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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血线(三)

    恩岚疑惑地看了罗杰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吐到嘴边的命令收了回去。他知道罗杰是个谨慎的人,想必发现了什么,便静静等待自己朋友的下文。

    罗杰却并没有立即解释,只是伸出中指与食指,凝出一团圣力光团,轻轻按在眉心。少顷,光团没入眉心,罗杰的双眼闪了一道银光,变得更加清亮灵动起来。

    这是罗杰从神术集之中学到的“圣览术”。与元素视觉能够望远不同,圣览术能够令双目看见魔法与源力的波动,将本不可见的能量流动具现化。

    眼前的世界在圣览术的观察下失却了色彩,但是却展现出无数条纹或者漩涡。罗杰能够清楚看到,骨海之中大多数骷髅的头顶都飘着一跟蛛丝般纤细的白线,在空中不断聚拢、增粗,最后凝聚成数道最为粗壮的源力通道,汇集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罗杰知道,这数万骷髅,便是由这些蛛丝一般的源力通道所控制。

    顺着源力通道的方向再看去,平坦的谷底呈现出很多规则的通路。通路之中,深浅不一的灰色涓流仿佛流水一般,纷纷向中心汇聚。而那些通路的中心则呈现深灰色,急速旋转着,仿佛漩涡一样,不停吞噬着输入的流水。

    罗杰看出来了,那是一个法阵,一个方圆足有上千平方米的巨型法阵……

    “恐怕,进了塔克雷,我们就连退路都没有了……”罗杰撤下圣览术,苦笑着对恩岚说道。

    恩岚皱了皱眉,顺着罗杰的视线看了过去。亡灵法师构建的法阵已经开始运作,散发着淡淡的黑气,充斥着一股邪恶的意味。即便不使用圣览术,恩岚也知道,一直没有露面的亡灵法师们正在准备着什么东西……

    而作为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毋庸置疑,那不会是个让苍狼团高兴的东西……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么?”恩岚问,语气有些急促。

    “上回见到类似法阵的时候……”罗杰咽了口吐沫说道:“里面钻出来的是一头骸骨巨龙。”

    恩岚用手拍了一下额头,眼睛使劲闭了闭。

    “并且……”罗杰补充道:“佩克召唤那头骨龙的法阵,还没有这个法阵的一半大……”

    骨龙,作为亡灵法师的终极战斗单位,攻击力堪比一名踏入圣域的人类强者。而其强悍的体魄,配合上无视伤痛的骸骨身躯,使得最强大的人类强者也不愿意与其正面交锋——毕竟就算人类打散它们一半的骨架,它们仍旧能够“活蹦乱跳”地四处喷吐龙息;而人类强者身上缺几个零件,恐怕战斗力便丧失了七七八八……

    罗杰看了看天上蠢蠢欲动的狮鹫骑士们,耸耸肩对恩岚说道:“看来,我们真的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

    听了罗杰的话,恩岚嘴角抽了抽,然后使劲咬了咬后槽牙,啐了一口道:“操,真不给人活路!”骂完之后,再不迟疑,转头对身后那些法师们大喊道:“给我布阵!无间炼狱!”

    恩岚在法师中有些威望,然而身为中级法师,那八十来人却都不是软柿子。他们刚刚加入军队,大多数并没有生出作为一名士兵的觉悟,还没有对“令行禁止”形成什么概念。自身安全的时候,法师们自然愿意听从恩岚的号令,然而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布无间炼狱,这种几乎等于让他们去死的命令,他们又哪里愿意服从?

    “你说什么?!”

    “你想我们死啊!”

    “布阵手册你忘了么?!”

    “乱命!”

    恩岚的命令一下达,顿时激起一片反对声。众法师本来坐在地上抓紧时机休整,这个时候却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情绪激昂,似乎都被恩岚的命令给刺激到了……

    罗杰站在一旁,心中也是一叹。

    他所谓的“最后一个选择”,其实是跑路。在他心中,无间炼狱毕竟只是一群中级法师组成的法阵,不仅毫无防御能力,即便是在进攻方面,对魔法的操控也远不如魔导士纯熟。即使它的威力堪比魔导士,本质却粗糙得很。

    不管亡灵法师能召唤出来什么,十有八九无间炼狱都不是它的对手……

    然而罗杰并没有说什么。他了解无间炼狱的缺点,却更了解恩岚——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恩岚宁肯找个地方把自己吊死。

