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兰花

    陈浥城被这么一看看得有些发慌，他避开那个异常温柔却令他不安的眼神，假装随意地看向别处，说道：“你说。”

    “当年‘引力弹弓’后，那个烧坏了一万多个大脑的bug，我当时花了2分钟就修复了。”玹宇的笑更委屈了些，但她的话却让陈浥城背后有些发凉。

    “啊……那……我是说……那你这三年，不对……是快四年，在做什么？”陈浥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玹宇却看上去越来越平静，“怎么说呢，你知道，我不仅擅长计算机科学，也擅长脑科学。本来就是‘潮’最核心的技术人员。”这个美丽的女人抬起头正视着陈浥城。

    反而是陈浥城不敢看她，“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潮’一切的错误和破绽都逃不开我眼。”玹宇笑道。

    陈浥城说不出话来。

    “其实呀，‘潮’也算是湘珺留给地球上的人类的最后的温柔吧。”玹宇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太阳开始膨胀后，强烈的太阳风会首先席卷地球，而当时在‘潮’中的人就会因为‘潮’被剧烈的等离子流引发的‘故障’瞬间杀死。”她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很好看。“没有一丝痛苦，就那样死在美梦里。不会面对接下来发生的灾难。”

    陈浥城还是沉默，两眼空洞的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想的却是湘珺，那个好像更加弱不禁风的，更加惹人可怜，可爱的女孩。

    “湘珺把这些都告诉我了。叫我上船后改掉，以防万一。”玹宇微笑道。

    陈浥城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她告诉你了？那……为什么……”他的声音是颤抖而后喃喃，既而大吼道：“那你为什么不改！”

    玹宇用手在前额轻轻地捋了下几根青丝，微微皱眉，仍是带着微笑无奈地说道：“我也想啊，可是那样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什么叫都得死？你改掉不就一个都死不掉了？！你在说什么!玹宇!”陈浥城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能不能安静一些，冷静一些，又不是个小孩子了，干嘛这么冲动。”玹宇被陈浥城一吼，反倒是更加冷静了。“上船前，有个男人找到我。告诉我说，他计算过了，比邻星不会适合人类居住的。我们要到更远的地方去。但是那样的话，我们所带的资源是远远不够的。”玹宇看陈浥城慢慢平静下来就更加缓慢地说起来，仿佛在讲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关的故事。

    “他说，经过他的计算，‘神州’从一开始就只能有21个人。当然，这个数是加上运输船上的资源才得出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那一万两千多个人必须一开始就死？”陈浥城冷冷地说道。

    “没错。必须在旅途的最初就死去。”玹宇答道。

    陈浥城沉默了一会儿，猛然抬头问道：“可你们是怎么知道……”

    “计算。他在地球上就计算出那阵太阳风暴会到来。时间和强度都几乎不错。”玹宇说道：“可惜他就告诉了我一个人。”

    见陈浥城不语，这个此时异常温柔却显得更加冰冷的女人继续说道：“但他当然没有算到运输船会出事故。所以呢，就算他的计算是正确的，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反正都是要死在半路上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浥城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想说说而已，也想告诉你别想太多，不如多花些时间陪陪孩子们。当然，主要是……这些我想说了。”玹宇说道。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只告诉你？他现在应该也在船上对吧？”陈浥城站起来逼近玹宇。

    “他一个人的研究和计算没有那么大的说服力，世界又不会听他一个人的。他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国家的决策的。他确实是在船上，他也不为了什么，可能只是想让我活下来。”玹宇已经起身准备离去。

    “他是谁？”陈浥城想要追上去拦住那个女人，却被后者一句话定在原地。

    “他是我爱人，”玹宇转头说道，“现在正躺在‘潮’的装置‘睡觉’呢。”侧脸的那只眼睛微微地弯着，像一条初春的柳叶。

    走出几步后，她好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头也没回的喊道：“‘潮’我已经准备好了。今晚我就去测试，如果我不愿意醒过来的话，你也不要叫醒我。”

    然而陈浥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后面这句，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像是第一次见到又像是第一百次拥抱过似的，不敢靠近，却又不愿意就此任她离去，大概就是不远不近地有一朵小雨中的玉兰，想去嗅一嗅，又怕被打湿了肩膀。

    那远去的人走出陈浥城的视野后缓缓站定，她昂起头来，闭着眼睛，那黑发如瀑垂下。“有谁对我说过来着。”亭亭的女人在思索着。

    “女子薄情时，伤人最狠。”她呢喃，又轻轻地离去。

    大概是玉兰在雨滴落下时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