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遇袭
春居燕并没有亲眼见过海底的模样，除了纪录片和课件以外，她对“海底”的印象基本来自于小时候去的海底世界。
她的记性非常好，哪怕到现在也能清晰回忆起小学三年级的那次春游。无论是和白鲸共游的潜水员的身姿，还是鳐鱼扁平的胸鳍，亦或是她的同学把手上的零食撒在她头上时的摩擦声，那一天的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隔着巨大的亚克力玻璃，她看到那片湛蓝的空间之中，五彩的珊瑚构建出水中的丛林，摇曳的海藻中藏匿着游弋的鱼群，大型捕猎者亦不会露出利齿，而是如一个温和的领导者那样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用最平和的态度面对向他献上贡品的饲养员，以及那些不远万里来此的膜拜的猴子们。
她几乎都快忘了，水并不总是那么透明湛蓝，当夜幕降临之时，海洋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狩猎者脱离了巨大的水缸牢笼，它们也就该回归自己原有的模样——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在、在哪儿……”春居燕什么也看不见，但共有的身体已经有所警示，周身的水似乎变得冰冷，针芒般扎着她的后颈。
“正前方。”
余梦梦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可能是当前的情况没有她想得那么糟，也有可能是因为肺鱼的神经兴奋要更困难一些。
春居燕也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种时候又乱了阵脚怎么行。
“是冲我们来的吗？”她小声道，“鲨鱼袭击人的情况并不常见，我们稳着点，或许它不饿呢？”
“不是那种鲨鱼。”余梦梦顿了顿，“是海——”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从春居燕感到有什么东西靠近自己，再到脖子传来的贯穿痛，这期间不过数秒，而她已经能看到自己弥漫的血液正顺着水流旋转着。
冰冷的海水和滚烫的血液正在伤口处剧烈交锋，她一时间觉得那疼痛并不及冷热对流的感觉那般强烈，直到余梦梦猛地将她扯开，她能感到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地被撕下了一块肉。
而后彻底破损的动脉之中血液喷射而出——看着那在水中喷射出来的血，她恍惚间想到，原来现在她们所处的地方并不深，水压甚至无法媲美心脏的压力。
在被拉开的下一刻，她看到余梦梦用不可思议的旋转向前跃进，螺旋转的水纹在后面迅速倒退，那在陆上无比笨重的躯体灵巧得像是童话里的精灵，甚至是在拉着她这个累赘的情况下。
“你先走吧。”她还能说话，显然她现在的发声器官并不在喉咙，“你可以直接传送到那个什么本部，我动脉都这样了，肯定没救了。”
她接下来想跟对方解释，自己就算现在死了，大概也会在一个另一个节点醒来，但余梦梦并没有给她张嘴的机会，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并且在松手的瞬间双手合十，发动了她名为“共有”的神谕。
春居燕感到那股疼痛在一瞬间凭空消失，等她回过神来，脖子边的那个血窟窿已经不见了，自己完好无损地飘荡在海水之中，再次共有了余梦梦的身体情况。
她回头一看，余梦梦将手松了开来，向前游到了春居燕身前，看向了那个好整以暇的袭击者。
那是个半人半鱼的生物，上半身呈人形，但是皮肤微微泛蓝，背上和手臂上都长着鱼鳍，下半身是鱼尾，除却还沾着鲜血的利齿，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他在原处摆动着鱼尾，舌尖一直在舔牙上残留的血迹，在给了春居燕致命一击之后，他却并不急着将她开膛破肚以祭五脏庙，而是露出了有些许困惑的表情，用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珠在她身上打转，同时嗅了嗅海水中的血腥味儿。
“怪事儿。”袭击者摇着尾巴，“我明明嗅到了人的味道。”
余梦梦没有说话，春居燕在她身后，同样不敢贸然出声。
鲨鱼的背鳍和鱼尾微动，缓缓地就游到了她们身边。春居燕头皮发麻，斜眼看向余梦梦，她依旧纹丝不动，而那个刚刚才把自己脖子咬碎的鲨鱼已经把脸贴到了余梦梦的头皮处了。
“一股淡水鱼和人的臭味……”鲨鱼说，“你们是人还是海魂？”
余梦梦此时终于缓缓开口道：“在人类社会工作的海魂。”
“真的假的？”
“你……刚刚已经尝过血的味道了。”余梦梦的语气和语速始终没有变化，“现在的深海鱼连这个都尝不出来了吗。”
