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世界（一）
十二月十八日午夜，阿肯色行省首府，圣恩城。
身为军部部长，又掌控战时内阁，弗雷德里克·桑格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暗中潜藏的眼睛记录下来，然后出现在各家主事者的案头。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将他皱眉的模样，叹气的声音都绘声绘色地记录下来，被远在东北的一个鸟不拉屎的小镇中的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字辈品评……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时间在意了，因为他案头摆着一份情报，情报上有一句很简单的话：魔族大部突破静寂之门。
弗雷德里克·桑格部长有些不敢相信魔族真来了。
这倒不是弗雷德里克的一厢情愿的自大。事实上，在第三集团军捕获并且审问了近五千魔族俘虏之后，军部已经将魔族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不论从军力还是国力看，军部的战略局都不认为魔族拥有与人类世界分庭抗礼的力量。
与恩岚等人碰巧捉到的魔族皇室成员不同，第三集团军的俘虏们很少有什么“种族荣誉感”。作为被流放的战败者，他们大多数都恨透了当代魔族大君，恨不得将记忆中的一切都告诉人类，然后利用人类的力量将曾经的敌手杀得落花流水……
这种朴素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思维方式，让军部轻易掌握了有关魔族的大量情报——比过去几千年掌握的总和都要多。
人类知晓了魔族的战斗方式，知晓魔界的“人口”结构，知晓魔皇一族的城池分布，知晓了整个魔界的生产能力，知晓了魔族的内部冲突，知晓了……人类想知晓的一切。
于是魔界不再神秘，魔界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摆在了人类面前。
战略局很快便下了结论：魔族爆发有余，后劲不足。而在后续的各种沙盘推演中，如果埃尔斯特做防守态势，魔族“大军”可能突破赛尔城防线，但不会有能力突破埃尔斯特帝国以吉兰城为核心的中州防线。所以，与恩岚等人的提心吊胆相比，军部是真没太将魔族当回事儿。
军部认为，在过去的几千年，魔族一直将皇室子弟送入人间界历练，他们应该对人类的力量了如指掌。战略局相信当代大君不是傻子，应该能看清楚人类综合实力的优势，所以也相信魔族不会冒着被人类反攻入魔界的风险，来挑衅光明世界……
毕竟，这片大陆上超过两亿的人口，就算堆也堆死魔族那区区二百万不到的智慧种族！
所以在赛尔城与魔族流放者一战之后，彼得三世思虑再三，并没有终止国战。他决定冒点险。
彼得三世在赌，赌魔族不敢入侵。
而且就算魔族真入侵人间界，彼得三世也认为，阿迪娜帝国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魔族联合绞杀埃尔斯特。毕竟，阿迪娜作为一个政教结合国家，如果胆敢与魔族妥协，便失去了立国之基。
届时，大不了尽弃前功，令南征大军退守赛尔城防线或者吉兰城防线，一路坚壁清野，再令野战军沿途骚扰魔族的补给线。魔族战力只要不至于凶猛到对帝国坚城造成“摧枯拉朽”的结果，耗也能耗死生产能力严重不足的魔族……
而如果魔族的战力真已经到达了“摧枯拉朽”的程度，那是不是结束国战，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彼得三世最终决定继续国战，而军部部长弗雷德里克·桑格，就是三世这个决策的坚定支持者。他对帝国军力有着充分信心，认为现任魔族大君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入侵人间界。
所以，当魔族大部通过静寂之门出现在埃泽萨的时候，弗雷德里克有些诧异，有些尴尬，不过却没有慌乱。他只是有些惋惜，毕竟南征大业功亏一篑了。
