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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幸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我何其幸,同生一地域,共饮一江水,既得识君,又得念君,不怨江水如愁自东流,也不负相思意。

    我一直以为,认识她是我的幸运。记忆如风,躲过季节,飞过山河,吹绿了碧波,也催生了万物。相识之后的相知,再到相思,是幸运中的惊喜,我很满足,满足于幸运,更何况惊喜。

    无论秋冬,无关寒暑,她总似春风,不寒,不冷,不炽,不热,不缓,不慢,不急,不燥。就像现在的东南风,从海洋远来,早已稀释了盐咸的味道;也像山谷中的湿润,三伏天里还有清凉;更似流过丘陵的溪水,静静流淌,石头和坡度带来的声音,更表现出水的宁静。

    我满足于幸运,也知道这不只是我的幸运,而是属于每一个认识她的人的幸运。每个人都希望幸运,每个人都渴望惊喜,我不能阻止他人向往幸运,也不能阻止他们找寻惊喜,我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

    阳光很新,临近日落的阳光依然很新,因为草丛很新,花坛很新,梧桐很新,就连常绿乔木,也已经换了新。新总能让人感觉到舒服,因为最能代表新的是春季,也是春风。我走在路上,走在春季,沐浴在春风里,也沐浴着春日晚霞。我的心情没有兴奋,没有开心,没有悲伤,也没有感怀,只有平静,愉悦的平静。生活没有长久的激情,生活总会归于平静,我希望生活归于平静,唯有平静,才能长久。

    月上柳梢头,我们的相约不在黄昏后,因为现在还未到黄昏以后,月亮爬上的也不是柳梢头,而是梧桐枝头。她宿舍楼下的梧桐,没能留住去年的任何一片叶子,只是发了新枝。我再一次感到幸运,因为我留了这棵树的一片叶子,也因为我忘了那片叶子中断的页码数据。我希望自己把时间忘记,以后我会想起,不让自己仅仅在曾经的时间点想起。

    傍晚是繁忙的时光,也许不只是我在等待相遇,有人同我一样在等待,充满希望的等待,忐忑不安的等待,也有自然平静的等待。我却不愿与他们站在一起,我有我的小欢喜,我不愿与他人分享,有些欢喜只能与自己分享。

    时间未到,她已出现,我的眼焦立刻聚集,我的眼焦岂非一直聚集在她出现的那里。她的出现,不仅使我的眼焦聚集,也使人群聚集。人群挡住了她的路,也挡住了她的眼睛,人群里的她,看不到人群外的我。鲜花出现,附和声起,有人向她表达爱意,是我未曾表达过的爱意。她满脸着急,不断表达歉意;她的眼神焦虑,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踪影。我知道,人群和鲜花只能挡住她的路,一定挡不住她的心,我不知道的是,人群和鲜红能不能挡住她的眼睛。

    人群拥挤,阻拦我向中间走去,我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挤了进去。也许我让她失望了,我空着手,没有鲜花,也没有礼物,还说不出爱意。她看我的表情有些生气,因为我知道她能从我的眼神看透我的心,我的心里没有生气,没有不安,只有平静。我走到鲜花背后,也走到她的面前,我不想看清那个人,我只想出现在她眼里。她拉起我,附和声停,我们走出人群,已经不费力气。

    她选了最低分量的白米饭,却还是分了一些给我,我希望她多吃一些,我不想她太瘦,因为我不喜欢瘦字的偏旁部首。她问我为什么不生气,她知道每个人都有占有欲,每个人也都有被占有欲,不分男女。这仿佛是我答不出来的题,我知道自己应该生气,我知道男人应该有更强的占有欲,但我并没有阻止,甚至不想把那人的样貌看清,我的表情很平静,我的行为并不过激,虽然我的内心并不平静,也不再安定。

    我害怕这种不生气,会被理解成不关心,不在意,没有占有欲,我只能把这解释成幸运。把她视为幸运的人越多,也就越能证明我的幸运,更能延长我心里那份惊喜的保质期。但她对我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所以已经有了一些生气,也许还因为我从未像那个人一样直接坦白的表达爱意,又或许是我走进人群后,是她先靠近我的身体。

    学校并未把没有课的教室锁上,敞开大门让学生进去自习。我和她已经没有共同的课程,在一起自习,却不能讨论到一起。南方来的早的是春季,来得早却也走得急,我的课本还有些新,就像窗外的春色一样新。我一直以为安静不是没有声音,没有生命才会完全没有声音。翻书的声音很小,翻书的声音很安静,不只是我有翻书的声音,周围也有翻书的声音,书越新,越有声音。我问她想喝点什么,我知道她的答案,但还是会问。外出回来的路上,我抬眼望,一片灯火通明。