    苍狼团是他培养自己力量的关键,他无论如何不会在这种局势尚未令人绝望的情况下当逃兵。如果他这样做了,他便再也没有在军界立足的可能了。

    为了自己的前途,他肯定会赌这一次。而赌注,便是这东高地上的所有人的性命……

    “唉!”罗杰叹了一口气,将短法杖紧握在手中。他现在可以做的,也只能是尽力护住恩岚的安全,然后寄希望于无间炼狱能够创造奇迹……

    法师们群情激昂,恩岚却没有立即回话。他只是站在风中,保持着阴冷的脸色。因为他知道,面对一群焦躁的七嘴八舌的家伙,一个人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只能保持着沉默,等待时机,一个能够一锤定音的时机。

    亡灵法师们没有让人失望,他们展现了他们的志在必得——一声龙啸从永春谷北口席卷而来,啸音之中竟然还蕴含着点点精神魔法,将恐惧感送入了永春谷所有活人的心底……

    原本法师们嘈杂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骇色。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听过骨龙的啸声,但这蕴含在声音之中的威力却让他们明白,这次战斗,自己才是被碾压的一方……

    “要么死,要么死战。”恩岚的语气似乎很平静,但是却悄悄施展了扩音的魔法,将他的声音传到东高地的每一个角落。“唯有死战,才有一线生机。”恩岚继续说道:“这场战斗,是死亡与生灵之间的战斗,没有妥协。”

    恩岚的话很简短,却印在了每一个法师的心中。众人愣了片刻,忽然再次爆发开来,很多法师根本不再顾忌军纪,直直冲向东高地营寨的护栏,似乎非要亲眼看看才能相信事实;有的一脸惊恐,第一反应便是向营寨的出口望去,心中必定动了当逃兵的念头;甚至还有两个法师,惊骇之色过后,面如灰土,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面前,这些天之骄子能够保持镇定的也是少数……

    罗杰叹了口气,给那两个跌坐在地的法师释放了用于凝神的“圣慰术”,转身也向永春谷北口望去。

    亡灵法师控阵正处在关键时刻,一头骨骼呈灰绿色的巨大头颅已经钻出了法阵,探出数人高,随后一只带着骨翼的巨爪也伸出法阵,在地面一搭,便撕开了冻土,留下数道深深的沟壑……

    周身呈墨绿色的骨龙,罗杰记得他看过的一本亡灵典籍之中有记载。将巨龙骸骨与多种毒物混合炼制,便能造出这种喷吐剧毒龙息的龙巫妖……

    “在召唤完成前动手,否则我们没有任何机会!”罗杰心中焦急,赶紧对恩岚说道。既然是这种随意一口龙息便能污染一座城池的龙巫妖,他们真是连逃跑的选项都不存在了……

    恩岚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等待法师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当下向营中空地一指,厉声说道:“布密集阵!第一目标,空中狮鹫兽!盾卫集合,全力防空!操阵者预备,剿灭狮鹫兽后,集中力量攻击召唤法阵!”

    恩岚的声音被扩音魔法加持到最强,在每个法师的耳边轰鸣,硬生生将他们的恐惧压制了下去。毕竟都是杰出法师,对自己情绪的掌控首屈一指,最初的慌乱之后,绝大多数法师已经镇定了下来。

    再没有废话,每个法师都奔向了自己的阵位。两个月的苦练,组阵的动作几乎已经融进他们肌肉的记忆之中了。

    法师们很清楚,生命与死亡之间没有妥协。既然跑不过那头长着一对巨翼的骨龙,那唯有死战而已……

    恩岚也进入了法阵之中,他的两个苍狼团出身的亲卫举起巨盾,与其它盾卫的盾牌拼接起来,将入阵法师遮掩在防护之下。中级法师们席地而坐,迅速联结彼此的魔力,一团魔云在东高地的上空凝结起来。

    盾卫入阵,剩余的亲卫便按照早已划分好的战斗小组各自为战。罗杰从来没有参与过训练,只能跟着纳维身后。没走几步,一个倩影从身边闪过,却是罗杰在亲卫中唯一的熟人卡洛儿。

    罗杰一把抓住她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跟紧我!”他低声在女法师的耳边说道。

    卡洛儿的一张俏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眼角还有点点泪痕。她看着同伴跑入另外一个战斗小组,心中明知道自己的职责,却丝毫没有挣脱出去的勇气,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罗杰,带着一点哭腔问道:“我们会死么?”

