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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年才俊

    萧子虚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他此时第一要务,就是确认男死者的身份。按照推断,死者是有才学的读书人。萧子虚觉得,有才学,起码也得去城里参加过秀才考试才算吧。如果街上随便找个阿猫阿狗也算有才学的青年才俊的话,萧子虚认可,花魁可未必认可。

    而帝国的科举制度,承袭已有千年,相当完备。从上到下分别为吉试、殿试、院试、乡试、童试五级,其中吉试由皇帝亲自把关,只排位次,不行选拔;而其他的则是分别选拔进士、举人、秀才、童生。这方面与萧子虚的认知稍有区别,却也差别不大……而川原城作为辉州第一大城,辉州的院试、乡试都在此进行。但凡参加过这些考试的读书人,都是要亲属、邻里联名具保、档案留存的,萧子虚正要去查这些档案。

    辉州文风不盛,川原郡也是如此。整个川原城没有成规模的私塾,只有贡院设有县学、府学,供获得童生、秀才资格的学子们在此进学。川原整个郡的举人都很少,秀才也不多,加起来也就一百多号人。与死者年纪相仿的更少,估计也就几十个。自己慢慢翻看,小半天也足够了,萧子虚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贡院门口。正要进门,却被门口一个老头拉住:“喂喂喂!”

    萧子虚一愣?看着这个有些猥琐的老头,说道:“林教授拉我有何事?”这老头其貌不扬,干瘪瘦小的脸庞和身躯,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文士长袍,头发稀疏,倒是那眼珠子和山羊胡子颇为有神。萧子虚认识他,喝过几次酒,贡院的退休教授,姓林,名字倒是不记得了。平常也爱喝酒,此时林教授大白天的已经喝了不少,略带醉态。

    “萧捕头……呃……萧……呃捕头……”萧子虚有些无语,但是又不敢得罪这老头。这老头在川原郡贡院教书的时间,比自己活的时间还长,要是惹他发毛了,那最近几天想进贡院基本上是奢望了。

    林教授停了一下,稍微整理了一下醉态,才继续说道:“你有故事我有酒,萧捕头呃……我知道今天发大案子了,你就跟我讲讲,我请你喝酒……”

    萧子虚本想找借口推辞掉,突然又想起,这老头在贡院几十年,辉州有点名气的年轻读书人,他应该都认识吧?自己翻查档案,哪里比得上这个大数据快?于是萧子虚面露羞涩地不好意思道:“教授,不是我不陪你喝,我这几天手头紧,恐怕没钱给您买下酒菜了。”

    “年轻人又不呃……养相好的,花钱怎么这么呃……快……算了……我那里还有花生呃……米……”

    “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

    贡院旁,林教授宅,贡院旁巷子里一座老旧的小屋。川原城近些年搬走了好多大人物,现如今常住城里的多是平民。贡院附近原本算是高档住宅区,只不过现如今大多空置无人居住。而林教授的小屋,原本是一座院子分割出来的偏房,不能从大街大门出入,只能从旁边巷子里出入。这还是林教授租住的,原房主虽然早就不在此居住,却也没有卖掉的打算。小屋结构很简单,就是三间房间并排,中间算是会客厅,旁边两个房间自然是林教授和他孙子分别居住。而林教授家人大多住在乡下,只有一个孙子林骏晖陪伴顺便在县学读书,也不需要太大的房子。此时林骏晖还在贡院县学上学,家中无人。

    萧子虚主动温酒,林教授则叫来院子里负责看守和打扫的祝小四摆好菜(就是一盘花生米),三人对饮起来。

    祝小四是林教授的叫法,实际上他也四十多岁了。他并不是豪强的奴仆,而是雇佣工,负责打扫和看守贡院附近好几所院子。他也是孑然一人住在城里,其他家人都住在一个叫祝家庄的乡下。萧子虚自然也认识他,他与林教授算是多年酒友。他的收入不高,还要补贴乡下家里,因此时常到林教授家里打打秋风;而林教授退休后,也需要人陪他喝酒打屁。两人可谓相得益彰,反而是萧子虚显得有些突兀。

    “好酒!这川原城,没什么能让老夫惦记的了,除了这杯中神物……”林教授干了一杯,顿时又精神起来。

    萧子虚打起精神,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三人畅谈,萧子虚不时讲讲他办案遇到的怪事趣闻以充谈资。

    “去年我去外县办案,听说一个有趣的案子:张生与李生相约傍晚乘舟游湖,李生过期不至,张生久侯未见,乃至李生家中唤李生妻子,为何不见李生。妻子慌忙寻找,未果报官。你们猜怎么着?”萧子虚心想自己肚子里的破案故事都快翻烂了,也就那么几个……

    “怎么回事?”祝小四不明所以。

    “呵呵……”林老头猥琐一笑,淡淡说道:“这个我看过,李生已死,凶手就是张生。”

    “教授果然有才识,想不到还关心这破案缉凶之事?”萧子虚这故事其实很老套了,哄哄没文化的人还勉强,林老头自然没那么好哄。张生到李生家找人,常理而言当然是先找李生问,因为他与李生相熟,怎好一开口就找人妻子问罪?除非……他心中早就认定李生不会在家。萧子虚解释了一遍,祝小四恍然大悟。

    “我的故事讲完了……”萧子虚耸耸肩,他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讲故事。

    “这个不好听,比以前的差远了……”林教授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那你想听什么?”