    回宿舍的时候,夜已深,灯已暗,校园里树木成林,黑暗处,人眼已看不清。我和她走在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并没有太多言语。我们仍旧往常一样商量明天的安排,还有后天,还有未来,还有更远。只是灯光下她的笑容,似乎已经没有那么舒展,我以为是灯光暗淡,我以为一切还是平静,我以为没有危机。宿管阿姨看我的眼神有些诧异,她一定看到了傍晚的事,所以很快又变得欢喜,如熟人间见面的那种欢喜。

    我以为一切都没有变化,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任何秘密,至少我没有秘密,我不会藏任何秘密。我却不知道,我们制造的那个单独的空间,已经出现一个小小的黑洞,如黄豆般大小,却无法填堵,而且还在变大,变大的速度虽然缓慢,却无法阻止。只是这一点,我始终未能发现,等到发现时,已不知过去了半个月,或者是一个月,又或者是两个月,我实在记不清,我曾想把时间忘记,所以我可以记不清。

    阳光午后,春色已浓,校园不远处就是公园,小径蜿蜒,流水涓涓,周末正是游玩的时间,此处也正合游玩的地点。我和室友们在公园旁边的摊位上,亲手烧烤,亲自品尝油烟。我们一边玩耍,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吃东西,也一边饮酒,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快乐的时光岂非总是很快。夜幕降临后,他们已有些醉了,我没有饮酒,却吃了很多东西,比他们任何人吃的都要多。

    回学校的路虽然很近,但是中间有很多房屋,房屋都是店铺,店铺至少有一大半都为人们提供食物。我们一路走都很开心,我们的吵闹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他们再一次抱怨我不喝酒,他们又再一次想对我拳打脚踢,只是我早就躲开了。因为他们的这种抱怨已经有了很多次,他们拳脚的滋味,我尝过的次数只怕更多。我在他们前面走着,我只能离他们远一点,我不担心他们会掉到坑里,我知道他们的神志都还清醒。

    他们突然叫住了我,我对他们的话一向都不相信,只是感觉到他们确实没有跟上来,我只能回头。回头后我就看见他们全部站在原地,眼睛也都看着一个地方。我也看了过去,虽然我离得远,但是我看得更清,因为那是我熟悉的身影,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一家饭店的二楼,临窗位置,我看到了她。我向室友们走了过去,距离拉近,我看得更清。我看到了她的室友,还有两个男的,我都有印象。一个男我认识,跟她室友是伴侣,我们曾经一起外出,一起相对方分享心情,两个人合并到一起的心情。另一个男的我不认识,但我记得他的身影,他曾手捧鲜花,在人群中向她表达爱意,我并不清楚他的样貌,但我牢牢的记得他的身影。

    我的室友已经看不下去,他们似乎比我更气愤,也更着急,他们已经打算冲上去,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也认得那个人,似乎他们认识的人总是比我多。相比起来,我却比较平静,我只能拦住他们,并说明她不跟我们一起的原因,我假装她和室友早就有约定。他们要陪我一起上去,为我壮胆,给我底气。我嘲笑他们,就算发生激烈的冲突,他们喝了酒的样子,只会给我添乱。我一边安慰,一边嘲笑,还一边推搡,才把他们哄信,让他们先行回去。

    室友回去后,我并没有立刻上去,而是找了一个奶茶店,点了一杯奶茶,是她喜欢的口味,然后就坐在那里。我坐在那里,能看到她们的窗口,能看到那家饭店的大门,甚至连他们的动作我都能看清。我又点了四杯奶茶,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所幸天气不冷不热,奶茶最好常温,即使要等很久,也没什么关系。其实我自己明白,我不是不想上去,我是有些不敢上去,我已感觉到那个黑洞的存在,也感觉到了我的无能为力。我想过很多的如果,我用这些如果安慰自己,我想到了最坏的结局,我虽不能承受,但若如果成真,我也不能不承受。

    勇气需要酝酿,勇气也需要聚集,虽然痛苦,我最终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恰好,我看到窗口的她们已经起身,我也只能朝那家饭店门口走去。她一出门就看见了我,我见到了她,脸上竟然不自觉就有了微笑,心里立刻就能平静。她的神奇,就在于她能瞬间抹去我除安定外的所有情绪,包括我的勇气。我把四杯奶茶分给了她们,还解释是她喜欢的口味,我只能点了一样的。除了她以外的三个人都对我表示了谢意,她的反应,反而让我有了些底气,她跟我毕竟不是外人,也没有把我当作外人。

    她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只能回答是在等她,她又问我为什么不上去,我不能回答是因为不敢上去,我只能回答怕打扰他们吃东西。她们似乎明白了我在这里等待的用意,寒暄之后,就要离去,离去之前,再一次感谢了我的奶茶。我感觉很好,因为这个也把她视为幸运的男性,行为也同样不过激。

    天气晴朗,月明星稀,月光在路灯下淡去,我和她由路灯走进树林。合抱林木,遮天蔽日,梧桐飞絮,落满林间小路,也落满石凳石桌。灯光虽然明亮,在这梧桐林中,却比月光更加隐秘。我吹落石桌飞絮,她也将石凳擦净,同往常一样,她对我微笑,我们一同坐下。

