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练峰（四）
但那迟疑也不过就短短一瞬，他很快便下了决心。
没有什么比泊予的安危更重要。
时运的脚步重新快了起来。
玉练峰很高。
自昆仑山脚仰头望，穷地之险，壁立千仞，云霞遮顶时，甚至是看不到峰尽处的。
无妄崖通往山腰处的石阶，陡峭的好似要直上直下。往常白日里下无妄崖，时运恨不得每一步都得先提前探上两探，生怕一个脚步不稳，自己就是滚下山的。
可今日夜色昏暗，路都不怎么看得清，他却跑的飞快。自崖顶到冲进山腰泊予的住处，将将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砰”地推开那扇门，整个人恨不得是直直撞进的那座院子，迎头撞上一个正咳得撕心裂肺的泊予。
昏黑夜色里，泊予就站在院子里。
老凤凰树的枝丫在夜风里轻轻摇晃，火红的花瓣簌簌而下。不知是不是咳得实在太狠，他那张惯常苍白的脸上，竟带了一丝不详的血色。
红白映衬的是夜色也掩不住的鲜明，竟让冲进门的时运一时间愣住了。
那颜色，有些刺眼。
他张口结舌好半晌，却好似突然就找不到了自己的舌头，喉间仿似被什么给堵住一般，仰头望着瘦削的有些过了分的泊予，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泊予先反应过来，伸手捞起石桌上的半杯冷茶喝了一口，压下喉咙口那翻涌的咳意，一脸自然地摆出一副严师的脸孔，“六个月时间到了？”
时运一时被他带得跑了偏，不过脑子的应了一句，“没。”
泊予眉毛一竖，“那你下来做什么？这是提前背熟了过来讨赏吗？”
“……没。”
泊予的眼皮跳了跳，“是……出了什么事？”
时运这才回过神来，飞快把藏在衣襟里发着光的小白往前一递，“泊予你快看看，小白是不是不对劲？”
他到底还是没有把小白可能是妖的话直接说出来。
心底还是存了希冀的。
人就是这样，不论长幼，遇事都会下意识地奢望两全。
万一呢？
万一不是呢？
万一可以呢？
泊予并没有伸手接，只是一脸神色古怪地看看时运，又看看小白，看看小白，再看看时运。
这让时运刚刚才稍有平复的一颗心，瞬间跳得又快了起来。
他不由就有些忐忑。
还是……不行吗？
小白……竟真的有问题？
那天机锁……为什么迟迟没有示警？
泊予却突然叹了口气，很有些一言难尽地开口道：“时小运，你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时运疑惑地眨眨眼：“？”
泊予突然就炸了庙：“跟着你的猫都被灵犀诀带的开了灵脉，你居然到现在连背个完整的法诀都还结结巴巴！你那脑子里……装得都是大粪吗！”
时运：“……”
他忽略掉泊予那扑面而来的带有味道的犀利攻击，手里的猫又往上递了递，“你确定……他这只是开灵脉？”
泊予没好气，“什么叫只是开灵脉？啊？时小运，你知不知道这天地间，一只普通的猫开灵脉的几率有多低？！比你想通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去圣山各峰到处撒野闯祸的几率还要低！比你突然顿悟决定悔过自新从此做个乖小孩的几率低到不能再低！你居然问我这只是开灵脉？！什么叫只是！你还想怎样？盼着它这其实是立地成佛马上羽化飞升吗？！”
时运：“……”
已经被开灵脉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离升：“……”
你才羽化飞升！你全家都羽化飞升！
时运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喷，喷出了满肚子难言的愤怒和委屈。
他愤愤扭头，转身就走。
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我这一路的担心是为了谁？我怕得都快把身后事怎么交代都要想完了！
我才六岁！
六岁！
我才六岁都开始想着要交代身后事了！
我从那么高的山崖上一点磕绊都不打的就那么冲下来！连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会死都顾不上了！
漫长的圣山时光并没有缩短时运的成长。
他站在圣山的光阴里，踩着圣山历的缓慢鼓点，用着圣山历的年岁，早早地脱离了人间的步调。
若放在人间，如今的他应该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甚至可以追赶上圣山里如今泊予的年岁。
可他毕竟已经不在那个光阴荏苒的人间。
缓慢的圣山光阴里，他依旧只有六岁。
生着六岁的模样，也只有一颗六岁的心。
于是生出来的，也是六岁这个年纪的委屈。
莫大的委屈。
哪怕他生来多智，生来就比平常人的胸口多出了许多的坑坑洼洼。
他飞快地冲出门，飞快地往高处的无妄崖方向跑。