春居燕领悟到了现状，于是立刻露出了愤恨的表情盯着那条鲨鱼：“你觉得我吃起来像人类吗？”
“……那倒是完全不像。”那鲨鱼像是被她的愤怒震慑到了，略显心虚道，“但是你们身上人类的味道真的特别重，而且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淡水鱼来这片海域干什么？”
“袭击和食用非指定混血是二等重罪。”余梦梦没有理睬他的问话，“你是现在就从我们面前消失，还是和我一起去治安局？”
“别！别我错了！”鲨鱼连忙摆动他的鱼鳍，“我这就走，这就走……”
“走”字尚未完全落下，那条鱼的身影便已经在视线里远去，慌忙逃窜之时卷起了许多串细小的水泡，在他离去的路线上迅速消散。
漆黑的深海重归寂静，春居燕还没能完全缓过神来，而余梦梦已经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游了。
像是刚刚的事从未发生一般。
春居燕和余梦梦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而在认识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她们连话都没有说过，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而对方却在听到自己的请求后便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帮忙，甚至在面对那种危险人物的时候都毫无退意。
换成自己会怎么样呢？
春居燕低着头看向她们牵着的手。
如果是自己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跟没有多少交情的学姐过多接触，在对方明显带着目的接近的时候就已经找借口跑了。
“刚刚的那个人——鱼，那条鲨鱼是怎么回事啊？”在陷入彻底的自我厌恶之前，春居燕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开口问道，“听他的意思，如果被发现是人的话，他就会立刻攻击了，海魂和人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个程度了吗？”
余梦梦游得似乎更快了些。
“混血内部也有各种各样的分歧。”余梦梦说，“不在大生物联合总部任职的混血和人类的接触很少，对人类的态度也比较极端。一般不是极其憧憬人类文明就是极其厌恶人类，因为人类并不在联合总部的保护名单上，所以一些厌恶人类的肉食系会将狩猎人类作为重要的活动。”
“不在保护名单上……”春居燕想想也觉得估计不在，既然都是生物保护名单了，谁会保护一个泛滥成灾且对生态平衡没有任何贡献的物种。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许奇怪：“那人类政府，知道你们的存在吗？”
余梦梦摇了摇头。
“只有部分觉醒的人类组成的小型组织知道我们的存在。”
“那就怪了。”春居燕问道，“你们要顺利潜入人类社会，难道不需要政府高层的帮助吗？”
“混血的历史比人类文明早得多，在人类社会创立之初混血就已经在其中了。政府高层本来就有混血，而且只是潜入的话，只需要一个小部门内的神谕配合就能做到，加上电子操控相关的神谕，户籍资料要伪造起来也不难。”
还有这么高科技的能力吗？
“那对人类的袭击呢？”春居燕继续问道，“如果放任所有混血毫无负担地袭击人类，那必然会有失手的情况。目击过怪物的人一多，关于‘神奇生物’的消息自然也会传播开来，可我除了尼斯湖水怪以外，从没有听说过相关的传闻。”
春居燕不太经常说那么长的一段话，更不经常问这么长一串的问题。问别人很长的问题会让她有负罪感，下意识觉得对方是不是已经听烦了，但从余梦梦的表情看不出来这种倾向，事实上从她没有变化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东西，更别说在这一片黑——
周围没有那么黑了。
暗淡的光线在海水中弥散，那仿佛月光一般柔和的白色与深沉的海蓝交融在一起，模糊地照映了周围的景色。
细小的鱼排列出了一张致密的网，如旌旗般在水中摇曳；浮游的水母正在缓缓上升，和那声势浩大的鱼群擦肩而过；远处有一块巨大的黑影，像是漂浮在水中的建筑，待靠近了些，才能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鲸，上面的皮肤呈藏蓝色，有着明显的褶皱，下面的皮肤光滑洁白，如象牙般在水中熠熠生辉，它缓慢地游弋在海水之中，那双被厚重的眼皮包裹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人类的老者，沉着而又散发着岁月的智慧。
