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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奚毒草

    “周复礼!!!”刚刚回到京兆府的闫大人怒气冲冲地对着正边走路边吃着包子的周老大喊了起来。

    朝会结束,闫大人又在陛下面前九死一生走了一遭,他正想要找个出气筒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未出宫门,就被吏部尚书孙大人面色不善地拦了下来。

    原来是昨日乞巧节,孙大人携独子与亲家户部尚书刘大人和其独女相约出城游玩,不料在中正大街巧遇了黄门省参事李大人,两人素日里就多有不和,当街两辆官车相遇更是互不相让,正在这时,京兆府办案的一个小小捕头,一刀劈碎了他的官车,让他在李大人面前颜面尽失,与亲家相约游玩一事也因此落空。

    素日里京兆尹与吏部尚书同为三品,京兆尹主管京畿大小事务,吏部专管地方官员的人事任免,所以双方即使没什么瓜葛但见面也都算和和气气。但此事实在让孙大人火冒三丈,所以下了朝会后他没有回府,而是专程在宫门口等着这位多日不见的闫大人,就是要让他给个交代。

    闫大人听了这个事情,刚刚在陛下面前才九死一生的他,顿时也是火冒三丈,恨不能立时将这个近日里惹是生非的周老大扒皮抽筋,点头哈腰赔了无数个不是,终于才回到了京兆府。

    但此时尚未上值,他又在府中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早膳都没用,积蓄了一肚子的怒火,就等着周老大来自投罗网。

    然后就看到周老大背着个破布缠绕的长条形包裹,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从后堂前路过,想来是要去三队的议事厅等柳致小楚上值,怒不可遏的闫大人直接将手中的卷宗对着周老大丢了过去,歇斯底里地喊着他的名字。

    周老大被吓的一个激灵,闪身躲开了从侧面飞来的卷宗,转头就看到黑着脸的闫大人端坐于后堂之上,他忙赔着笑捡起地上的卷宗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捧着卷宗来到闫大人面前,贱兮兮地说道:“大人一早发这么大火,跟谁啊这是?”

    闫大人回头怒目而视,心里又骂了几句王八蛋,这才没好气的说道:“你昨天又干了什么好事?”

    “大人知道的呀,昨儿我们三队去追刺杀邵大人的凶犯去了,虽然这凶犯狡猾,临死的时候一把火把城郊永兴坊给点了。但好在咱们拿到关键证据了不是。”说着周老大在衣服上蹭了蹭刚刚拿包子的油手,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闫大人面前。

    正是昨日小楚冒死从凶犯手中夺下的《缉古算章》。昨日小柳带胡行之来到城郊之时,火势刚起,周老大想起起火的方向正是小楚追缉苏荷的方向。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小柳和胡行之也已然赶到了永兴坊,此时火势已经极大,众人拼死推开那间小院的院墙时,就看到一身血染,又被烟熏火燎,灰头土脸的小楚步履蹒跚地从火海中走出,他肩上还插着一柄尖刀。周老大心中虽有疑问,但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收起小楚递过来的《缉古算章》就组织众人开始灭火,只是火势实在太大,最终还是烧毁了数十户民居,死伤了百多人。

    “我知道你们去追捕凶犯了!!”闫大人接过书册,看都没看就抄起手中的证据,对着周老大的脑袋一顿敲打,“我是问路上!!路上你们干什么了?”

    “是是是,是路上……”周老大双手抱着脑袋,想躲又不敢躲,努力回忆着自己又给这位闫大人惹了什么不是,想了半天,他还是没想起来,只能一脸无辜地看着闫大人:“不是,大人,我们路上啥也没干啊,追人就追了大半天,哪有时间干什么别的事儿啊?”

    “你们在路上追人的时候打碎了一辆官车!!!”闫大人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是嫌我的麻烦事儿还不够多么?自从你接手了这个案子开始,先是得罪了一个四品诰命夫人,然后又在邵府得罪了太子殿下和晋王爷,最后又当街击碎了一位三品尚书大人的官车!周复礼啊周复礼,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位置坐的太过安稳?要不你上来,我下去,让你也感受感受我的难处?”

