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路漫漫兮·下·我没有错
——序卷［众生万相］——
【人间多苦，长路漫漫且向何处行】
【谁说道来，一切皆是因果命数定】
卷其三·【路漫漫兮·下·我没有错】
——蓚镇土地庙——
说这方仁玉，自从武邑县回了蓚镇后，便时常行善积德，施粥不用说，蓚镇街路的石笼也都翻了新，更是连那土地庙头都拆了重建。
原先那小破庙头磊个石基，糊上泥墙，盖点瓦片，把土地神像请进就算成。方老爷却是不满这寒酸模样，出了不少银子新盖了座土地庙，门宽梁高，朱墙青瓦，庙廓足有十数丈见方。
柳瑶和顾成依依兄妹二人眼下就歇息在这土地庙中，先前盘缠都叫顾成请大夫花了去，如今三人身上是分文不剩了。好在蓚镇的土地庙够大，能让得三人落脚歇息。
此前顾成和柳瑶二人分别服下了半枚七转金丹，顾成原先亏竭的气力恢复不少，柳瑶自昏迷中醒来后，气色也好了很多，只是身子还是虚弱，需要静养。
三人自土地庙中歇息片刻，顾成状态稍好了一些，就琢磨着上郑大夫那讨点口粮。眼下娘亲身子才好些，要是饿着了怕是又要消瘦下去，妹妹也赶了半天路，估摸着肚子也是饿了。心中想着，顾成遂向娘亲道：“娘，我去找之前那个大夫讨点口粮，他人不坏，应该会帮我们的。”
柳瑶有些心疼，成儿小小年纪就要操劳这些，只是如今没了盘缠，自己可以不吃，总不能饿着孩子们。当下只得心疼地点头答应，顾成见娘亲答应了自己，拿着包裹布就起身而去。
出了土地庙，顾成径直向病坊行去，顺道路过了方家大门前。眼下天黑着，方英杰正要撤下此前施粥的桌子，就见着个少年风尘仆仆地自眼前走过，当即喊向那个少年道：“小子，我看你怪累的，饿不饿？你来巧了，我这施粥的摊子正要撤下，你就来了。”
“我没有钱……”顾成苦涩回道。
“嗨，不收你钱，我方家施粥不要钱的！”方英杰说罢，对着少年招了招手。
顾成走到方英杰跟前，见着那大桌上木桶的粥，篮子里的馒头还有不少，就向着方英杰问道：“我能多拿点吗？我娘和我妹妹也要吃。”
“行啊，反正也是剩的，你有碗筷吗？拿个大的来，我都给你装了。”方英杰倒是很好说话，委实是当下太过高兴，本以为今儿个老爹就要离自己而去，谁曾想那姜老神仙竟然来了，救下了老爹，天下再没比这般死而复生更叫人开心的事了。
“……我也没有碗筷。”顾成无奈
“不碍事！你小子运气好，我今儿打心底高兴，等着，我去给你取盆子和碗来。”说罢，方英杰转身进入宅子。
听闻自己今儿运气好，顾成先是看向自己的双腿，皱眉苦笑，随即似乎是想到了某个人，又笑出声来，好像今天运气是挺好的。
方家宅子门口，顾成等了片刻，就见那方英杰端着一个两尺木盆走出，盆内还放着三个瓷碗。将木盆放在桌上，方英杰把大木桶里剩的粥全给倒了出来，装了那木盆约莫七成的米粥，已是很够顾成和娘亲妹妹三个人吃的了。
“馒头也要吧，反正也要丢了，都给你吧！明儿记得把木盆和竹篮都还回来就行。”方英杰竟把一整个篮子都给了少年。
“谢谢！这对我很重要！”顾成有些哽咽地道谢
只是凑巧路过，叫方英杰看了去，顾成就平白得了一大盆米粥和一篮子约莫十来个的馒头，对小顾成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了。郑重谢过，顾成用包裹布包好三个瓷碗放到身后，双手抱着木盆，手臂提着篮子就匆匆往土地庙赶回。
才出门没多久，顾成就带着一堆食物满载而归，进了庙门，依依看着手忙脚乱的哥哥忙上前接过木盆。顾成摘下身后的包裹，取出瓷碗，三人吃着粥就着馒头，听顾成说自己出去后的经历，柳瑶感慨道：“倒是真要感谢这方家的善心了。”
柳瑶不复早间那般厌食反胃，竟是胃口大开，吃了三碗米粥和三个馒头。这人啊，只要吃得下东西，能想吃东西，那身子就不会越来越差了。
吃过晚饭，顾成去土地庙门外的井口打水，把碗和木盆洗净，准备明日送还方家。依依如此前村口那般，把三人的保暖衣物铺开在庙内地上，顾不得脏，这庙建的时候也没想过住人，漏风不少，不多做些保暖的话，娘亲才好些的身子只怕是又要坏起来。柳瑶想帮忙，却被兄妹二人默契地阻止了。
亥时刚出头，三人聊着天，都是有些困意了，当即歇息下来，里里外外裹着好几层衣服，彼此紧紧相拥，躺在衣服铺就的席子上睡过去了，委实是今儿一天，三人都受了不小的罪，都累坏了。
子时，更夫打过三更，三人沉沉酣睡，顾成在睡梦中迎来了自己的生日，随着生日一同到来的，还有体内金丹徐徐发散的药力，丝丝缕缕的暖流自丹田流向四肢百骸，顾成朦胧间，只觉身子暖洋洋的。
第二天大早，辰时的光景，三人就得离去，若是叫前来土地庙祭拜的人发现，可就有些麻烦了。依依和娘亲收拾衣物，整理行李。
顾成睡醒后，发现自己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泥垢，很是恶心，当即去水井那打水洗了身子，这大冷天的井水泼下来，顾成竟是丝毫不觉着凉寒，再看向双腿，昨日那跑得紫青肿胀的双腿竟是已经恢复如常！不单如此，顾成当下只觉着浑身上下充满力气。