然而弗雷德里克心中又多了一些期待，因为如果能够尽快将魔族赶回静寂之门，甚至反攻魔界，他同样能够青史留名，甚至会获得比征服阿肯色平原更荣耀的声名。
然而随后的一份战报让弗雷德里克的心情沉了下去：教廷神术大阵陷落，二十万曙光骑士无一生还……
此刻，战时内阁的成员已经齐聚。这条坏消息让一众帝国大佬眉头紧锁，隐隐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他们很快达成一致，将这条消息封锁以减少恐慌情绪的出现。同时，这些掌控着帝国的实权者集体来到三世的行宫前……
皇帝该现身了。
先前因为国战顺风顺水，战时内阁还能消减皇帝拒绝现身朝会的波澜，勉强维持局面。此刻魔族入侵，皇帝如果再不现身，那这个皇帝……不要也罢！
战时内阁虽然没有罢免皇帝的权力，但只要各大佬联合起来，那么把一个面儿都不露的皇帝架空，却是一点儿都不难……
披盔戴甲的军部部长一路杀到三世行宫前，侍卫长在得知魔族入侵之后，完全没胆量阻拦一众面如猪肝的帝国实权者，只能将他们放入关闭了一年多的皇帝行宫……
三个多小时后，走出行宫的内阁成员脸上混杂着苍白与潮红，似乎对应着他们心中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这些老头子一言不发，拂袖离开行宫，而他们的皇帝，仍旧没有现身……
随即，埃泽萨伯国完全陷落的战报便送到了各位阁老的手上，让弗雷德里克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不过他仍旧咬着牙，签署了“全军收缩，防守圣恩”的命令。
弗雷德里克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缺乏第一、三集团军这两支主力军，单凭几个野战军团以及第二集团军的弱鸡们，根本守不住西南赛尔城防线，也守不住中州吉兰城防线。
按照先前的推演，魔族即便只分出一支实力不算太差的偏师，都能一路打到帝都脚下。那个时候，帝国半壁糜烂，他就是历史的罪人……
不过，想想行宫所见，想想皇帝驯服超凡之力的前景，弗雷德里克就知道，这个命令他不得不签……
是的，正如萨氏先前所料，藏身在行宫之中的彼得三世正在尝试驯服一股众神遗留在人间界的“超凡之力”，并且正处在关键时期。
而如果弗雷德里克知道得更多一些的话，他或许就不再这么迟疑了。因为这股超凡之力的核心，是一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神格：洞察。
两种特质，决定了一个生命体是神，还是凡人。灵魂中点燃神火者，超凡化神，灵魂永生不灭。而拥有神格者，则拥有了神格所对应的力量——超凡的力量……
如果三世成功，他至少可以被称为“半神”了。
……
十二月十八日凌晨，原阿迪娜列希行省的隆内塔城中，皎月氏族新生的生命树上，仙蒂·皎月身披一件很有人类祭司风格的洁白长裙，静静站在议事厅外的围栏旁，看向夜色中那一望无际的郁郁葱葱。
新月王韦尔斯·朔月负手立在他女儿身旁，目光同样向无限远处延伸。
初夏时节，皎月生命树度过初生期，随即在王庭生命树倾尽全力的帮助下，顺利将雨林向北推进了数百公里。陷入国战泥潭中的阿迪娜帝国完全没能力顾及一个边缘行省的存亡，列希的两座大城伦尔托、埔尔纳先后沦陷……
如今，仅有行省首府提恩城在雨林边缘苟延残喘——新月王庭并非拿不下这座城，树精灵们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流更多血了。生命树已经长成，用不了几个月，那座坚城就会被雨林所围困、隔绝，进而摧毁。
事实上可以认为，阿迪娜的列希行省已经被并入了新月王庭的版图。
此一战，新月王投入了大半家底，几乎没给列希留下舔舐伤口的机会。而战后，仙蒂·皎月成了隶属王庭的新月军名义上的最高领袖。这支雨林中最强大的树精灵军团，便驻扎在了皎月氏族的领地。
新月王如此不遗余力地扶植皎月公主，难免会令七席议会——现在应该称八席议会——认为其在揠苗助长。他们虽然支持扶植皎月氏族，但是一众超过百岁的老者并不认为刚刚成年的皎月公主能够扛起肩头的重担，不该孤注一掷地向她投资……