心里塞满了山大的委屈，憋得他那小小的心口，闷闷的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只苍白瘦削的手，自身后拉住了他。
泊予身体是真的不大行了，不过就追了这么几步，气息已经极度不稳，他忍着喉间又泛起的咳意，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让自己正常地开口，他垂头看着这身高将将到自己腰间的小孩，声音是难得的温和：“这是怎么了？害怕了？”
时运再也忍不住，扑进泊予的怀里，“哇”地哭出声来。
这小孩从跟他到圣山至今已快四载，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样哭。
泊予……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试着回忆了下成浩以前安慰自己时的样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孩的头。
“真的害怕了？”他不由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担心小白？怕它会死吗？”
被两个人捂在中间快憋得断了气的离升：“……”
真的是……担心自己吗？这小崽子还怪有心的。
结果，窝在泊予怀里的时运……突然就哭得更大声了。
泊予：“……”
这是……说中了？真是担心小白了？怕它会死？也是，他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七岁，小孩子嘛，突然见到跟自己朝夕相伴的猫突然就好像打算要自燃，任谁都会感到害怕。
到今天也还没满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很有些沧桑地慨叹，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想不到自己这豆包徒弟竟还挺重感情的。
重感情好啊。
人间最难不就是有情有义吗？
芸芸众生，人也好，妖也罢，尔虞我诈薄情寡义心狠手辣嗜血滥杀者众，满腔赤诚情深义重者，始终凤毛麟角。
这就是赤子之心吧。
离升：“……”
怎么感觉这小崽子不是担心自己有事，而是……自己其实已经与世长辞了呢？
这哭坟哭得……是不是早得有点莫名其妙？
爷还没死呢！
没有什么比泊予的安危更重要。
时运的脚步重新快了起来。
玉练峰很高。
自昆仑山脚仰头望，穷地之险，壁立千仞，云霞遮顶时，甚至是看不到峰尽处的。
无妄崖通往山腰处的石阶，陡峭的好似要直上直下。往常白日里下无妄崖，时运恨不得每一步都得先提前探上两探，生怕一个脚步不稳，自己就是滚下山的。
可今日夜色昏暗，路都不怎么看得清，他却跑的飞快。自崖顶到冲进山腰泊予的住处，将将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砰”地推开那扇门，整个人恨不得是直直撞进的那座院子，迎头撞上一个正咳得撕心裂肺的泊予。
昏黑夜色里，泊予就站在院子里。
老凤凰树的枝丫在夜风里轻轻摇晃，火红的花瓣簌簌而下。不知是不是咳得实在太狠，他那张惯常苍白的脸上，竟带了一丝不详的血色。
红白映衬的是夜色也掩不住的鲜明，竟让冲进门的时运一时间愣住了。
那颜色，有些刺眼。
他张口结舌好半晌，却好似突然就找不到了自己的舌头，喉间仿似被什么给堵住一般，仰头望着瘦削的有些过了分的泊予，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泊予先反应过来，伸手捞起石桌上的半杯冷茶喝了一口，压下喉咙口那翻涌的咳意，一脸自然地摆出一副严师的脸孔，“六个月时间到了？”
时运一时被他带得跑了偏，不过脑子的应了一句，“没。”
泊予眉毛一竖，“那你下来做什么？这是提前背熟了过来讨赏吗？”
“……没。”
泊予的眼皮跳了跳，“是……出了什么事？”
时运这才回过神来，飞快把藏在衣襟里发着光的小白往前一递，“泊予你快看看，小白是不是不对劲？”
他到底还是没有把小白可能是妖的话直接说出来。
心底还是存了希冀的。
人就是这样，不论长幼，遇事都会下意识地奢望两全。
万一呢？
万一不是呢？
万一可以呢？
泊予并没有伸手接，只是一脸神色古怪地看看时运，又看看小白，看看小白，再看看时运。
这让时运刚刚才稍有平复的一颗心，瞬间跳得又快了起来。
他不由就有些忐忑。
还是……不行吗？
小白……竟真的有问题？
那天机锁……为什么迟迟没有示警？
泊予却突然叹了口气，很有些一言难尽地开口道：“时小运，你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时运疑惑地眨眨眼：“？”
泊予突然就炸了庙：“跟着你的猫都被灵犀诀带的开了灵脉，你居然到现在连背个完整的法诀都还结结巴巴！你那脑子里……装得都是大粪吗！”