似是想到了些什么，顾成看向手腕处系着的那串红琥珀珠子，这是先前娘亲把姜愔嫕甩落的那团琥珀液重新烤了聚成一个个小珠子，再用红绳穿就，给自己戴上的，娘要自己时刻戴着，不忘这份恩情，若是将来再遇着了，就把这琥珀珠子还给她。
待洗净身子穿好衣裳，顾成顿觉清爽无比，拿起昨儿方家给的盆碗还有篮子，就要去归还。篮子里馒头还有两个，是昨晚吃剩下的，顾成将馒头收好，放进包裹背上，就提着东西去往方家。
至方宅，顾成轻扣门钹敲出声响，门内有人应声，便停了扣门，在门外等待。片刻，方家大门开了一半，是下人走出，顾成有些失望，还想再与昨日那善人道谢，看来是没机会了。将碗、木盆、篮子交还与下人，顾成告谢离去。
回了土地庙，柳瑶和依依已在等着，一行三人就要上路。柳瑶身子虚，走得吃力，顾成见着心疼要去背娘亲，柳瑶却是不让，顾成就拉起裤子给柳瑶看自己的腿，竟是已经完好如初。饶是柳瑶还要坚持，只是这般身子确实不便行路，终究还是让着儿子背自己赶路。
靠在顾成小小的身子上，柳瑶有些感伤，像顾成这般年纪的孩子本应去上学读书，不愁吃也不愁住，而成儿眼下却要背着娘亲在这风寒雪天赶路，也不知下一顿吃什么，下一晚住哪儿。
一路走来，顾成扛着不得不抗的重担，吃着不得不吃的苦难，渐渐褪去了稚嫩的模样，变得越发坚强，可他才十一岁啊！苦不能言，痛不能说，到头来只能咬牙忍受，保护着亲人去往家的方向……
最后一个歇脚镇子“吴绰镇”路途最少，自蓚镇出发向北走，五十里就能到，但顾成毕竟背着娘亲，还是花了四个时辰，将将申时才赶到。好少年顾成！这五十里路不叫一声委屈，硬生生走了下来！想来那枚金丹作用不小。
——吴绰镇——
三人进了镇子，离着柳瑶娘家只还有六十里了，虽离着天黑还有些时候，但也来不及走完下趟路程，就先在这镇子歇脚。
自村口街路走进，前头就传来蒸包子的香味，这吴绰镇的包子铺竟是就开在村头处。兄妹二人自早上赶路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闻着前头飘来的包子香味很是咽了咽口水，馋得不行。
临了上前，那包子铺在门前支了个小摊，蒸笼就摆在摊子上，老板在店里忙着，老板娘在店外头卖着。这老板娘似乎是腿脚不好，见着没人来买包子，就一瘸一拐地转身走回店里。
蓦的，就见着个面黄肌瘦的老乞丐从街角冲出！竟是趁着那老板娘走向店里的空当功夫伸手就向蒸笼抓去，只是还不待那脏兮兮的手碰着白嫩嫩的包子，就叫人高马大的老板给瞧见，自店内猛冲而出，一脚就将那老乞丐踹翻在地。
踹罢，老板走到那乞丐身前，狠狠怒骂道：“臭要饭的，还敢来偷包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兜里没个铜板的玩意，赶紧滚！”说罢，犹不解气，对着那老乞丐又狠狠踹了一脚。
那老乞丐被踹了，也不作声，灰溜溜起身走到包子铺对街那面，沉默着坐下，眼睛却死死盯着小摊上的蒸笼，满是贪婪神色，那老板也来了脾气，见着乞丐这幅死样，就站在摊前凶狠瞪着老乞丐。
柳瑶和兄妹二人自这两道对峙的视线中走过，顾成背着娘亲，正想着今晚在哪过夜，眼神沿着街道两旁扫过，看有没有那荒废的木屋住宅可以歇息。依依跟在后头，见着方才那老乞丐的举动，却是若有所思……
蛛网结，灰尘漫，几道昏暗的天光自屋顶破洞打来，地上七零八落躺着破砖烂瓦，尽是一副茅屋采椽的荒凉景象，但就这般破落的屋子，都叫顾成找了好些时候。
顾成在门外将柳瑶轻轻放下，和依依打扫起这破败不堪的荒废屋子，好在这附近有口老水井，拿着里头捡的破抹布也就将就着洗了，收拾了得有半个时辰，兄妹二人才算拾掇好了这屋子。
看着兄妹二人打扫擦拭，晚上要跟着自己睡在这破落屋中，柳瑶难受坏了，伸手摸向怀里的家传镯子，想着要不把这镯子卖掉，让俩孩子别再跟着自己吃苦受难了。犹豫片刻，柳瑶轻轻叹息，这镯子是母亲传给自己，将来还要留着传给顾成媳妇的，终是不敢，也不能卖啊……
一番找屋洗屋忙活，转眼就到酉时了，顾成想着妹妹和娘也该吃些东西了，就打开自己的包裹，里头有俩馒头，是昨晚吃剩的，顾成拿起馒头，给妹妹和娘亲各分了一个。
依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拿着馒头向哥哥问道：“哥，我们吃馒头，你吃什么呀？”
“我……我还有，我给自己留了两个馒头吃呢！你们先吃，我去拿个咸菜坐外头吃去。”顾成撒了谎，不过吃咸菜倒是真的，背着娘亲走了半天，顾成也会饿，明儿还要赶路，还真是要吃点东西补补力气，馒头都分给娘亲和妹妹了，那就只能吃竹篓里那一小坛咸菜了。
拿来咸菜，顾成坐在那口老水井旁，就开始吃。开始还挺有滋味，吃多了就咸得难受，顾成吃得直皱眉头，咬咬牙继续吃，实在咽不下去就喝口井水再捶捶胸，也就硬是吃下了。可怜小顾成，今儿是自己的生日，却只能吃着咸得发苦的咸菜，直吃得满嘴苦涩，叫人心疼。