但是新月王坚持己见。因为他很清楚，两大帝国的碰撞结束后，不论阿迪娜能否保住了阿肯色平原，新月王庭都要承受其二十万中央军的怒火。而皎月氏族，自然是首当其冲。
而且，除了外部压力，新月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七席愿意扶持仙蒂，但是并不会希望皎月氏族一家独大。他们更期待能够利用阿迪娜的反击平衡这个新生氏族的力量。
壮大新月可以，但是必须在不破坏王庭内部均势的前提下……
但那并不符合新月王对未来的规划。
为什么王权要受七席的制约？为什么新月就不能是一个众星捧月的集权国度？为什么新月不能成为一个一统雨林的帝国？
新月王一直有野心。不过他一直没有大的动作，因为他同样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实力。
然而两大帝国的国战，以及皎月公主的神眷者身份，让他看到了壮大自身的契机。
只不过，魔族大举入侵，又让他好不容易等到的契机变得难以捉摸……
“父亲，还没有下定决心么？”皎月公主语气平淡地问道。说话的时候，她只是稍稍转向新月王，微微垂首。这般举止，在注重礼仪的精灵族眼中，即便仙蒂身为八席议会中的一员，也显得过于轻慢。
不过新月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权衡利弊上。
魔族入侵前，新月王庭与埃尔斯特军部做出了相似的判断。甚至于，明晰上古历史的树精灵想得更多——当年光明神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能力重返人间界？
人类寿命不过百，早就忘记了一百多年前万神殿当空的辉煌岁月。所以面临魔族的时候，两大帝国都是按照自身实力来做考量的。但是新月王韦尔斯已经一百好几十岁了，当年被人类压制的毫无抵抗之力的憋屈仍旧萦绕心头。
新月王考量的，可不仅仅是新月王庭本身的实力——头顶的众神，才是能够决定人间界走向的真正力量……
不过谨慎的韦尔斯·朔月并没有立即决定投靠万神殿。他还有两点顾虑。
其一，新月王庭搜集了不少魔族当代大君的情报——精灵世界对来人间界历练的魔族皇室成员还是相对友善的，所以韦尔斯知道新任魔族大君并非无谋的莽夫。正相反，他的性格偏向稳重，应该不会在完全没有把握对付万神殿的情况下，擅自用魔族的命运作孤注一掷的赌博。既然他们敢来，就一定有所依仗。
其二，韦尔斯仍旧为精灵在万神殿中的地位感觉不放心。身为所谓的“低等种族”，精灵将自身当作“神弃者”已经几千年了，自卑已经印在了骨子里。虽然皎月公主为神所眷顾，但是韦尔斯并不确认，神究竟是看上了仙蒂这个精灵，还是眷顾了整个精灵族。如果人类仍旧是众神独一无二的宠儿，精灵仍旧背负着“神弃者”的称号，那么帮助人类赶走魔族又有什么用？
而且，韦尔斯知道，他的命令将决定整个新月王国的存亡，由不得不谨慎……
时间在流逝，议事厅的七位精灵老者翘首以盼。他们七个的意见并不统合，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都在等待新月王作最后的决断——至于第八席皎月公主，他们习惯性忽略她的存在，毕竟此刻，她也不过是新月王意志的延伸而已。
凌晨五时许，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送到了新月王手中：埃泽萨伯国陷落。
魔族的攻势非常凛冽，他们表现出来的实力非常强大，这些情报让韦尔斯很开心。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决断了……
“新月，将与人类结盟，共抗魔族入侵。”新月王回到议事厅，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韦尔斯不怕魔族强大，他怕的是魔族不够强大。如果魔族无法重创两大人类帝国，小小的新月王国又如何在混乱中攫取利益？
至于魔族取得最终胜利？怎么可能？！
神如果可以被击败，五千年前就不会出现所谓的“魔皇一族”了！
