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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远路何方(六)

    忽听身后传来孩子哭声,转过头去,瞧向坐在最里面一张桌子上的一对祖孙。只见那孩子大约四、五岁模样,面容清丽,灵秀动人,一双乌黑大眼不住眨动,长长睫毛之上挂着几滴晶莹泪珠,星光闪动,显然是个女孩,却不知为何穿了一身男孩衣服。旁边的老人劝她吃东西,她对老人的话只是不顾,撅着小嘴,一个劲地哭嚷,口中不住喊着:“娘,我要娘……”忽然小手一扬,将碗筷从桌上打落下来,摔在地上。那老人举手欲打,但终于叹息一声,放下手来,柔声道:“好孩子,既然不吃了,那咱们就回家吧。”那女孩儿将信将疑,问道:“真的么?这回可不许再骗我啦。”老人道:“怎会骗你!走吧!”女孩儿闻言,欢声雷动,从长凳上跳了下来。那老人急忙拉住她手,不让她乱跑,祖孙二人一起出了铺子。

    李希言又瞧了瞧其它桌上的客人。紧挨着那对祖孙的桌子,只坐着一个年轻人,衣衫破旧,满身泥土,落魄之态,与李希言竟是不相上下。那人面前摆了一碟包子,左手边摆着一只一尺来长的葫芦,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浓烈酒香。他一言不发,自顾吃喝,喝几口酒,间或吃一口包子,吃得极慢,喝得却是极快。

    李希言不禁大为奇怪。他知酒乃至烈之物,如这人这般饮酒,最是损伤元气。心想:“爹在世之时也爱饮酒,但也只在中午或傍晚之时,这人却一大早就如此狂饮,若非是个酒鬼,便是有什么烦恼事,要借酒消愁了。”只见那落拓年轻人忽然起身,抓起酒葫芦,跌跌撞撞地跟在那对祖孙二人身后,也离开了铺子。

    中间一张桌子,坐着三个年轻汉子。这三人身材高大,坐在凳上,便如常人站着一般。各着一身黑衣劲装,虽说不上光鲜亮丽,但与那落魄年轻人相比,更显得剽捷悍勇,生龙活虎。三人面貌殊为奇异,一人方脸大耳阔嘴,一人脸黑如炭,还有一人长脸如马,各人身后背着一个三尺来长的狭长包袱,包袱里硬梆梆地凸了出来,却瞧不出是何物。

    三人围坐在桌子三面,面前各摆着一只大瓷盆,里面盛满了白面馒头。三人一言不发,低着头只顾往嘴里塞馒头,狼吞虎咽之状,便似三个饿死鬼投胎转世一般。偶尔抬起头来,也是瞧向另外两人面前的瓷盆。

    靠近李希言身后的一桌,坐着两个中年人。这二人自李希言进屋以来,便在大声谈笑。李希言从他二人言语之间,早知这二人一人姓王,另一人姓陈,皆是本镇之人。那姓王的身穿绸缎华服,满身珠光宝气,是个长年在外经商的商人。这时正自高谈纵论,说的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所遇到的奇闻怪事。

    李希言心念一动,心想或可从他二人谈话之中听到东皇神州的消息。耳听得那姓王的商人说着在外见闻之事:南边成、楚两国战事正紧,双方大军在成国阳城对峙数月,死伤无数,岂料楚军突然临阵换帅,以致军心涣散,大成军民趁机一鼓作气击退楚军,解了阳城之围;东边一座高山之上,一日之间飞来成千上万五彩凤凰,在山顶上空盘旋数日不散,山下百姓见了如此奇观,只道是神仙在此聚会,纷纷前去山脚跪拜;北边荒漠之上凭空多了一座高大城池,状貌与人间城池大不相同……