依依躲在墙角，把哥哥一口井水一口咸菜的寒酸模样都看了去，看着哥哥那副让人心酸的样子，依依心中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眼中闪过决然的目光，转身默默离去。
吃完那一小坛咸菜，顾成回了屋头，却是没见着依依的身影，向正在生火取暖的娘亲问道：“娘，依依去哪了？”
“那丫头说要去街上看看，等会就回来了。”柳瑶答道
顾成有些担心妹妹，又不能留着娘亲一个人在这，就坐在门外等着依依。这般过了半个时辰，黄昏已至，晚霞攀上天边的云彩，一道道摇曳的金辉在天边浮沉，小顾成颦着剑眉，张着一对明亮的眼睛看向来路，翘首以盼妹妹归来。
正瞧着，前头路口跑来一道小巧身影，一对弯弯柳叶眉搭着一双大大桃花眼，带着笑意轻盈跑来，不是依依又是谁。依依跑的满头大汗，小脸蛋儿叫那夕阳一照，平添几分晚霞的颜色，两颊红晕，分外可爱。
顾成见着妹妹，赶忙迎了上去，却见得依依肚子鼓鼓囊囊，衣服里好像塞着什么。依依轻轻喘气，擦擦了额前的汗水，眼中闪过狡黠的神色，对着顾成神秘兮兮说道：“哥，咱有包子吃啦！”说罢，把上衣掀开，十几个圆滚滚的包子被包裹布包着，显露出来。
“你哪来的钱？你……你去偷包子了？！”顾成惊道
“他包子那么多，我拿两个又怎么了？”顾依依辩解道
“成儿，是依依回来了吗？”柳瑶闻声，就要出来。
“依依……还，还没有回来！娘你先歇着，等依依来了我再叫你。”顾成急忙向娘亲说道
抓过妹妹的手，顾成带着妹妹走到屋子稍远处，兄妹二人交谈起来。
“依依你这样做，娘要伤心的！”
“我觉得我没有错，那些害死了爹还抢走我们家的坏人衣食无忧，凭什么我们不做坏事，就得饿肚子，就得睡在这破地方？！”依依有些生气
“可偷东西是不对的。”
“可有了这些包子，你就不用只能吃咸菜了！”依依已是红了眼眶
“这包子也是别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我们不能偷。”顾成有些无奈
“我没有错。”
“听话，我们把包子还回去好吗，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吃的。”
“我没有错。”依依坚定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这不是娘亲教我们的，偷东西就是不对的。”顾成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有错！”
“…………好，哥哥相信你没有错。”顾成无奈
顾成揉了揉依依的脑袋，依依已是留下泪来。顾成还小，不懂什么大道理，尽管顾成觉得这样不对，可当哥哥的，妹妹要是不认自己错，那哥哥也只能去相信妹妹，只是顾成仍是觉着不对，遂又向妹妹说道：
“我道理懂的少，可我还是觉着这样不对，但我没法纠正你，等哥哥以后多读点书，我再告诉你哪错了好吗？”
“好，可我觉得自己没错……但依依会等你，等你多读点书后再告诉我为什么错了。”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改错。”顾成坚定道
兄妹二人拉了钩钩，就此定下约定，顾成将来再多读点书，等懂的道理再多些，就能告诉妹妹为什么错，而顾依依会等着哥哥，等着他改正自己的错。
而眼下，既然妹妹认为自己没错，也不改错，那当哥哥的就只能相信，相信妹妹没有错。在不能纠正依依的错误前，哥哥就得帮着承担错误，直到妹妹知错为止。
顾成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将来，他将会为了这个承诺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拿起妹妹偷来的包子，顾成带着依依往回走，准备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向娘亲认错。刚回到屋头，门外就传来吵闹的声响，还不等顾成出门查看，就有三人径直闯了进来，竟是那包子铺的老板和老板娘，还有此前偷东西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指向顾依依癫狂笑道：“对，是她，就是她！我亲眼见着她偷摸溜到蒸笼下，偷走了包子！”说罢，死死盯着顾依依，眼中满是嫉妒的神色。
顾成将妹妹护在身后，决绝道：“不怪她，是我叫她去偷的！”
“小坏种，我看你是想死了！”包子铺老板说着就要打过去
柳瑶有些懵，只是眼下情况危急，见着自个孩子就要被打，急忙道：“不要打我孩子，他偷了东西是吧，赔！我赔给你！我这镯子还值点钱。”说着，柳瑶已将家传镯子取出，就要去阻止那包子铺老板打人。