    听了卡洛儿的话,罗杰心中苦笑道:“我他妈的也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死!”然而他嘴唇动了动,却说道:“跟着我就不会死!”

    女孩用厚重的袖口抹了一下眼睛,使劲点点头,任凭罗杰将她拉扯到队伍边缘。几束目光投了过来,有几个亲卫知道罗杰的实力,互相看了一眼,向他的方向靠了靠。

    此时此刻,在生死面前,多么渺茫的希望都不能放过……

    无间炼狱的魔云刚刚成型的时候,高空中的狮鹫骑士便有察觉。是个人都知道法师在凝聚魔力的时候最脆弱,再加上看见地面上纷纷举起的盾牌,狮鹫骑士哪里还会不明白此时是最佳出手时机?

    在首领的一声呼喝下,一百余头狮鹫兽稍稍调整了下方位与角度,便尖啸着俯冲下来。

    盾卫是不可能拦截住狮鹫骑士的短矛攒射的,恩岚也只希望他们能够拦截部分漏网之鱼。他的打算是以最快的速度,用无间炼狱扫平空中障碍。虽然魔云尚未成型便驱动其释放魔法,会对阵中法师产生震撼与反噬,但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狮鹫骑士汇集成队,固然投矛的威力大增,但是也成为了无间炼狱绝佳的标靶。恩岚闭目坐在阵中,通过魔云锁定来袭者的方位,毫不迟疑地操控魔云,给对方送过去数十个爆裂火球。

    连串的轰鸣声中,一百余狮鹫兽就好像冲进篝火中的麻雀,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烧成一团团火焰。几只漏网的狮鹫兽被惊得哀鸣连连,不顾一切向高空蹿去,将猝不及防的骑手连同载具一起抛下,在空中拖出一串串凄惨的长音……

    魔云半成而强制催发,大阵中的法师全都一阵胸口发闷,喉中发甜。身为操阵者的恩岚反噬最为沉重,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感觉浑身血管都要被炸裂了,胸口撕裂一般得疼。

    一连吐了两口血,他才勉强能够开口说话。

    “收阵!”他吼了一声,下令道:“于骷髅海后方,最远射程处再次凝聚!电系操阵者接手!”咳了两声,恩岚吐了一口血,将自己从大阵之中切出去,向外喊道:“救我……”然后就昏了过去。

    罗杰叹口气,猫着腰钻进阵中,把昏迷的恩岚拖了出来,然后用圣疗术给他止了血。

    待看到那家伙悠悠转醒,罗杰便收了手,指挥纳维将恩岚抬到一个木头平台上。天上的狮鹫骑士们被处理掉了,亲卫们也稍稍放松了下来,有意巴结恩岚与罗杰的几个人赶紧迎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恩岚给抬了过去。

    “还疼着呢!轻点!”恩岚有气无力地叫着,不过罗杰丝毫没有继续给他治疗的想法。

    恩岚叫了两声,大概也知道他的损友不想他再回法阵,所以故意不将他的伤治彻底,也就闭了嘴,安心躺在亲卫们为他铺好的斗篷上。

    罗杰救助恩岚的时候,法师们已经开始在骷髅海后方凝聚起魔云。

    此时的苍狼团,早已经发现了亡灵法师在召唤龙巫妖,可是,对他们来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具硕大的龙骸骨一点一点从法阵之中挣脱出来……

    一直站在指挥台上的费烈轻轻叹了口气,将随身的佩剑抽了出来。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没有在巅峰时刻踏入圣域,战力便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衰退。如今,他只能勉强算是一名高阶武士,而他手中的那柄佩剑,也不知多久没有出鞘了。

    抬头感应了一下正在凝聚的魔云,费烈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传令,变换为海潮阵型,全力摆脱亡灵,全军入城。”命令下达完毕,费烈带上十余名近卫,直直向骷髅海杀去,以求为锋线处减小一点压力。

    费烈自己投入战阵,便意味着苍狼团的进退已经不再需要指挥了。是生是死,只看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以及主力能否及时回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