她一时有些看呆了，以至于余梦梦开口回答时她都还沉醉在眼前的景象当中。
“捕杀人类并不违法，但是捕杀人类未果和残留人类遗体是违法的。”余梦梦的语调沉静而平淡，与眼前的海洋辽阔而宁静的景象仿佛融合成了一体，唯有内容森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如果捕杀未果，负责监视的事务员会上报治安局，治安局会及时派出事务员抹杀猎物，并洗脑所有相关人类。这是无端消耗警力的行为，如果是海魂的话，一般会被判四十年左右的监禁。”
余梦梦说完后轻轻地喘了喘气。她们两人一个说话心累，一个说话体力不支，就这种情况还不得不相互尬聊也是一种折磨，只希望能快点抵达那个该死的太平洋总部。
阳光已经从海面透了下来，现在看得到周围，也就有了一定的参照物，。余梦梦的游速确实快得惊人，仿佛在水中的飞机一样，一瞬间便将周围的鱼群抛在了身后。
“好快……”春居燕忍不住说道，这已经远超普通生物能达到的游速了，而她甚至没怎么看到余梦梦的鱼尾摆动。
余梦梦回头看她，见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鱼尾上，不知怎得就微微收了收尾，气息不稳道：“这是因为我们已经进入水道了。”
“水道？”
“就跟高速公路一样，是用神谕在水体里创造的高速水流区。虽然肉眼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如果你摆动鱼鳍和鱼尾就能感觉到有股巨大的推力。”
春居燕闻言也试了试摆动鱼尾。控制鱼尾的感觉跟控制双腿的感觉很不一样，她一下用力过猛，被凭空出现的推力直接推到了余梦梦身上。
余梦梦的身体在变成鱼的形态之后更为柔软了，而且滑不溜秋，细小鳞片外的的粘液粘在了春居燕头顶，让她尴尬地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
“不好意——”
“就快到了。”余梦梦打断道，对这次碰撞毫不在意道，“我要加速了。”
“加……”
只见余梦梦微微舒展方才曲起的鱼尾，张开手臂，牵着春居燕在水流中以身体为中轴转了个圈，紧接着是第二圈、第三圈……她海藻般的头发在旋转中时而集成了一束，时而又散成一片扇面，仿佛螺旋桨打出的气泡在身后迅速倒退，她们就像一个装载着钻头的潜艇那样朝着水底深处迅速前进。
春居燕感到了坐旋转杯的晕眩感，然后又是坐过山车的失速感，高中时被迫坐上刺激项目的记忆如浪潮般袭来，她捂住嘴，心说这共有是没共到前庭感受器还是怎么的，自己都他妈快吐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分外艰难。春居燕是那种饭打多了也不敢说少打点或者倒饭的人，更别提向余梦梦表示换个行进方法的勇气。
约莫这样过了二十分钟，喉咙里翻来覆去地涌上一股酸意，但每次又都吐不出来东西。余梦梦的螺旋式前进似乎开始减慢了，她逐渐向海底深处游去，刚才才能看清的海底景象又变得看不清了，晕眩感伴随着在黑暗里的不安感让春居燕感觉更糟糕了。
那条蛇和那个鸟人的模样又在眼前闪现，春居燕决定这次能活着，自己必定要吃顿炸蛇皮和鸽子肉，把家教和奖学金的钱全吃了，至少要吃到那两个十八代内的远亲！
“你怎么了？”
余梦梦的声音忽然响起，沉静稳重的声音和旋转的停止都让春居燕都快成糨糊的脑袋清醒了点。
“没、没什么……”春居燕露出了个带有充足呕吐欲望的笑容，“请问还有多久才到？”
余梦梦没有眼皮的眼睛上下扫视了她一番，然后再微微侧过身，将前面的景象露了出来。
透明的巨型水泡建筑悬浮在海水之中，半径约五百米，每个切点都发散着不可思议的五色光芒，像是只有这个水泡在从各个角度接受着阳光的照耀。而这折射出的五彩光芒又形成了自然的迷彩，将水泡内部的景象掩盖在光芒之中。
无数的鱼群环绕着这个水泡游弋，水泡下方有个突兀的珊瑚礁带，蔓延**方公里的范围，各种底栖和浮游动物在其中生活，随水流摇曳的海带丛中时而游出一条色泽斑斓的鱼，时而爬出一只和礁石同色的螃蟹，在底沙中潜伏的沙蠋时而露出真身，轻轻掀动自己的羽状鳃。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珊瑚礁……”春居燕喃喃道，随后连忙摇了摇头。
这里可是神奇动物的世界，我管这些干什么？
余梦梦拉着她的手靠近那个巨大的水泡，水泡反射的光让她几乎有些张不开眼睛。
她没有看见门的位置，只是像个弱智那样跟在余梦梦身后。余梦梦停下时她也停下，余梦梦让她伸出手的时候她就听话地伸出手。
她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碰到。
“咦？”
手从水泡外穿了进去，而余梦梦也已经半个身子在水泡之中了。
“已经到了。”余梦梦说，“看起来他们已经登录过你的资料，进来吧。”