“我今天就要教训下这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包子铺老板仍是不肯住手，对着顾成就好一通踹，下手不重，但顾成也不反抗，缩着身子给踹得灰头满面，依依面露凶光，就要扑上前去。
柳瑶见劝不了那汉子，哭着对老板娘说道：“我孩子偷包子也是为了我，我们早上才从蓚镇赶来，已有大半天没吃东西，我孩子已经够苦了，我赔你包子钱，你快叫他住手吧！”
那老板娘闻言，见着柳瑶焦急的模样，再瞧着这破败不堪的屋子和那缩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少年，终是软下心来，对着还在踹顾成的壮汉说道：“阿正，算了，走吧。”
“哼，揍你半天也不叫唤，小子还算有种。”壮汉闻言便停了手
“我也是当娘的，最是知道当娘的不容易。你那镯子瞧着是老的，意义不小吧，就不用你赔了，包子也拿去吃吧，以后要吃的找我就是了，别再偷东西了。”老板娘轻轻叹息道
拉走自己的男人，老板娘是打算直接回了，又看向老乞丐，那老乞丐眼中有藏不住的贪婪神色，正盯着顾成身旁那装着包子的包裹，遂道：“你也一起走，今儿卖剩下的包子都给你了。”闻言，老乞丐舔了舔嘴巴，这才收起那贪婪如野狗的神色，跟着包子铺夫妇离去。
一地鸡毛算罢，这场闹剧终于落幕。依依扶着顾成起身，顾成仍是一声不吭，望向还在哭着的娘亲，突然跪下，认真说道：“娘，是成儿叫妹妹去偷的包子，成儿错了！”
“……真当娘看不出？娘只是失望你不去想着纠正妹妹的错，到头来还要包庇她，自己扛错，你能为你妹妹扛一辈子错吗？”柳瑶哭着，失望道
“我能！在我能改正妹妹的错前，她的错我都会担着。”顾成答完，依依竟是也跟着跪下说道：“依依没有错！”
望着跪在眼前的兄妹二人，柳瑶生气也心疼，这俩兄妹倔起来一个模样，自己也不知怎么说了，但是做了错事就是错了，柳瑶就任着兄妹二人跪在眼前，也不说话。
一炷香的功夫，柳瑶就心软了，也怪自己，让兄妹俩跟着自己一路吃苦，更是半路就把身子垮掉了，让兄妹俩处处担心，如今更是饿了大半天时间，只得无奈道：“唉……起来吧，娘亲不怪你们，去把包子吃了吧，我就不吃了。”
“娘不吃我就不吃。”
“依依也是。”
“…………好好好，我吃，我吃。”
三人围在火堆旁沉默吃着包子，各有各的心事。柳瑶倒是有些难办，妹妹机灵聪慧，但性子有些歪了，得好好引导，哥哥坚强勇敢，但性格太过固执，得多磨炼磨炼，想着想着，柳瑶倒是笑了起来，俩孩子总归是优大于缺的，有这对兄妹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三人吃完，顾成帮着依依把衣服铺在地上，柳瑶续着火堆，三人就要睡下。明儿就要回娘家了，柳瑶想起父母，不禁开心起来，等回了娘家，兄妹俩就不用再这般吃苦受累，起码吃的起饭，也有地方睡了。
第二天辰时，三人起了个大早，一路北去，要走那足足六十里才能到辛泽村。顾成灭了柴火，收好衣服，依依背过竹篓和行李，顾成背着娘亲，这数百里的漫漫长路，终是要迎来尾声。
今儿天顺，那雪落着少，风也不叫唤，三人自官道慢慢走着，过一个时辰就歇息一会，待五个时辰过去，傍晚时分才见着村子的轮廓远远浮现。
又走了一会，一座炊烟袅袅的村子呈现在眼前，柳瑶不禁落下泪来，自远嫁到南九后，虽然父母会来探望，但自己已有数年不曾回村了，那村口的百年槐树还似从前，街道也不曾变化，岁月不曾在这座村子留下太多痕迹，这是柳瑶长大的地方。
柳家在村子里还算富裕，虽远比不得南九县顾宅的典雅大气，但也盖了个泥墙院子，有那茅屋四五间，在这小小辛泽村也算“大户人家”了。柳瑶父亲名柳策，是个菜农，除开冬季都会早起，挑着扁担去附近镇子的早市卖菜，午时才回。柳瑶母亲王水芸则在家中缝衣织布，等攒了些布料再绣些花纹，就叫相公带着去早市卖掉。夫妻俩多年相互扶持，慢慢就攒下了一份家底。
酉时，太阳约莫着快下山了，辛泽村升起一片炊烟袅袅，村里的妇人大多都开始生起了火，给一家老小做晚饭，柳家也不例外。王水芸正在灶屋生火，就听得门外传来些声响，老头子早早就在家里了，谁会在这般晚饭时候跑来家里做客？王水芸觉着奇怪，遂起身去往大门处。
打开家门，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竟是远嫁到数百里开外的宝贝女儿，已有一年不曾见过，王水芸当即大哭，上前抱向柳瑶。
“瑶儿！怎么突然回来了，这大雪天的好好在家待着啊，等春天我和你爹就去看你了。”
当娘的最是心细，王水芸摸着柳瑶消瘦的面庞，再见着顾成，依依俩外孙一副脏兮兮的疲惫模样，准是没雇那马车，一路步行来的，当下直心疼哽咽道：
“瘦了，瘦太多了，脸上都没有肉了！还有成儿，依依，都累了吧，快进屋里歇息，都受苦了啊！”说罢，王水芸紧紧抱着柳瑶，母女都是哭了起来。