    “大唐鬼事录!”

    “聊斋奇闻!”

    “呃……”这两个酒鬼爱好倒是有些相近,“神鬼怪谈不健康!”

    “这样吧?我们谈谈这才子佳人,风花雪月?这川原郡有几个青年才俊称得上才子?又有几个美貌女子称得上佳人?”萧子虚话题一转。

    祝小四一愣,你跟一个老头一个文盲谈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挠头喝酒。

    “这川原郡虽然地方是挺大,但终究还是个穷乡僻壤。有个屁的才子佳人……”林教授也是觉得没什么好聊。

    “怎么会?起码我就知道一个佳人。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年轰动川原城的花魁娘子菲嫣?我当时在望川楼吃酒,楼上望见提香园里出来的菲嫣姑娘,那真是一个漂亮……可惜啊可惜……”萧子虚只能自己带入话题。

    “呃……嗝……”祝小四还是没有办法回应,这漂亮看多了能当饭吃?

    “可惜什么?”林教授倒是识趣配合道。

    “今早河边,发现了菲嫣姑娘的尸体。唉……真是天妒红颜多薄命……可惜了一个好端端的佳人……”

    林老头听到这句,狠狠地敲了坏了一个铜杯……语气略带颤抖地问:“真的……是……他?”问完见萧子虚点点头,他就呼呼地趴倒在桌上锤手顿足,一会儿又突然抬头,脸上红彤彤的。看得萧子虚和祝小四都有点后怕,这老头该不会是暗恋菲嫣姑娘?没有理由啊?

    林老头突然抬高声调,读起诗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萧子虚暗自揣测:这老头怕是醉了。

    几人又吃了几杯酒,期间萧子虚有意无意问起林教授本地的青年才子,而林老头张大山徐小海地讲了好几个,却都对不上。到后面,这老头都彻底趴桌子上了,还嘟哝道:“哪有什么才子,也就几个刚学会写文章的年轻人。要说才子,你得问问祝小四家的……”说完还不停嘟哝一些听不明白的话。

    祝小四这下插得上话题了,:“如果说这菲嫣姑娘称得上佳人,要说才子嘛,我那侄子勉强也算得上!”

    萧子虚来了精神,满脸期待。

    祝小四看到,心满意得地说:“我那侄儿,十五岁考取童生,二十二岁考取秀才。这可都是川原郡最年轻童生和秀才!这几年在川原城,别说一般的名流老爷,就算是太守府,他也是去赴宴作诗过的。算是才子吧?”

    “祝大哥!令侄贵庚?”

    “问这个干什么?小哥你不是打算来介绍亲事的吧?哈哈哈……那你还真问对了。”祝小四劲头十足,连饮三杯。萧子虚也得陪了一杯,而林老头此时还趴在桌子上说着什么云里雾里的。

    祝小四感觉已经吊足胃口,继续说道:“我那侄儿,年幼亡父,只有老母在家。平常我也多有接济!他现在得有二十八九岁了,本来早该成亲,他总推却说这两年考上举人就成家,可把他老娘急坏了。不过再过几个月,今年秋天府里考试应该就开考了吧,听我那侄儿说,这次连太守大人和长史大人都很看好他……想必是马到功成一举高中。”

    萧子虚有点激动:令侄才名动川原,只是我怎么没听过?叫什么了?

    “叫祝文赡,他叫……祝文赡。嗝……”祝小四兴奋地打了个嗝。

    ……

    第二天一大早,萧子虚就看到了祝文赡的档案。在川原郡,祝文赡算是相当耀眼的才子了。萧子虚觉得,就算没碰上林教授他们,自己最多也就用半天时间就能翻出他的名字。不过呢,这只能算推断,死者家属认尸后,才算是证据。

    随后,他拿着这份档案回到东川县衙找穆江远,是时候跟穆远江合计一下了。

    在县衙快班捕快值守处,萧子虚先是安排了几项工作。一是立刻派人去请祝小四认尸,尸体停留的义庄就在城外山脚,不算远。二是安排人手拿公文去川原郡平山县和祝家庄,查清祝文赡近期行踪等事项。东川县捕快共计五十余人,但是其中归萧子虚管的就是负责办案缉凶的快板捕快,连他在内十一个。萧子虚虽然资历尚浅,但是一来本事出众,二来他和穆江远关系很好,这两点大家都看得到,因此平常管理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最关键的是,现在川原城里的衙门,无论是太守府还是县衙,实际上都相对清闲。

