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刀刃切断了一般。

    寻常的大蛇,能有这样的牙口么?据他所知,蛇类吞食猎物时并不完全依靠牙齿,它们和哺乳类猛兽根本是两种不同的捕食方式。

    “绳子断掉的时候有其他动静吗?”大军子抬头问道。

    一脸茫然的赵大妈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好在蒋婶是个活络的人,立刻过来接上道:“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我哈特地看了一眼井里头,就黑漆麻乌滴。”

    “谁家还有桶,给我一个。”大军子觉得凡事都要实践出真知,他必须试上一试。

    很快有人拿了一个新桶过来,大军子让赵叔帮忙,麻绳系了个结实,走去井边,果断将桶丢了进去。

    绳子呼呼呼地往井里送,大军子的脸色也随着地上绳子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难看。

    最终,绳子绷紧了,绷得笔直,另一头,正捏在大军子的手里。

    “这不可能……”

    大军子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井口,此时他感觉到了有一股奇大的力道想要将他往井边拖去,好像绳子的另一头系着的不是一只木桶,而是一块沉重的生铁。

    “快抓住我!”大军子来不及多说,朝旁边几位叔叔辈的大喝一声,整个身子却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井口的方向移动了。

    他的胳膊暴起青筋,赵叔和刘叔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大军子的腰,结果,三个人一起仍然像是拔河比赛的弱势一方,被拖拽着继续往井的方向去了。

    陈解放见状立即捡起地上多余的一条麻绳,准确地套到大军子的腰上,然后将绳子两端都缠绕到自己的手腕上,呼喊道:“大家都来帮忙!”

    事情都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在陈解放一声呼喊中回过神来,几个壮年都拿出了自家的麻绳,一个一个地仿着陈解放的样子,结成了一串。

    这下大军子这边多了十几人帮手,可他依然感觉那一头的力量丝毫未减,反而加大了几分。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大军子是顶在最前面的人,整个人的重心后倾,腰上的麻绳几乎勒得他快要无法呼吸了,双脚在土地上拖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印记。

    这头正在进行力量的博弈,远远地听到陈素芬的声音传来,似是焦急万分。

    陈解放回过头去,看到女儿边跑着边挥手,扯着嗓子问道:“怎搞滴啊!”

    “爸!爸!赶快……噶去看看大志!不得了喽!”素芬跑着,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

    突然,大军子觉得手上一松,跟着所有的人都往后倒去,他也倒在了赵叔的身上。

    绳子那头的力量,消失了。

    陈解放还来不及爬起来,素芬已经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拉着他胳膊就要走。

    “怎搞……的啊!大……志怎……怎搞啦!”陈解放毕竟年纪大了,刚刚又出了一番力气,说话都气喘吁吁。

    “赶快噶去!再晚大志要不照了!”素芬拖不动陈解放,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周围的壮年们和叔叔辈的人。

    “走,一起去!”大军子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腰上麻绳勒出的血痕,拍拍裤腿吩咐大家道。

    众人一路小跑到了陈解放家,一进院子就呆住了,李大志正双脚朝天,整个人头向下栽倒进了水缸里。

    陈解放几人慌忙过去,拽着大志的腿就把他往上拔,谁知李大志此时仿佛有千斤重,几个壮年都没法将他从水缸里拔出来。

    再这样下去大志可得溺死在水缸里了!

    “都让开!”铁柱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打桩用的铁锤,三步两步跑上前,抡圆了往那水缸身上砸去。

    “轰”一声,水缸应声碎了个大洞,里面的水哗哗流了出来,拽着大志双腿的几人方才觉得能使上力气了,三二一喊着号子把大志的上半身拔了出来。

    这一番折腾完了,素芬才扶着门从外面进来,先前她又急又怕,可以说是用上了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去井边叫回了陈解放,这时候腿脚已经有些发软。

    铁柱个头最高,于是熟练地将大志倒着背在身上,绕着院子跑了起来。从前他们临江村也是水边的村落,孩子们大多都自学了游泳,但也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玩心重的容易溺水,大人们便用这样的法子做急救。尽管如今的临江村已经没了大河和水塘,这种急救的法子却是传了下来。

    或许是素芬叫人叫得及时,或许是铁柱的急救法子有用,几分钟后,头朝下的大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陈解放赶紧上去把大志放到地上,头侧向一边,只见大志不断地咳出肺里呛的水。

    可看着看着,众人身上的鸡皮疙瘩也起了一层又一层。

    大志咳出的并不是清澈的水,其中还伴着许多扭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红色小虫,密密麻麻,看起来恶心至极。

    陈解放气不过,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几口水缸,拿起刚才铁柱用过的锤子,一个一个地全敲碎了,狠狠骂了一句:“糙尼玛滴臭比玩意儿,有种冲着老子来诶!搞我噶女婿!马蒂,老子当年就四七了你一大块肉!有本四也来七我诶!”