“瑶儿，还有成儿和依依，怎么这大雪天还回来！”柳策听闻哭声，已是赶到大门处。
一行人进了屋子，柳策打来热水和毛巾给三人擦脸。二老细细问着情况，就听着柳瑶讲起给那顾昙收作尸体，叫老伙头赶出了顾宅，柳策已是铁青着脸色，水芸哭了起来。再等听到柳瑶昏死过去，顾成背着拼命跑去蓚镇，绕是柳策这般硬气老汉也动容落泪，等着柳瑶讲完，二老已是泣不成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瑶儿你以后就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顾成长大了啊，是个小男子汉了，能保护好娘亲和妹妹了，外公为你骄傲！”
“成儿，依依回家了，以后都别怕饿肚子了，有我俩老头子老太婆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真是苦了你们了，外婆这就给你们做饭去，给你们炒肉！”
三天前柳瑶和兄妹二人还在顾宅里想着怎么度过冬天，盼望着来年越来越好，转眼就被赶了出来，被迫在茫茫风雪中行走，柳瑶更是半路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就要留下兄妹二人孤苦伶仃。
水调镇，暗自强撑与梅菜肉包，蓚镇，生死一线与少女神丹，吴绰镇，打与不打，错与没错，这一路漫漫，苦也累，死也生，困也饿，终是把这风雪长路走完，而今，属于柳瑶的旅程结束了。
但十二岁顾成的漫漫长路才刚刚开始，今后少年还将走过远比这更长更苦的道路，用一生苦难去养出一份通天气象，直叫整座天下莫敢不惊！莫敢不敬！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道一声路漫漫兮，望少年珍重！
【人间多苦，长路漫漫且向何处行】
【谁说道来，一切皆是因果命数定】
卷其三·【路漫漫兮·下·我没有错】
——蓚镇土地庙——
说这方仁玉，自从武邑县回了蓚镇后，便时常行善积德，施粥不用说，蓚镇街路的石笼也都翻了新，更是连那土地庙头都拆了重建。
原先那小破庙头磊个石基，糊上泥墙，盖点瓦片，把土地神像请进就算成。方老爷却是不满这寒酸模样，出了不少银子新盖了座土地庙，门宽梁高，朱墙青瓦，庙廓足有十数丈见方。
柳瑶和顾成依依兄妹二人眼下就歇息在这土地庙中，先前盘缠都叫顾成请大夫花了去，如今三人身上是分文不剩了。好在蓚镇的土地庙够大，能让得三人落脚歇息。
此前顾成和柳瑶二人分别服下了半枚七转金丹，顾成原先亏竭的气力恢复不少，柳瑶自昏迷中醒来后，气色也好了很多，只是身子还是虚弱，需要静养。
三人自土地庙中歇息片刻，顾成状态稍好了一些，就琢磨着上郑大夫那讨点口粮。眼下娘亲身子才好些，要是饿着了怕是又要消瘦下去，妹妹也赶了半天路，估摸着肚子也是饿了。心中想着，顾成遂向娘亲道：“娘，我去找之前那个大夫讨点口粮，他人不坏，应该会帮我们的。”
柳瑶有些心疼，成儿小小年纪就要操劳这些，只是如今没了盘缠，自己可以不吃，总不能饿着孩子们。当下只得心疼地点头答应，顾成见娘亲答应了自己，拿着包裹布就起身而去。
出了土地庙，顾成径直向病坊行去，顺道路过了方家大门前。眼下天黑着，方英杰正要撤下此前施粥的桌子，就见着个少年风尘仆仆地自眼前走过，当即喊向那个少年道：“小子，我看你怪累的，饿不饿？你来巧了，我这施粥的摊子正要撤下，你就来了。”
“我没有钱……”顾成苦涩回道。
“嗨，不收你钱，我方家施粥不要钱的！”方英杰说罢，对着少年招了招手。
顾成走到方英杰跟前，见着那大桌上木桶的粥，篮子里的馒头还有不少，就向着方英杰问道：“我能多拿点吗？我娘和我妹妹也要吃。”
“行啊，反正也是剩的，你有碗筷吗？拿个大的来，我都给你装了。”方英杰倒是很好说话，委实是当下太过高兴，本以为今儿个老爹就要离自己而去，谁曾想那姜老神仙竟然来了，救下了老爹，天下再没比这般死而复生更叫人开心的事了。
“……我也没有碗筷。”顾成无奈
“不碍事！你小子运气好，我今儿打心底高兴，等着，我去给你取盆子和碗来。”说罢，方英杰转身进入宅子。
听闻自己今儿运气好，顾成先是看向自己的双腿，皱眉苦笑，随即似乎是想到了某个人，又笑出声来，好像今天运气是挺好的。
方家宅子门口，顾成等了片刻，就见那方英杰端着一个两尺木盆走出，盆内还放着三个瓷碗。将木盆放在桌上，方英杰把大木桶里剩的粥全给倒了出来，装了那木盆约莫七成的米粥，已是很够顾成和娘亲妹妹三个人吃的了。
“馒头也要吧，反正也要丢了，都给你吧！明儿记得把木盆和竹篮都还回来就行。”方英杰竟把一整个篮子都给了少年。
“谢谢！这对我很重要！”顾成有些哽咽地道谢
只是凑巧路过，叫方英杰看了去，顾成就平白得了一大盆米粥和一篮子约莫十来个的馒头，对小顾成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了。郑重谢过，顾成用包裹布包好三个瓷碗放到身后，双手抱着木盆，手臂提着篮子就匆匆往土地庙赶回。