    她似乎有些紧张,手指紧紧抓着奶茶,她的这一点看起来的小紧张,让我的心沉到了底。片刻之后,她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问我认不认识那个男的。我不会向她隐瞒我心里的秘密,我只能说我不认识,但我记得他的身影,还有他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时,自己看起来有些淡定,甚至还有一丝微笑。只是她沉默了,可怕的沉默,我能看出她很难,她不知道如何说清楚,因为我不问,所以她很难。

    她先是让我不要生气,不生她的气,不生她室友的气,也不生她室友伴侣的气。这句话我虽然还不明白所有的意思,但心里却似乎有了底。她说本来想把我叫上,跟她室友和她室友的伴侣一起,但她理解我选择了兄弟,因为我和室友有更早的约定。只是她不知道,在得知我不能一起后,她室友的伴侣竟然带上了他的兄弟。

    事情已经弄清,我心里已不再恐惧,也不是平静,而是欢喜,充满幸运的欢喜。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严肃,她在等我回答,她确实害怕我生气,怕我气自己,也怕我气她的室友和她室友的伴侣。我心里的欢喜已经扩散到了脸上,我欢喜她确实是我的幸运,也庆幸自己未曾饮酒,否则一定压抑不住冲动的心情。

    我能理解她的第一句话,我确实没有生气,我能理解所有人的不容易。所以我只能调侃,如果我的兄弟也对她的室友有意,即使她的室友已经有了伴侣,我仍然也会使一点小心计。

    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而今春未尽,碧玉满溏枝。不管是花还是叶,在月光和路灯中都特别美丽,我曾听过绿叶是花儿的点缀,却对这一点非常怀疑,也许花儿才是点缀,开在我心里的花。

    我们走在小湖边上,湖里没有荷,只在靠近岸边的地方长一些野莲,野莲已长出一些小尖尖。晚风吹来,吹动湖水,湖水如银鳞闪耀,每一片都装着全部的月光。柳枝只为风起舞,如少女捋起发丝,只为悦己者容。

    她的手很温暖,一直很温暖,我的手却有汗,我的手已经被温暖,却还是渗出冷汗。喜怒哀乐,甚至任何情绪都是短暂的,都会停止,都会归于平静,这是情绪的宿命,就像一切都会化为尘土的宿命。在我们一直接受的唯物主义哲学教育中,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第二性的,黑洞就在那里,只有发现和体会后,你才会感受到恐惧,从自己内心产生的恐惧。平静下来后的我,感受到了恐惧,她发现了我的恐惧,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感受到了这种恐惧,被黑洞吞噬瞬间的恐惧。

    她的手越来越紧,她的身体也越来越靠近,空气不是良好的导热体,只有越靠近,她的温暖才不至于过多流失;人是良好的导热体,人的身体一旦被温暖,也就很快能温暖人的心。

    她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却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本来有答案的,在她问出来之后,我竟然把答案弄丢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只能告诉她,我担心梦会醒,我怕被她理解为不关心、不在意,也没有占有欲。梦总是很容易醒,因为人不可能一直在梦里,人终究要醒。

    梦虽然美好,但梦终究会醒;梦也有温度,也能温暖人的心,但梦却不能温暖人的身体。而她的温暖却很真实,因为不仅温暖了我的心,还温暖了我的身体。她说这不是梦,我不用担心梦会醒,我们都不用担心梦会醒。我却不敢相信,她的言语,是否也表明她同样担心梦会醒?

    她反问我的问题,却瞬间让我清醒。如果我也被除她以外的异性视为幸运,我应该如何?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不允许自己的回答只是表面的言语。虽然我知道表面言语的效用远远超过真实的心,但我不允许,表面的言语只会形成隔膜,隔膜总会拉开距离。我一直相信,表面的言语只能短暂拉进身体的距离,而真实,才能让心更近。

    我没有答案,我不能回答,我更清楚,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不回答的回答,更能冰冷人的心。这种矛盾,让我慌了,我拼命寻找答案,却更加找不到答案。看到我手足无措的表情,她却笑了,她能理解我的矛盾,因为她刚刚有过亲身经历。她用行动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却连言语的答案都想不出来。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的手被我握得更紧,因为她的答案让我安心,她的一切让我神思安定。

    我故作平静,却依然藏不住心里的欢喜,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幸运不是短暂的,她就是我的幸运,我的幸运不会停。平静分有两种,一种是真的平静,一种是被霹雳轰击。室友猜不出我是哪一种平静,他们很着急,我喜欢看他们干着急。

    我的微笑很真实,因为我的微笑来自于内心,我的内心充满了真实的幸运。他们已经知道我是哪一种平静,他们又开始对我拳打脚踢,嘴里依然是带有脏字的语句。就像我也曾经联合一些人,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进行过拳打脚踢。

    我很幸运,我的幸运不只是她,这些对我拳打脚踢的人都是我的幸运。而她,却是我最大的幸运,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