    “好了,陈叔您先冷静一点。”大军子忙跑过去,按住了陈解放手里的铁锤。

    他回过头对众人道:“这件事情,我可能想得过于简单了,乡亲们放心,我现在就去一趟县里,找领导,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查勘一下。”

    “可是……大军子,村里人这些天要用水,可怎么办啊。”刘叔神色紧张地问了一句。

    “在我回来之前,先不要靠近那口井,用水……暂时还是去后山打,壮年们结伴着过去,切记,千万不要再有任何单独行动!”大军子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却是尽量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如果连他都乱了阵脚,恐怕村民们心里会更慌。

    “另外……”大军子蹲到还在昏迷中的大志身边,对陈解放叮嘱道:“这两天大志身边不要断人,照顾好他。”

    他又指着地上那些水里渐渐停止扭动的红色小虫,“谁家里有玻璃罐子,拿一个给我,我把这些样本一起带上,去县里找个专家看看。”

    素芬道:“我家里就有,之前吃糖水罐头剩的玻璃杯子,质量很好,大志一直拿来当茶杯的。”

    然而,等素芬从堂屋出来,发现众人脸上的神色更加一言难尽了。

    大军子眉头紧锁,短短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那些红色小虫竟然慢慢地不见了,仿佛是融化到了水里,被土层尽数吸收完了。

    但他转念一想,还是接过了素芬手上的玻璃罐头杯,走到刚才陈解放打碎的几口水缸边,装了缸底的一些水,盖上盖子封好了。

    “我拿到县里看能不能找到专家,化验一下这个水。”大军子道。

    之后,大军子和铁柱一起架起了大志,把他安顿到了房间的床上。

    “行吧,大家都散了吧。素芬,陈叔,记得照顾好大志!”大军子临走还不忘叮嘱了一句。

    当晚,素芬把儿子送去了蒋婶家里,和陈解放一人坐床边,一人坐堂屋,准备整晚不睡地守着李大志。

    李大志在八点多的时候终于慢慢醒转过来,素芬看他还很虚弱,便只是柔声地安慰了几句。

    她的心一直是后怕的,出事的时候她正好在厨房里做饭,结果不小心把水盆碰翻了,才又要去院子的水缸里打水,结果刚走到院子,就看见李大志趴在水缸边沿,整个人好像拼命地想往水缸里钻……

    “不是……不是我想钻滴,我是……是看到了……”李大志说话断断续续,最后两眼无神地望着房梁,“我……我到底看到了森么东西喃?”

    “败想了,大志,我跟爸都在,你安心睡一告,睡起来什么都好了哈……”素芬忍住了眼里的泪,声音却哽咽着。

    李大志似乎非常疲惫,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时至午夜,屋外下起了雨,天空灰蒙蒙的。

    临江村自从打井成功之后,也时常会下雨了,可村民们想了很多办法,却都蓄不住那些雨水,无论是挖池塘,挖沟渠都没用,雨水从天而降,很快便全部被吸收了。即便是用锅碗瓢盆接着,一夜过后那水也会变得无比腥臭,连闻都闻不得,更不要说拿来用了。

    甚至有人舍不得,拎到田地里去浇灌庄稼,结果没多久,地里的东西成片成片地死,连野草都跟着枯萎。

    细密的雨声好像一首轻柔的催眠曲,听在耳朵里让人眼皮不停地打架,素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直坐在堂屋抽烟的陈解放,也禁不住趴倒在桌子上,手里未燃尽的香烟啪嗒一声掉落。

    随着这一微不可察的声响,床上的李大志蓦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瞳孔奇大无比,而一对瞳孔的中央,立着一条猩红色的细线,闪着诡异的光……

    (最终回预告: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