她的记性非常好，哪怕到现在也能清晰回忆起小学三年级的那次春游。无论是和白鲸共游的潜水员的身姿，还是鳐鱼扁平的胸鳍，亦或是她的同学把手上的零食撒在她头上时的摩擦声，那一天的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隔着巨大的亚克力玻璃，她看到那片湛蓝的空间之中，五彩的珊瑚构建出水中的丛林，摇曳的海藻中藏匿着游弋的鱼群，大型捕猎者亦不会露出利齿，而是如一个温和的领导者那样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用最平和的态度面对向他献上贡品的饲养员，以及那些不远万里来此的膜拜的猴子们。
她几乎都快忘了，水并不总是那么透明湛蓝，当夜幕降临之时，海洋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狩猎者脱离了巨大的水缸牢笼，它们也就该回归自己原有的模样——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在、在哪儿……”春居燕什么也看不见，但共有的身体已经有所警示，周身的水似乎变得冰冷，针芒般扎着她的后颈。
“正前方。”
余梦梦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可能是当前的情况没有她想得那么糟，也有可能是因为肺鱼的神经兴奋要更困难一些。
春居燕也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种时候又乱了阵脚怎么行。
“是冲我们来的吗？”她小声道，“鲨鱼袭击人的情况并不常见，我们稳着点，或许它不饿呢？”
“不是那种鲨鱼。”余梦梦顿了顿，“是海——”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从春居燕感到有什么东西靠近自己，再到脖子传来的贯穿痛，这期间不过数秒，而她已经能看到自己弥漫的血液正顺着水流旋转着。
冰冷的海水和滚烫的血液正在伤口处剧烈交锋，她一时间觉得那疼痛并不及冷热对流的感觉那般强烈，直到余梦梦猛地将她扯开，她能感到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地被撕下了一块肉。
而后彻底破损的动脉之中血液喷射而出——看着那在水中喷射出来的血，她恍惚间想到，原来现在她们所处的地方并不深，水压甚至无法媲美心脏的压力。
在被拉开的下一刻，她看到余梦梦用不可思议的旋转向前跃进，螺旋转的水纹在后面迅速倒退，那在陆上无比笨重的躯体灵巧得像是童话里的精灵，甚至是在拉着她这个累赘的情况下。
“你先走吧。”她还能说话，显然她现在的发声器官并不在喉咙，“你可以直接传送到那个什么本部，我动脉都这样了，肯定没救了。”
她接下来想跟对方解释，自己就算现在死了，大概也会在一个另一个节点醒来，但余梦梦并没有给她张嘴的机会，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并且在松手的瞬间双手合十，发动了她名为“共有”的神谕。
春居燕感到那股疼痛在一瞬间凭空消失，等她回过神来，脖子边的那个血窟窿已经不见了，自己完好无损地飘荡在海水之中，再次共有了余梦梦的身体情况。
她回头一看，余梦梦将手松了开来，向前游到了春居燕身前，看向了那个好整以暇的袭击者。
那是个半人半鱼的生物，上半身呈人形，但是皮肤微微泛蓝，背上和手臂上都长着鱼鳍，下半身是鱼尾，除却还沾着鲜血的利齿，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他在原处摆动着鱼尾，舌尖一直在舔牙上残留的血迹，在给了春居燕致命一击之后，他却并不急着将她开膛破肚以祭五脏庙，而是露出了有些许困惑的表情，用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珠在她身上打转，同时嗅了嗅海水中的血腥味儿。
“怪事儿。”袭击者摇着尾巴，“我明明嗅到了人的味道。”
余梦梦没有说话，春居燕在她身后，同样不敢贸然出声。
鲨鱼的背鳍和鱼尾微动，缓缓地就游到了她们身边。春居燕头皮发麻，斜眼看向余梦梦，她依旧纹丝不动，而那个刚刚才把自己脖子咬碎的鲨鱼已经把脸贴到了余梦梦的头皮处了。
“一股淡水鱼和人的臭味……”鲨鱼说，“你们是人还是海魂？”
余梦梦此时终于缓缓开口道：“在人类社会工作的海魂。”
“真的假的？”
“你……刚刚已经尝过血的味道了。”余梦梦的语气和语速始终没有变化，“现在的深海鱼连这个都尝不出来了吗。”
春居燕领悟到了现状，于是立刻露出了愤恨的表情盯着那条鲨鱼：“你觉得我吃起来像人类吗？”