    萧子虚不解的是,林教授找他喝酒,还叫来祝小四,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正常来看,林老头与祝小四是酒友,平常就爱一起喝酒,这点毫无疑问。但是萧子虚其实并不经常与他们饮酒,偶尔有也多是应酬场合。但是一年里,喝几次也不算奇怪。但是萧子虚总是觉得,能把一些看起来不奇怪的事,凑在一起变成奇怪的事,那就都不简单……

    想着想着,萧子虚已经走进穆江远办公的署衙。

    穆江远正在对着茶杯发呆,不时敲敲桌子。

    ……

    萧子虚把祝文赡的档案扔到穆远江面前,自己却找了个角落倒了杯茶坐下。等着穆远江慢慢看档案,慢慢消化。

    “哪里来的?”穆远江随意翻看了一下,就问道。川原郡约三十万人,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怎么也得上万甚至几万人,半天就找到了?

    “我说我自己翻档案翻出来,大叔你信不信?”

    “平阳县祝家庄?赶路得大半天啊,如果不骑马,怎么也得明天才见到家属?”穆江远当然是不信他的鬼话,不过这小子向来办法多,他也懒得追问。把问题带回关键所在。

    “他有个族叔住在城内,曾经帮他联名具保的,经常见面,能认得出。”萧子虚喝了一口茶,啊呸!什么茶啊,这也太难喝了。穆大叔就这口味?

    “那就好……一旦死者家属认尸完毕,我就去见县尊汇报!”

    穆远江站了起来,不停跺着步子急切地说道:“我马上去叫人整理卷宗,你整理一下思路,看下一步怎么弄。”

    要对付李家,哪怕只是对付李富贵,他穆远江恐怕也不够资格。县尊向来是爱看李二公子难堪的,他愿意下场的话,那把握就大多了。起码,李富贵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没什么可整理的,目前的证据,足够了。我们逐条分析:1、死者死因,已经有仵作确定,受刑后抛江溺亡。且有李家总管李富贵及佃户等数人佐证;2、女死者非烟,也叫菲嫣,前花魁,一年前被李二公子买走,蓄为私奴。她的身份,有前老鸨和李家多人经认尸确认,也没有问题;3、作案过程,李家公子前晚吃酒直到深夜,就在庄园后园睡着了。凌晨醒来,准备回屋继续睡觉。路过非烟房间,发现其房内居然有其他男子。于是叫来家中随从奴仆,当场捉奸在床。李二公子于是吩咐请家法处置。由副总管李富贵确认身份后,邀请家中族老商议,决定执行鞭刑各一百下。李富贵负责监刑,并抛尸示众。但鞭刑打到六十多下之后,发现人已经死了。于是李富贵亲自带人捆绑抛尸。这个过程有众多人员确认,包括李家族老、佃户、雇工、奴仆等。虽然有些细节没有讲清楚,但是大致过程没有问题。比如说实际上人不是被打死的,只是打晕了,抛入江中才淹死的。但是这其中分别不大,因为按照家规,就算李家人发现他们没有被打死,也要绑进猪笼淹死的。……”

    穆江远听他汇报条理清楚,暗暗点头。

    “现在就等男死者的身份确认!如果是李家的奴仆,那么我们没有办法,最多只能申诉几句,看看帝国有没有修改法律的可能。但如果死者不是李家奴仆,那李家就是故意杀人草菅人命。特别是身为管家的李富贵,肯定清楚家中奴仆有没有此人。至于李二公子和其他人是否知道,那就等下一步再说了。”

    穆远江连接点头,能追到李富贵这里不错了。他暂时也没考虑动得了李二公子。毕竟很多证据是从李府的来的,李二公子要把自己摘出来,太简单了。但是,穆江远还是提醒了一下这个年轻人:“这个时候,如果李富贵要把自己摘出来,需要怎么做?受了手下蒙骗以致错认男死者就是刘十九?”

    萧子虚瞪大眼睛:“这种鬼话也有人信?李家在川原郡也就十个左右的奴仆,平常都是李富贵在管理。他敢说不认得?”

    “没什么不敢的,如果说母猪会上树能保命,他也敢说。而且,真正的刘十九在哪里?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李家奴仆。”

    ……“差他去外地躲起来,你都没办法找。过后在花钱再哪个衙门换个名字,谁在乎呢?”萧子虚耸耸肩。

    穆远江暂时也接受了这个解释,县尊大人应该也不会相信李富贵的鬼话。这个信心,他还是有的。

    正在两人热切讨论时,旁边一个小衙役跑了过来,站门口喊道:“萧捕头,外面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