才出门没多久，顾成就带着一堆食物满载而归，进了庙门，依依看着手忙脚乱的哥哥忙上前接过木盆。顾成摘下身后的包裹，取出瓷碗，三人吃着粥就着馒头，听顾成说自己出去后的经历，柳瑶感慨道：“倒是真要感谢这方家的善心了。”
柳瑶不复早间那般厌食反胃，竟是胃口大开，吃了三碗米粥和三个馒头。这人啊，只要吃得下东西，能想吃东西，那身子就不会越来越差了。
吃过晚饭，顾成去土地庙门外的井口打水，把碗和木盆洗净，准备明日送还方家。依依如此前村口那般，把三人的保暖衣物铺开在庙内地上，顾不得脏，这庙建的时候也没想过住人，漏风不少，不多做些保暖的话，娘亲才好些的身子只怕是又要坏起来。柳瑶想帮忙，却被兄妹二人默契地阻止了。
亥时刚出头，三人聊着天，都是有些困意了，当即歇息下来，里里外外裹着好几层衣服，彼此紧紧相拥，躺在衣服铺就的席子上睡过去了，委实是今儿一天，三人都受了不小的罪，都累坏了。
子时，更夫打过三更，三人沉沉酣睡，顾成在睡梦中迎来了自己的生日，随着生日一同到来的，还有体内金丹徐徐发散的药力，丝丝缕缕的暖流自丹田流向四肢百骸，顾成朦胧间，只觉身子暖洋洋的。
第二天大早，辰时的光景，三人就得离去，若是叫前来土地庙祭拜的人发现，可就有些麻烦了。依依和娘亲收拾衣物，整理行李。
顾成睡醒后，发现自己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泥垢，很是恶心，当即去水井那打水洗了身子，这大冷天的井水泼下来，顾成竟是丝毫不觉着凉寒，再看向双腿，昨日那跑得紫青肿胀的双腿竟是已经恢复如常！不单如此，顾成当下只觉着浑身上下充满力气。
似是想到了些什么，顾成看向手腕处系着的那串红琥珀珠子，这是先前娘亲把姜愔嫕甩落的那团琥珀液重新烤了聚成一个个小珠子，再用红绳穿就，给自己戴上的，娘要自己时刻戴着，不忘这份恩情，若是将来再遇着了，就把这琥珀珠子还给她。
待洗净身子穿好衣裳，顾成顿觉清爽无比，拿起昨儿方家给的盆碗还有篮子，就要去归还。篮子里馒头还有两个，是昨晚吃剩下的，顾成将馒头收好，放进包裹背上，就提着东西去往方家。
至方宅，顾成轻扣门钹敲出声响，门内有人应声，便停了扣门，在门外等待。片刻，方家大门开了一半，是下人走出，顾成有些失望，还想再与昨日那善人道谢，看来是没机会了。将碗、木盆、篮子交还与下人，顾成告谢离去。
回了土地庙，柳瑶和依依已在等着，一行三人就要上路。柳瑶身子虚，走得吃力，顾成见着心疼要去背娘亲，柳瑶却是不让，顾成就拉起裤子给柳瑶看自己的腿，竟是已经完好如初。饶是柳瑶还要坚持，只是这般身子确实不便行路，终究还是让着儿子背自己赶路。
靠在顾成小小的身子上，柳瑶有些感伤，像顾成这般年纪的孩子本应去上学读书，不愁吃也不愁住，而成儿眼下却要背着娘亲在这风寒雪天赶路，也不知下一顿吃什么，下一晚住哪儿。
一路走来，顾成扛着不得不抗的重担，吃着不得不吃的苦难，渐渐褪去了稚嫩的模样，变得越发坚强，可他才十一岁啊！苦不能言，痛不能说，到头来只能咬牙忍受，保护着亲人去往家的方向……
最后一个歇脚镇子“吴绰镇”路途最少，自蓚镇出发向北走，五十里就能到，但顾成毕竟背着娘亲，还是花了四个时辰，将将申时才赶到。好少年顾成！这五十里路不叫一声委屈，硬生生走了下来！想来那枚金丹作用不小。
——吴绰镇——
三人进了镇子，离着柳瑶娘家只还有六十里了，虽离着天黑还有些时候，但也来不及走完下趟路程，就先在这镇子歇脚。
自村口街路走进，前头就传来蒸包子的香味，这吴绰镇的包子铺竟是就开在村头处。兄妹二人自早上赶路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闻着前头飘来的包子香味很是咽了咽口水，馋得不行。
临了上前，那包子铺在门前支了个小摊，蒸笼就摆在摊子上，老板在店里忙着，老板娘在店外头卖着。这老板娘似乎是腿脚不好，见着没人来买包子，就一瘸一拐地转身走回店里。
蓦的，就见着个面黄肌瘦的老乞丐从街角冲出！竟是趁着那老板娘走向店里的空当功夫伸手就向蒸笼抓去，只是还不待那脏兮兮的手碰着白嫩嫩的包子，就叫人高马大的老板给瞧见，自店内猛冲而出，一脚就将那老乞丐踹翻在地。
踹罢，老板走到那乞丐身前，狠狠怒骂道：“臭要饭的，还敢来偷包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兜里没个铜板的玩意，赶紧滚！”说罢，犹不解气，对着那老乞丐又狠狠踹了一脚。
那老乞丐被踹了，也不作声，灰溜溜起身走到包子铺对街那面，沉默着坐下，眼睛却死死盯着小摊上的蒸笼，满是贪婪神色，那老板也来了脾气，见着乞丐这幅死样，就站在摊前凶狠瞪着老乞丐。