时运：“……”
他忽略掉泊予那扑面而来的带有味道的犀利攻击，手里的猫又往上递了递，“你确定……他这只是开灵脉？”
泊予没好气，“什么叫只是开灵脉？啊？时小运，你知不知道这天地间，一只普通的猫开灵脉的几率有多低？！比你想通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去圣山各峰到处撒野闯祸的几率还要低！比你突然顿悟决定悔过自新从此做个乖小孩的几率低到不能再低！你居然问我这只是开灵脉？！什么叫只是！你还想怎样？盼着它这其实是立地成佛马上羽化飞升吗？！”
时运：“……”
已经被开灵脉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离升：“……”
你才羽化飞升！你全家都羽化飞升！
时运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喷，喷出了满肚子难言的愤怒和委屈。
他愤愤扭头，转身就走。
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我这一路的担心是为了谁？我怕得都快把身后事怎么交代都要想完了！
我才六岁！
六岁！
我才六岁都开始想着要交代身后事了！
我从那么高的山崖上一点磕绊都不打的就那么冲下来！连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会死都顾不上了！
漫长的圣山时光并没有缩短时运的成长。
他站在圣山的光阴里，踩着圣山历的缓慢鼓点，用着圣山历的年岁，早早地脱离了人间的步调。
若放在人间，如今的他应该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甚至可以追赶上圣山里如今泊予的年岁。
可他毕竟已经不在那个光阴荏苒的人间。
缓慢的圣山光阴里，他依旧只有六岁。
生着六岁的模样，也只有一颗六岁的心。
于是生出来的，也是六岁这个年纪的委屈。
莫大的委屈。
哪怕他生来多智，生来就比平常人的胸口多出了许多的坑坑洼洼。
他飞快地冲出门，飞快地往高处的无妄崖方向跑。
心里塞满了山大的委屈，憋得他那小小的心口，闷闷的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只苍白瘦削的手，自身后拉住了他。
泊予身体是真的不大行了，不过就追了这么几步，气息已经极度不稳，他忍着喉间又泛起的咳意，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让自己正常地开口，他垂头看着这身高将将到自己腰间的小孩，声音是难得的温和：“这是怎么了？害怕了？”
时运再也忍不住，扑进泊予的怀里，“哇”地哭出声来。
这小孩从跟他到圣山至今已快四载，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样哭。
泊予……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试着回忆了下成浩以前安慰自己时的样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孩的头。
“真的害怕了？”他不由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担心小白？怕它会死吗？”
被两个人捂在中间快憋得断了气的离升：“……”
真的是……担心自己吗？这小崽子还怪有心的。
结果，窝在泊予怀里的时运……突然就哭得更大声了。
泊予：“……”
这是……说中了？真是担心小白了？怕它会死？也是，他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七岁，小孩子嘛，突然见到跟自己朝夕相伴的猫突然就好像打算要自燃，任谁都会感到害怕。
到今天也还没满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很有些沧桑地慨叹，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想不到自己这豆包徒弟竟还挺重感情的。
重感情好啊。
人间最难不就是有情有义吗？
芸芸众生，人也好，妖也罢，尔虞我诈薄情寡义心狠手辣嗜血滥杀者众，满腔赤诚情深义重者，始终凤毛麟角。
这就是赤子之心吧。
离升：“……”
怎么感觉这小崽子不是担心自己有事，而是……自己其实已经与世长辞了呢？
这哭坟哭得……是不是早得有点莫名其妙？
爷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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