“……那倒是完全不像。”那鲨鱼像是被她的愤怒震慑到了，略显心虚道，“但是你们身上人类的味道真的特别重，而且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淡水鱼来这片海域干什么？”
“袭击和食用非指定混血是二等重罪。”余梦梦没有理睬他的问话，“你是现在就从我们面前消失，还是和我一起去治安局？”
“别！别我错了！”鲨鱼连忙摆动他的鱼鳍，“我这就走，这就走……”
“走”字尚未完全落下，那条鱼的身影便已经在视线里远去，慌忙逃窜之时卷起了许多串细小的水泡，在他离去的路线上迅速消散。
漆黑的深海重归寂静，春居燕还没能完全缓过神来，而余梦梦已经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游了。
像是刚刚的事从未发生一般。
春居燕和余梦梦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而在认识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她们连话都没有说过，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而对方却在听到自己的请求后便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帮忙，甚至在面对那种危险人物的时候都毫无退意。
换成自己会怎么样呢？
春居燕低着头看向她们牵着的手。
如果是自己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跟没有多少交情的学姐过多接触，在对方明显带着目的接近的时候就已经找借口跑了。
“刚刚的那个人——鱼，那条鲨鱼是怎么回事啊？”在陷入彻底的自我厌恶之前，春居燕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开口问道，“听他的意思，如果被发现是人的话，他就会立刻攻击了，海魂和人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个程度了吗？”
余梦梦游得似乎更快了些。
“混血内部也有各种各样的分歧。”余梦梦说，“不在大生物联合总部任职的混血和人类的接触很少，对人类的态度也比较极端。一般不是极其憧憬人类文明就是极其厌恶人类，因为人类并不在联合总部的保护名单上，所以一些厌恶人类的肉食系会将狩猎人类作为重要的活动。”
“不在保护名单上……”春居燕想想也觉得估计不在，既然都是生物保护名单了，谁会保护一个泛滥成灾且对生态平衡没有任何贡献的物种。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许奇怪：“那人类政府，知道你们的存在吗？”
余梦梦摇了摇头。
“只有部分觉醒的人类组成的小型组织知道我们的存在。”
“那就怪了。”春居燕问道，“你们要顺利潜入人类社会，难道不需要政府高层的帮助吗？”
“混血的历史比人类文明早得多，在人类社会创立之初混血就已经在其中了。政府高层本来就有混血，而且只是潜入的话，只需要一个小部门内的神谕配合就能做到，加上电子操控相关的神谕，户籍资料要伪造起来也不难。”
还有这么高科技的能力吗？
“那对人类的袭击呢？”春居燕继续问道，“如果放任所有混血毫无负担地袭击人类，那必然会有失手的情况。目击过怪物的人一多，关于‘神奇生物’的消息自然也会传播开来，可我除了尼斯湖水怪以外，从没有听说过相关的传闻。”
春居燕不太经常说那么长的一段话，更不经常问这么长一串的问题。问别人很长的问题会让她有负罪感，下意识觉得对方是不是已经听烦了，但从余梦梦的表情看不出来这种倾向，事实上从她没有变化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东西，更别说在这一片黑——
周围没有那么黑了。
暗淡的光线在海水中弥散，那仿佛月光一般柔和的白色与深沉的海蓝交融在一起，模糊地照映了周围的景色。
细小的鱼排列出了一张致密的网，如旌旗般在水中摇曳；浮游的水母正在缓缓上升，和那声势浩大的鱼群擦肩而过；远处有一块巨大的黑影，像是漂浮在水中的建筑，待靠近了些，才能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鲸，上面的皮肤呈藏蓝色，有着明显的褶皱，下面的皮肤光滑洁白，如象牙般在水中熠熠生辉，它缓慢地游弋在海水之中，那双被厚重的眼皮包裹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人类的老者，沉着而又散发着岁月的智慧。
她一时有些看呆了，以至于余梦梦开口回答时她都还沉醉在眼前的景象当中。