柳瑶和兄妹二人自这两道对峙的视线中走过，顾成背着娘亲，正想着今晚在哪过夜，眼神沿着街道两旁扫过，看有没有那荒废的木屋住宅可以歇息。依依跟在后头，见着方才那老乞丐的举动，却是若有所思……
蛛网结，灰尘漫，几道昏暗的天光自屋顶破洞打来，地上七零八落躺着破砖烂瓦，尽是一副茅屋采椽的荒凉景象，但就这般破落的屋子，都叫顾成找了好些时候。
顾成在门外将柳瑶轻轻放下，和依依打扫起这破败不堪的荒废屋子，好在这附近有口老水井，拿着里头捡的破抹布也就将就着洗了，收拾了得有半个时辰，兄妹二人才算拾掇好了这屋子。
看着兄妹二人打扫擦拭，晚上要跟着自己睡在这破落屋中，柳瑶难受坏了，伸手摸向怀里的家传镯子，想着要不把这镯子卖掉，让俩孩子别再跟着自己吃苦受难了。犹豫片刻，柳瑶轻轻叹息，这镯子是母亲传给自己，将来还要留着传给顾成媳妇的，终是不敢，也不能卖啊……
一番找屋洗屋忙活，转眼就到酉时了，顾成想着妹妹和娘也该吃些东西了，就打开自己的包裹，里头有俩馒头，是昨晚吃剩的，顾成拿起馒头，给妹妹和娘亲各分了一个。
依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拿着馒头向哥哥问道：“哥，我们吃馒头，你吃什么呀？”
“我……我还有，我给自己留了两个馒头吃呢！你们先吃，我去拿个咸菜坐外头吃去。”顾成撒了谎，不过吃咸菜倒是真的，背着娘亲走了半天，顾成也会饿，明儿还要赶路，还真是要吃点东西补补力气，馒头都分给娘亲和妹妹了，那就只能吃竹篓里那一小坛咸菜了。
拿来咸菜，顾成坐在那口老水井旁，就开始吃。开始还挺有滋味，吃多了就咸得难受，顾成吃得直皱眉头，咬咬牙继续吃，实在咽不下去就喝口井水再捶捶胸，也就硬是吃下了。可怜小顾成，今儿是自己的生日，却只能吃着咸得发苦的咸菜，直吃得满嘴苦涩，叫人心疼。
依依躲在墙角，把哥哥一口井水一口咸菜的寒酸模样都看了去，看着哥哥那副让人心酸的样子，依依心中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眼中闪过决然的目光，转身默默离去。
吃完那一小坛咸菜，顾成回了屋头，却是没见着依依的身影，向正在生火取暖的娘亲问道：“娘，依依去哪了？”
“那丫头说要去街上看看，等会就回来了。”柳瑶答道
顾成有些担心妹妹，又不能留着娘亲一个人在这，就坐在门外等着依依。这般过了半个时辰，黄昏已至，晚霞攀上天边的云彩，一道道摇曳的金辉在天边浮沉，小顾成颦着剑眉，张着一对明亮的眼睛看向来路，翘首以盼妹妹归来。
正瞧着，前头路口跑来一道小巧身影，一对弯弯柳叶眉搭着一双大大桃花眼，带着笑意轻盈跑来，不是依依又是谁。依依跑的满头大汗，小脸蛋儿叫那夕阳一照，平添几分晚霞的颜色，两颊红晕，分外可爱。
顾成见着妹妹，赶忙迎了上去，却见得依依肚子鼓鼓囊囊，衣服里好像塞着什么。依依轻轻喘气，擦擦了额前的汗水，眼中闪过狡黠的神色，对着顾成神秘兮兮说道：“哥，咱有包子吃啦！”说罢，把上衣掀开，十几个圆滚滚的包子被包裹布包着，显露出来。
“你哪来的钱？你……你去偷包子了？！”顾成惊道
“他包子那么多，我拿两个又怎么了？”顾依依辩解道
“成儿，是依依回来了吗？”柳瑶闻声，就要出来。
“依依……还，还没有回来！娘你先歇着，等依依来了我再叫你。”顾成急忙向娘亲说道
抓过妹妹的手，顾成带着妹妹走到屋子稍远处，兄妹二人交谈起来。
“依依你这样做，娘要伤心的！”
“我觉得我没有错，那些害死了爹还抢走我们家的坏人衣食无忧，凭什么我们不做坏事，就得饿肚子，就得睡在这破地方？！”依依有些生气
“可偷东西是不对的。”
“可有了这些包子，你就不用只能吃咸菜了！”依依已是红了眼眶
“这包子也是别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我们不能偷。”顾成有些无奈
“我没有错。”
“听话，我们把包子还回去好吗，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吃的。”
“我没有错。”依依坚定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这不是娘亲教我们的，偷东西就是不对的。”顾成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有错！”
“…………好，哥哥相信你没有错。”顾成无奈
顾成揉了揉依依的脑袋，依依已是留下泪来。顾成还小，不懂什么大道理，尽管顾成觉得这样不对，可当哥哥的，妹妹要是不认自己错，那哥哥也只能去相信妹妹，只是顾成仍是觉着不对，遂又向妹妹说道：
“我道理懂的少，可我还是觉着这样不对，但我没法纠正你，等哥哥以后多读点书，我再告诉你哪错了好吗？”
“好，可我觉得自己没错……但依依会等你，等你多读点书后再告诉我为什么错了。”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改错。”顾成坚定道