身为军部部长，又掌控战时内阁，弗雷德里克·桑格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暗中潜藏的眼睛记录下来，然后出现在各家主事者的案头。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将他皱眉的模样，叹气的声音都绘声绘色地记录下来，被远在东北的一个鸟不拉屎的小镇中的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字辈品评……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时间在意了，因为他案头摆着一份情报，情报上有一句很简单的话：魔族大部突破静寂之门。
弗雷德里克·桑格部长有些不敢相信魔族真来了。
这倒不是弗雷德里克的一厢情愿的自大。事实上，在第三集团军捕获并且审问了近五千魔族俘虏之后，军部已经将魔族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不论从军力还是国力看，军部的战略局都不认为魔族拥有与人类世界分庭抗礼的力量。
与恩岚等人碰巧捉到的魔族皇室成员不同，第三集团军的俘虏们很少有什么“种族荣誉感”。作为被流放的战败者，他们大多数都恨透了当代魔族大君，恨不得将记忆中的一切都告诉人类，然后利用人类的力量将曾经的敌手杀得落花流水……
这种朴素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思维方式，让军部轻易掌握了有关魔族的大量情报——比过去几千年掌握的总和都要多。
人类知晓了魔族的战斗方式，知晓魔界的“人口”结构，知晓魔皇一族的城池分布，知晓了整个魔界的生产能力，知晓了魔族的内部冲突，知晓了……人类想知晓的一切。
于是魔界不再神秘，魔界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摆在了人类面前。
战略局很快便下了结论：魔族爆发有余，后劲不足。而在后续的各种沙盘推演中，如果埃尔斯特做防守态势，魔族“大军”可能突破赛尔城防线，但不会有能力突破埃尔斯特帝国以吉兰城为核心的中州防线。所以，与恩岚等人的提心吊胆相比，军部是真没太将魔族当回事儿。
军部认为，在过去的几千年，魔族一直将皇室子弟送入人间界历练，他们应该对人类的力量了如指掌。战略局相信当代大君不是傻子，应该能看清楚人类综合实力的优势，所以也相信魔族不会冒着被人类反攻入魔界的风险，来挑衅光明世界……
毕竟，这片大陆上超过两亿的人口，就算堆也堆死魔族那区区二百万不到的智慧种族！
所以在赛尔城与魔族流放者一战之后，彼得三世思虑再三，并没有终止国战。他决定冒点险。
彼得三世在赌，赌魔族不敢入侵。
而且就算魔族真入侵人间界，彼得三世也认为，阿迪娜帝国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魔族联合绞杀埃尔斯特。毕竟，阿迪娜作为一个政教结合国家，如果胆敢与魔族妥协，便失去了立国之基。
届时，大不了尽弃前功，令南征大军退守赛尔城防线或者吉兰城防线，一路坚壁清野，再令野战军沿途骚扰魔族的补给线。魔族战力只要不至于凶猛到对帝国坚城造成“摧枯拉朽”的结果，耗也能耗死生产能力严重不足的魔族……
而如果魔族的战力真已经到达了“摧枯拉朽”的程度，那是不是结束国战，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彼得三世最终决定继续国战，而军部部长弗雷德里克·桑格，就是三世这个决策的坚定支持者。他对帝国军力有着充分信心，认为现任魔族大君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入侵人间界。
所以，当魔族大部通过静寂之门出现在埃泽萨的时候，弗雷德里克有些诧异，有些尴尬，不过却没有慌乱。他只是有些惋惜，毕竟南征大业功亏一篑了。
然而弗雷德里克心中又多了一些期待，因为如果能够尽快将魔族赶回静寂之门，甚至反攻魔界，他同样能够青史留名，甚至会获得比征服阿肯色平原更荣耀的声名。