“捕杀人类并不违法，但是捕杀人类未果和残留人类遗体是违法的。”余梦梦的语调沉静而平淡，与眼前的海洋辽阔而宁静的景象仿佛融合成了一体，唯有内容森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如果捕杀未果，负责监视的事务员会上报治安局，治安局会及时派出事务员抹杀猎物，并洗脑所有相关人类。这是无端消耗警力的行为，如果是海魂的话，一般会被判四十年左右的监禁。”
余梦梦说完后轻轻地喘了喘气。她们两人一个说话心累，一个说话体力不支，就这种情况还不得不相互尬聊也是一种折磨，只希望能快点抵达那个该死的太平洋总部。
阳光已经从海面透了下来，现在看得到周围，也就有了一定的参照物，。余梦梦的游速确实快得惊人，仿佛在水中的飞机一样，一瞬间便将周围的鱼群抛在了身后。
“好快……”春居燕忍不住说道，这已经远超普通生物能达到的游速了，而她甚至没怎么看到余梦梦的鱼尾摆动。
余梦梦回头看她，见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鱼尾上，不知怎得就微微收了收尾，气息不稳道：“这是因为我们已经进入水道了。”
“水道？”
“就跟高速公路一样，是用神谕在水体里创造的高速水流区。虽然肉眼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如果你摆动鱼鳍和鱼尾就能感觉到有股巨大的推力。”
春居燕闻言也试了试摆动鱼尾。控制鱼尾的感觉跟控制双腿的感觉很不一样，她一下用力过猛，被凭空出现的推力直接推到了余梦梦身上。
余梦梦的身体在变成鱼的形态之后更为柔软了，而且滑不溜秋，细小鳞片外的的粘液粘在了春居燕头顶，让她尴尬地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
“不好意——”
“就快到了。”余梦梦打断道，对这次碰撞毫不在意道，“我要加速了。”
“加……”
只见余梦梦微微舒展方才曲起的鱼尾，张开手臂，牵着春居燕在水流中以身体为中轴转了个圈，紧接着是第二圈、第三圈……她海藻般的头发在旋转中时而集成了一束，时而又散成一片扇面，仿佛螺旋桨打出的气泡在身后迅速倒退，她们就像一个装载着钻头的潜艇那样朝着水底深处迅速前进。
春居燕感到了坐旋转杯的晕眩感，然后又是坐过山车的失速感，高中时被迫坐上刺激项目的记忆如浪潮般袭来，她捂住嘴，心说这共有是没共到前庭感受器还是怎么的，自己都他妈快吐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分外艰难。春居燕是那种饭打多了也不敢说少打点或者倒饭的人，更别提向余梦梦表示换个行进方法的勇气。
约莫这样过了二十分钟，喉咙里翻来覆去地涌上一股酸意，但每次又都吐不出来东西。余梦梦的螺旋式前进似乎开始减慢了，她逐渐向海底深处游去，刚才才能看清的海底景象又变得看不清了，晕眩感伴随着在黑暗里的不安感让春居燕感觉更糟糕了。
那条蛇和那个鸟人的模样又在眼前闪现，春居燕决定这次能活着，自己必定要吃顿炸蛇皮和鸽子肉，把家教和奖学金的钱全吃了，至少要吃到那两个十八代内的远亲！
“你怎么了？”
余梦梦的声音忽然响起，沉静稳重的声音和旋转的停止都让春居燕都快成糨糊的脑袋清醒了点。
“没、没什么……”春居燕露出了个带有充足呕吐欲望的笑容，“请问还有多久才到？”
余梦梦没有眼皮的眼睛上下扫视了她一番，然后再微微侧过身，将前面的景象露了出来。
透明的巨型水泡建筑悬浮在海水之中，半径约五百米，每个切点都发散着不可思议的五色光芒，像是只有这个水泡在从各个角度接受着阳光的照耀。而这折射出的五彩光芒又形成了自然的迷彩，将水泡内部的景象掩盖在光芒之中。
无数的鱼群环绕着这个水泡游弋，水泡下方有个突兀的珊瑚礁带，蔓延**方公里的范围，各种底栖和浮游动物在其中生活，随水流摇曳的海带丛中时而游出一条色泽斑斓的鱼，时而爬出一只和礁石同色的螃蟹，在底沙中潜伏的沙蠋时而露出真身，轻轻掀动自己的羽状鳃。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珊瑚礁……”春居燕喃喃道，随后连忙摇了摇头。
这里可是神奇动物的世界，我管这些干什么？
余梦梦拉着她的手靠近那个巨大的水泡，水泡反射的光让她几乎有些张不开眼睛。
她没有看见门的位置，只是像个弱智那样跟在余梦梦身后。余梦梦停下时她也停下，余梦梦让她伸出手的时候她就听话地伸出手。
她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碰到。
“咦？”
手从水泡外穿了进去，而余梦梦也已经半个身子在水泡之中了。
“已经到了。”余梦梦说，“看起来他们已经登录过你的资料，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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