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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颜(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却从未知道你的名字…

    “将军!前方战报,敌军已经攻破我军防线,马上就杀到大营了!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兄弟们掩护您撤离!

    一位狼狈不堪的白甲衣骑兵从马背上翻身而落,因体力透支,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身灰土,双膝都磕破了却来不及止血,疾步冲入主帐,急切喊道。

    “你们走吧,不必管我。”温和好听的声音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只见一位黑衣戎装的男子背对着大门而坐,他的长发高束,插一只简素的玉簪,除了身上的轻甲略添上几许英武之外,怎么看都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此时他面沉如水,眼底尽是悲色。

    “将军!兄弟几个的命都是您救下的,您要是不走谁也不会走的!将军快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骑兵已顾不上尊卑礼数,直接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力劝。

    “林生!滚出来!”话音刚落,帐外忽传来一声厉喝,是个女子的声音。

    “……”骑兵一脸惊疑的转头,黑衣男子却无动于衷,只听帐外女子又道。

    “只会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好!本公主就亲自把你揪出来!来人啊,把这里通通围起来!”四周残存的士兵面面相觑,迟疑着没有动作,正当女子要发怒时。

    “不必了,我人就在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林生已从帐中走出,原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饱尝多年征战之苦,更加瘦削,他抬眼直视央乐公主,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愤。

    “呵,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书生,还妄想当大将军嘛?我呸!林生,就因为你的无能和自大!所有人都死了!我北沧还丢了一座城池!都是你的错!”央乐公主一身红衣劲装,骑着枣红色的大马,斗篷在风中飞扬猎猎,更显其英姿飒爽,明艳无双。她正双眉紧簇,一脸怒容的扬起鞭子在地上狠抽,好几下擦着林生的衣袖而过,却未沾到半点。

    “既然我该死,那公主就杀了我吧。”林生移开了目光,冷淡开口。

    “你以为本公主不敢吗!想死?呵,那可太便宜你了,本公主要让你知道,拒婚的代价!带走!”

    她一挥手,顿时从身后冲过来一队人,看衣饰居然是皇宫的禁军?

    “遵公主令!”禁军立刻上前将林生捆起来,甩到了马背上。

    “剩下的人,都跟着本公主撤离!”

    央乐公主冷眼看着毫不反抗的林生,心中更生烦躁,她扯起缰绳驰骋而去,众人皆紧随其后。杂乱的马蹄声中,林生缓缓看向身后,浮光城已被践踏的面目全非,心中一阵沉痛。

    镜,我或许这一生都见不到你了。

    回忆倒卷,转瞬五年,北沧暮冬,未时辰正...

    大雪纷乱而下,如往空中撒了一把盐粒,夹在寒风中刮的人脸疼。

    一个规模不大,构造却很齐整的小茶摊孤独的伫立路边,灯火隐绰,缓缓飘出的白色雾气增添了几分人气和温暖。

    两名青年坐在其内,中间的火炉烧的很热,手中的暖茶也是格外舒心。

    “这鬼天气,不知怎么就突然下起雪来,真冻死人了,幸好找到了这个小店,不然就得窝在马车里冻一宿了。”说话的青年一身天青竹叶纹直裰,腰间青色云纹锦带,坠如意扣羊脂玉佩和一个淡紫色的丁香香囊,头发高束插一只镂雕金簪,虽没加太多繁琐饰物,可浑身上下都贵气十足,一看就不是贫民小户。他不耐烦的啧啧嘴,一脸嫌弃的看着外面的天气。可转头看到面前的同伴,他又咧嘴笑了。

    “不过也亏得这大雪,才能遇到子源兄,哈哈,这么想想也不错,子源兄莫非也是去参加今年的大考?”

    “是啊,听蒋兄之言,莫非也是?”对面的男子身着一件半新的白色长衫,发间只插一根兰花木簪,浑身无一件饰物,十分的素净。

    “正是!太好了,你我正好结伴同行了,看你走这一路也不嫌累得慌。”青衣男子顿时欣喜,仰头喝干了一碗茶,豪爽之气油然而生。

    “多谢蒋兄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路上麻烦蒋兄关照了。”白衣男子略一犹豫,起身行了一个拱手礼,却被青衣男子按下,无奈道:

    “好说好说,子源兄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见外了,直呼我表字就好,你我本就是幼年同窗,何必如此生分啊。”

    林子源闻听此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依言坐下。

    青衣青年姓蒋名杰,字少瞻,白衣青年姓林名生,字子源。

    二人为同乡,幼年时曾有缘拜读同一位先生门下,家境地位虽相差极大,同窗时的情分却很是浓厚。原以为长大后见面机会少了,关系也就淡了,没想到今日因着下大雪,居然在茶摊遇到了,正是旧识重逢,百感交集。彼此谈笑间性情相投,渐渐找回了儿时的回忆。