然而随后的一份战报让弗雷德里克的心情沉了下去：教廷神术大阵陷落，二十万曙光骑士无一生还……
此刻，战时内阁的成员已经齐聚。这条坏消息让一众帝国大佬眉头紧锁，隐隐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他们很快达成一致，将这条消息封锁以减少恐慌情绪的出现。同时，这些掌控着帝国的实权者集体来到三世的行宫前……
皇帝该现身了。
先前因为国战顺风顺水，战时内阁还能消减皇帝拒绝现身朝会的波澜，勉强维持局面。此刻魔族入侵，皇帝如果再不现身，那这个皇帝……不要也罢！
战时内阁虽然没有罢免皇帝的权力，但只要各大佬联合起来，那么把一个面儿都不露的皇帝架空，却是一点儿都不难……
披盔戴甲的军部部长一路杀到三世行宫前，侍卫长在得知魔族入侵之后，完全没胆量阻拦一众面如猪肝的帝国实权者，只能将他们放入关闭了一年多的皇帝行宫……
三个多小时后，走出行宫的内阁成员脸上混杂着苍白与潮红，似乎对应着他们心中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这些老头子一言不发，拂袖离开行宫，而他们的皇帝，仍旧没有现身……
随即，埃泽萨伯国完全陷落的战报便送到了各位阁老的手上，让弗雷德里克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不过他仍旧咬着牙，签署了“全军收缩，防守圣恩”的命令。
弗雷德里克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缺乏第一、三集团军这两支主力军，单凭几个野战军团以及第二集团军的弱鸡们，根本守不住西南赛尔城防线，也守不住中州吉兰城防线。
按照先前的推演，魔族即便只分出一支实力不算太差的偏师，都能一路打到帝都脚下。那个时候，帝国半壁糜烂，他就是历史的罪人……
不过，想想行宫所见，想想皇帝驯服超凡之力的前景，弗雷德里克就知道，这个命令他不得不签……
是的，正如萨氏先前所料，藏身在行宫之中的彼得三世正在尝试驯服一股众神遗留在人间界的“超凡之力”，并且正处在关键时期。
而如果弗雷德里克知道得更多一些的话，他或许就不再这么迟疑了。因为这股超凡之力的核心，是一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神格：洞察。
两种特质，决定了一个生命体是神，还是凡人。灵魂中点燃神火者，超凡化神，灵魂永生不灭。而拥有神格者，则拥有了神格所对应的力量——超凡的力量……
如果三世成功，他至少可以被称为“半神”了。
……
十二月十八日凌晨，原阿迪娜列希行省的隆内塔城中，皎月氏族新生的生命树上，仙蒂·皎月身披一件很有人类祭司风格的洁白长裙，静静站在议事厅外的围栏旁，看向夜色中那一望无际的郁郁葱葱。
新月王韦尔斯·朔月负手立在他女儿身旁，目光同样向无限远处延伸。
初夏时节，皎月生命树度过初生期，随即在王庭生命树倾尽全力的帮助下，顺利将雨林向北推进了数百公里。陷入国战泥潭中的阿迪娜帝国完全没能力顾及一个边缘行省的存亡，列希的两座大城伦尔托、埔尔纳先后沦陷……
如今，仅有行省首府提恩城在雨林边缘苟延残喘——新月王庭并非拿不下这座城，树精灵们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流更多血了。生命树已经长成，用不了几个月，那座坚城就会被雨林所围困、隔绝，进而摧毁。
事实上可以认为，阿迪娜的列希行省已经被并入了新月王庭的版图。
此一战，新月王投入了大半家底，几乎没给列希留下舔舐伤口的机会。而战后，仙蒂·皎月成了隶属王庭的新月军名义上的最高领袖。这支雨林中最强大的树精灵军团，便驻扎在了皎月氏族的领地。
新月王如此不遗余力地扶植皎月公主，难免会令七席议会——现在应该称八席议会——认为其在揠苗助长。他们虽然支持扶植皎月氏族，但是一众超过百岁的老者并不认为刚刚成年的皎月公主能够扛起肩头的重担，不该孤注一掷地向她投资……
但是新月王坚持己见。因为他很清楚，两大帝国的碰撞结束后，不论阿迪娜能否保住了阿肯色平原，新月王庭都要承受其二十万中央军的怒火。而皎月氏族，自然是首当其冲。