    另一位姓陈的中年人,穿着一身褪色的蓝布长衫,上面缝了几处补丁,但干净整齐,显得很是精神。听他谈吐文绉,想来是个读书人。他坐在商人右边,侧身前倾,听那姓王的商人侃侃而谈,目露倾慕之色,听到奇异精彩之处,不失时宜地置论几句。听到成、楚二国战事如何惨烈,慨然叹道:“两国相争,百姓苦也,可悲可叹!”听到灵凤朝山、百姓跪拜,又道:“如此异象,当是天降祥瑞、佑护一方庶民之兆。当拜!当拜!”听到荒漠之上突现奇城,连道“奇哉怪哉”,惊叹不已……

    李希言久居僻处,对天下之势殊无见识,直听得茫然不解,但心中牵挂东皇神州所在,每听到一处地方,但觉有一点沾边的,便往东皇神州上去想,暗自寻思:“他说的那座灵山,不知是否位于东皇神州?”又想:“他既去过这许多地方,纵然未曾到过东皇神州,也该有所耳闻,知道其所在方位、如何去法。”决意待他二人说完,便向那姓王的商人打听消息。

    却听那姓王的商人忽然转过话头,道:“陈老弟,愚兄近来忙于生意之事,一直奔波在外,直至昨日夜间方回。听说这镇上近来发生了几件怪事,不知陈老弟可有耳闻?”姓陈的读书人叹了口气,道:“皆是不甚光彩之事,常言道,‘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如今早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小弟身为本镇之人,说来也觉颜面无光。”于是将镇上近来发生的三件怪异之事,一一向那姓王的商人说了一遍。

    第一件事,发生在三日前早上,有人经过宋府门前时,见到老太守宋明谦的独生爱子宋五德一丝不挂,被人头下脚上吊在宋府门前大树之上,背后树干上刻着“***女,天地不容;略施薄惩,以儆效尤。”十六个字。被人发现之时,他已神志不清,气息奄奄,想是已在那树上吊了一夜。待得救回宋府,苏醒过来,已然变的痴痴呆呆,连家人也不识得了。

    宋明谦官至大秦帝国涿郡太守之职,数年前于太守任期届满之时,告老还乡,回到生养之地小庄镇颐养天年。他为官尚算清廉,性格又谦和无争,混迹官场数十年,从未与人结怨。在任之时,又多为家乡百姓谋求福祉,颇得乡亲父老敬爱,这一生可说得上是逞心如意。

    却有一事,令他郁结难欢,便是为了他那不肖之子——宋五德。他早年忙于官场,直到中年之后方才立了家室,生有一子,取名五德。他老来得子,自不免对其宠爱惯纵,疏于管教,以致养成他骄奢淫逸、胡作非为的性子,后来思及,常自悔疚不已,但其时已成定局,追悔莫及。

    宋五德仗着自己老父余荫,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强暴民女,欺压乡民,无恶不作。乡民对其恨之入骨,背地里都叫他“宋无德”,但瞧在老太守面上,终究也只得忍气吞声,百般忍让。这次他也不知被谁吊在树上,折磨一夜,差点丢了小命,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这消息在镇里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便传遍了镇里家家户户。乡民们皆感欢喜,齐呼痛快,三家五户聚在一处,议论纷纷,皆好奇是何人所为。有人道:“必是哪个武林侠士,深夜潜入宋府,将他偷偷捉了出来,折磨半死之后,吊在了树上。”也有人道:“我听说这世上有种妖怪,能变化成美艳女子。他突然变得痴痴呆呆,只怕不是寻常病疾,定是他又犯了那瘾,三更半夜出来寻花问柳,却遇上那妖怪,被吸走了精元,才落得这般下场。”更有人道:“你们说的都不对!依我看,定是咱们大伙日日在心里祈告,盼着老天爷惩罚这‘混世魔王’,想不到这回老天爷终于显灵,派来仙人施法收了他魂魄。”众乡民各执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争执半日,始终也没个定论。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忽然叹息道:“老太守这般年纪,眼见独子如此下场,心中当是何等悲痛!”众人闻言,皆深以为然,不由得黯然神伤,替这老人感到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