    “少瞻兄,恕子源直言,少瞻兄自小不喜读书,令尊在朝为官,兄长也皆有功名,为何要参加大考,却不随心走自己的路呢?”林生道。

    “子源兄有所不知啊,家父极好面子,我虽不是嫡长子,可也是母亲所出,若是嫡子不参加大考随性而为,朝堂上的同僚不免耻笑父亲教子无方,这也是没办法呀。”蒋杰摇了摇头一脸无奈。“说起读书我就头疼,不瞒子源兄,父亲已同我约好,大考能中个同进士即可,事后他自然会在翰林院帮挂个名,全了他的脸面,其它的都不管我了,我这才硬着头皮读了几年书。”

    “原来如此,那少瞻兄可要尽力一搏才是,子源不才,这几日若课业上有疑惑之处,你我一同探讨定能有所进益。”白衣青年微微一笑,原本俊秀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光彩,林生轻握手中茶杯,眼神飘远,“家父早丧,家母如今病情反复,缠绵病榻日久,汤药也没办法买更好的...今次只盼能谋得一官半职,给母亲治病,也将生活过得好些...”

    气氛渐渐有些悲伤,蒋杰忙接话道。

    “若有子源兄这位良师亲授,我还愁中不了同进士吗!哈哈,子源兄的才学人品堪称一觉,自小就被先生夸赞,若连你都进不了三甲,那就没人可中了,且放宽心吧。

    “蒋兄过誉了,世上有学识之人甚多,我这点微末根本算不了什么。”

    “过谦过谦啊,想当初…”

    “两位爷,雪停啦。”话未毕,一位妇人从后面撩帘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二人笑道。

    蒋少瞻本想再活跃几句,被妇人打断后,也看向外面,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这雪总算停了,子源兄,那我们快点上路吧,一会就真的天黑了。”

    “少瞻兄请。”

    两人边聊边上了马车,风雪虽停,天仍阴沉沉的,马车不敢走的太快,直至天黑也没到下一座城。四周阴风顿起,树叶簌簌作响,干坐在马车中不禁有些害怕。

    “公子!前面有火光!”驾车的马夫突然欣喜的喊了一嗓子,二人忙撩开车帘探头望去。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见马车不动,蒋杰有些疑惑。

    “公子,这,马车的轮子好像被卡住了,天太黑了,奴才实在看不清。”

    “什么?真是见鬼了!”蒋杰气的从车上跳了下来,也顾不上骂人,他伸着脖子朝远处看了看,还是个不小的村落,就是距离不近,要走一段路,但眼下也没办法。

    “子源兄,我们步行过去吧,总不能在马车里过夜。”蒋杰道。

    “好。”林生也跟着下了车。

    “公子,奴才...在马车里看着行李吧。”车夫害怕的看了看周围,还是硬着头皮道。

    “不用,带上包袱就好,这荒山野岭的,没人会偷马车。”

    蒋杰大手一挥,三人各自背着包袱,在黑暗中向着村子的方向摸索前行,忽的一个愣神,车夫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林生本就走在最后,这一变故,忽的脚下一晃,朝右边的小坡滑了下去。

    “子源兄!”听到动静蒋杰立刻回身,却只听到一阵衣料划过树叶的声音,待车夫取出打火石再点燃灯笼,哪里还见林生的踪影。

    “子源兄!子源兄!”

    “林公子!”

    林生也不知道自己滑了多远,只觉脖颈处生疼,用手一摸有些湿润,原是被树枝划了一道血痕,幸好伤口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寻找同伴,可入目只有一片漆黑。

    突然,他看见不远处的一堆树叶下有什么在发光,十分微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那是什么?

    林生慢慢的走上前,伸手拨开树叶,竟是,一面满是尘土的铜镜?

    他用袖子轻擦了擦镜面,铜镜居然又闪烁了几下后又黯淡下来,林生更加惊奇,继续用袖子擦拂外面的灰尘,如此干擦只能蹭掉点灰土,想要彻底干净是不可能的,铜镜也再没亮过。无奈之下,他取出帕子将铜镜包裹好,放入袖中。

    万物皆有灵,此铜镜在黑夜中给予自己一丝光亮,也算是有缘了。

    望着天空阴云渐渐散去,繁星当空,林生心情渐好,嘴角微微勾起,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努力摸索着道路往上走。

    过了许久,耳边传来呼喊的声音。

    “少瞻兄,我在这里!”他连忙大声回应。

    “子源兄!是子源兄!快拿灯笼来。”蒋杰见到他平安无事,大松了一口气,

    “真是吓死兄弟我了,子源兄,你这是受伤了?”伤口虽然不深,可也染红了颈边的衣襟,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被树枝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已经没事了,给少瞻兄添麻烦了。”

    三人重聚欣喜不已,繁星如灯,终于赶到村落,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