而且，除了外部压力，新月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七席愿意扶持仙蒂，但是并不会希望皎月氏族一家独大。他们更期待能够利用阿迪娜的反击平衡这个新生氏族的力量。
壮大新月可以，但是必须在不破坏王庭内部均势的前提下……
但那并不符合新月王对未来的规划。
为什么王权要受七席的制约？为什么新月就不能是一个众星捧月的集权国度？为什么新月不能成为一个一统雨林的帝国？
新月王一直有野心。不过他一直没有大的动作，因为他同样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实力。
然而两大帝国的国战，以及皎月公主的神眷者身份，让他看到了壮大自身的契机。
只不过，魔族大举入侵，又让他好不容易等到的契机变得难以捉摸……
“父亲，还没有下定决心么？”皎月公主语气平淡地问道。说话的时候，她只是稍稍转向新月王，微微垂首。这般举止，在注重礼仪的精灵族眼中，即便仙蒂身为八席议会中的一员，也显得过于轻慢。
不过新月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权衡利弊上。
魔族入侵前，新月王庭与埃尔斯特军部做出了相似的判断。甚至于，明晰上古历史的树精灵想得更多——当年光明神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能力重返人间界？
人类寿命不过百，早就忘记了一百多年前万神殿当空的辉煌岁月。所以面临魔族的时候，两大帝国都是按照自身实力来做考量的。但是新月王韦尔斯已经一百好几十岁了，当年被人类压制的毫无抵抗之力的憋屈仍旧萦绕心头。
新月王考量的，可不仅仅是新月王庭本身的实力——头顶的众神，才是能够决定人间界走向的真正力量……
不过谨慎的韦尔斯·朔月并没有立即决定投靠万神殿。他还有两点顾虑。
其一，新月王庭搜集了不少魔族当代大君的情报——精灵世界对来人间界历练的魔族皇室成员还是相对友善的，所以韦尔斯知道新任魔族大君并非无谋的莽夫。正相反，他的性格偏向稳重，应该不会在完全没有把握对付万神殿的情况下，擅自用魔族的命运作孤注一掷的赌博。既然他们敢来，就一定有所依仗。
其二，韦尔斯仍旧为精灵在万神殿中的地位感觉不放心。身为所谓的“低等种族”，精灵将自身当作“神弃者”已经几千年了，自卑已经印在了骨子里。虽然皎月公主为神所眷顾，但是韦尔斯并不确认，神究竟是看上了仙蒂这个精灵，还是眷顾了整个精灵族。如果人类仍旧是众神独一无二的宠儿，精灵仍旧背负着“神弃者”的称号，那么帮助人类赶走魔族又有什么用？
而且，韦尔斯知道，他的命令将决定整个新月王国的存亡，由不得不谨慎……
时间在流逝，议事厅的七位精灵老者翘首以盼。他们七个的意见并不统合，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都在等待新月王作最后的决断——至于第八席皎月公主，他们习惯性忽略她的存在，毕竟此刻，她也不过是新月王意志的延伸而已。
凌晨五时许，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送到了新月王手中：埃泽萨伯国陷落。
魔族的攻势非常凛冽，他们表现出来的实力非常强大，这些情报让韦尔斯很开心。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决断了……
“新月，将与人类结盟，共抗魔族入侵。”新月王回到议事厅，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韦尔斯不怕魔族强大，他怕的是魔族不够强大。如果魔族无法重创两大人类帝国，小小的新月王国又如何在混乱中攫取利益？
至于魔族取得最终胜利？怎么可能？！
神如果可以被击败，五千年前就不会出现所谓的“魔皇一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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