    周老大这才想起昨天在中正大街跟苏荷交手时是劈碎了一辆官车来着,当时没有在意,现下想起来,却是背后生寒,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靠山:“大人,这不是办案吗,那追捕凶犯的时候哪顾得了这么多?再说如果不是我那一刀,说不准凶犯直接上了尚书大人的车,丧心病狂地一刀劈了他也说不准,如此说来我还是救了尚书大人一命,咱做人做事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闫大人气结,一想到自己今早还在同级的孙大人面前点头哈腰受尽屈辱,还是怒火攻心,但一顿敲打过后,也确是平复了不少,想到平日里的周老大的确是兢兢业业,也极少给自己添麻烦。再加上此次邵大人遇刺案确实破案神速,心里的火气也就没那么大了:“要是邵大人的案子破的好,确实查明了,这事儿就算你过去了。要是有什么纰漏,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着他翻开了刚刚拿到的那本《缉古算章》,翻看了起来,周老大也站在闫大人的身后,够着脖子一同看着书页上的内容,竟是一本账册:

    “晟平十年二月初五,永安坊、杨楼街、政和街、百花街、桃溪街、东榆巷、乌衣巷七家馆口共售出奚毒草八十六斤,入账黄金九千四百两,支出两千二百两,余七千二百两入府库。

    晟平十年二月初六,永安坊、杨楼街、政和街、百花街、桃溪街、东榆巷、乌衣巷七家馆口共售出奚毒草九十斤,入账黄金九千八百三十七两,支出两千六百两,余七千二百三十七两入府库。

    晟平十年二月初七,永安坊、杨楼街、政和街、百花街有金吾卫巡查,闭馆一天,桃溪街、东榆巷、乌衣巷四家馆口共售出奚毒草四十斤,入账黄金四千三百六十两,支出八百两,余三千五百六十两入府库……”

    下方皆盖有晋王爷的私印,印上的“楚平荆”三个字是出自雕刻大师郑博旭大师之手,无人可以仿制。

    只翻到第三页,闫大人就“啪”地一声合上了书册,他呆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上,半晌没有言语。

    “奚毒草”之名周老大也曾听闻过,是产自益州的一种草,益州山民多吸食此草,传闻中以此草代替烟叶,吸食者立时便飘飘欲仙,如入仙境,深陷幻觉不能自已,如若吸食者身患病痛,吸食此草亦可缓解病痛,立时精神百倍,如回光返照,只是此草成瘾性极强,若不加节制,吸食者不多时便茶饭不思,骨瘦如柴,终日须以此草度日。

    晟宁三年时此草曾在帝都风靡一时,引得无数王公贵族终日以此草度日,一时蔚然成风。后宁帝以此草荼毒无穷,会贻害万年,着廷尉府京兆府携手关闭帝都烟馆无数,将查获的数万斤奚毒草在将军巷前烧了个干干净净,并禁止此草再入中州之地,此后直至今日,中州之地再未有奚毒草流传。

    只是未曾想到,堂堂大晟王朝的六皇子,当朝最得宠的晋王爷,竟再兴奚毒草风波,以此草在帝都日获黄金数千两。难怪闫大人震惊至此。

    过了半刻钟,闫大人才恍然回过神来,额上全是汗珠。他回身看着同样愣在当场的周老大,站起身来揪住周老大的衣领,直接将他推倒了身后的屏风上:“周复礼,你是想害死我吗?”

    周老大此时也回过神来,他目光仍有些呆滞地看着身前一脸狰狞的闫大人,一时不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得喃喃开口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啊大人……”

    闫大人这才松开了眼前还有些呆傻的周老大,轻轻抚平他的衣领,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咱们俩平日里交情也算不错,我上任京兆尹的时候你就是府里的得力捕头,这些年虽然咱俩也有些争执,但我从未苛待你们这些下头当差的吧?”

    “大人你说……我听你的……”周老大似乎已经被账册里的内容吓傻了,此刻呆呆地说道。

    “那好,咱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说句话,能保住咱们两家人的性命,你听好了,你,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本账册,我也没看到过,跟谁,跟谁也别再提起这事儿。邵大人遇刺的案子,到了那个女刺客这儿就算结案了!我还是京兆尹,你也是还是我手下的捕头!明白么?”闫大人虽然语气平和,但眼眸里此时却凶光毕露。

    周老大呆呆地点了点头,闫大人摆了摆手,他跌跌撞撞地向着堂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又愣住了,回头看着闫大人,面色苍白,低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可是大人……这事儿……这事儿不是这样的呀……”

    闫大人也看着他,眼光凶狠,半晌,他突然抄起桌上的笔洗,对着周老大身前的地面就砸了过去,笔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崩到了周老大的身上:“你给我滚!!!”闫大人歇斯底里地喊道。

    周老大没有躲避,又回头看了看闫大人头顶挂着的匾额,匾额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