兄妹二人拉了钩钩，就此定下约定，顾成将来再多读点书，等懂的道理再多些，就能告诉妹妹为什么错，而顾依依会等着哥哥，等着他改正自己的错。
而眼下，既然妹妹认为自己没错，也不改错，那当哥哥的就只能相信，相信妹妹没有错。在不能纠正依依的错误前，哥哥就得帮着承担错误，直到妹妹知错为止。
顾成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将来，他将会为了这个承诺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拿起妹妹偷来的包子，顾成带着依依往回走，准备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向娘亲认错。刚回到屋头，门外就传来吵闹的声响，还不等顾成出门查看，就有三人径直闯了进来，竟是那包子铺的老板和老板娘，还有此前偷东西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指向顾依依癫狂笑道：“对，是她，就是她！我亲眼见着她偷摸溜到蒸笼下，偷走了包子！”说罢，死死盯着顾依依，眼中满是嫉妒的神色。
顾成将妹妹护在身后，决绝道：“不怪她，是我叫她去偷的！”
“小坏种，我看你是想死了！”包子铺老板说着就要打过去
柳瑶有些懵，只是眼下情况危急，见着自个孩子就要被打，急忙道：“不要打我孩子，他偷了东西是吧，赔！我赔给你！我这镯子还值点钱。”说着，柳瑶已将家传镯子取出，就要去阻止那包子铺老板打人。
“我今天就要教训下这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包子铺老板仍是不肯住手，对着顾成就好一通踹，下手不重，但顾成也不反抗，缩着身子给踹得灰头满面，依依面露凶光，就要扑上前去。
柳瑶见劝不了那汉子，哭着对老板娘说道：“我孩子偷包子也是为了我，我们早上才从蓚镇赶来，已有大半天没吃东西，我孩子已经够苦了，我赔你包子钱，你快叫他住手吧！”
那老板娘闻言，见着柳瑶焦急的模样，再瞧着这破败不堪的屋子和那缩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少年，终是软下心来，对着还在踹顾成的壮汉说道：“阿正，算了，走吧。”
“哼，揍你半天也不叫唤，小子还算有种。”壮汉闻言便停了手
“我也是当娘的，最是知道当娘的不容易。你那镯子瞧着是老的，意义不小吧，就不用你赔了，包子也拿去吃吧，以后要吃的找我就是了，别再偷东西了。”老板娘轻轻叹息道
拉走自己的男人，老板娘是打算直接回了，又看向老乞丐，那老乞丐眼中有藏不住的贪婪神色，正盯着顾成身旁那装着包子的包裹，遂道：“你也一起走，今儿卖剩下的包子都给你了。”闻言，老乞丐舔了舔嘴巴，这才收起那贪婪如野狗的神色，跟着包子铺夫妇离去。
一地鸡毛算罢，这场闹剧终于落幕。依依扶着顾成起身，顾成仍是一声不吭，望向还在哭着的娘亲，突然跪下，认真说道：“娘，是成儿叫妹妹去偷的包子，成儿错了！”
“……真当娘看不出？娘只是失望你不去想着纠正妹妹的错，到头来还要包庇她，自己扛错，你能为你妹妹扛一辈子错吗？”柳瑶哭着，失望道
“我能！在我能改正妹妹的错前，她的错我都会担着。”顾成答完，依依竟是也跟着跪下说道：“依依没有错！”
望着跪在眼前的兄妹二人，柳瑶生气也心疼，这俩兄妹倔起来一个模样，自己也不知怎么说了，但是做了错事就是错了，柳瑶就任着兄妹二人跪在眼前，也不说话。
一炷香的功夫，柳瑶就心软了，也怪自己，让兄妹俩跟着自己一路吃苦，更是半路就把身子垮掉了，让兄妹俩处处担心，如今更是饿了大半天时间，只得无奈道：“唉……起来吧，娘亲不怪你们，去把包子吃了吧，我就不吃了。”
“娘不吃我就不吃。”
“依依也是。”
“…………好好好，我吃，我吃。”
三人围在火堆旁沉默吃着包子，各有各的心事。柳瑶倒是有些难办，妹妹机灵聪慧，但性子有些歪了，得好好引导，哥哥坚强勇敢，但性格太过固执，得多磨炼磨炼，想着想着，柳瑶倒是笑了起来，俩孩子总归是优大于缺的，有这对兄妹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三人吃完，顾成帮着依依把衣服铺在地上，柳瑶续着火堆，三人就要睡下。明儿就要回娘家了，柳瑶想起父母，不禁开心起来，等回了娘家，兄妹俩就不用再这般吃苦受累，起码吃的起饭，也有地方睡了。
第二天辰时，三人起了个大早，一路北去，要走那足足六十里才能到辛泽村。顾成灭了柴火，收好衣服，依依背过竹篓和行李，顾成背着娘亲，这数百里的漫漫长路，终是要迎来尾声。
今儿天顺，那雪落着少，风也不叫唤，三人自官道慢慢走着，过一个时辰就歇息一会，待五个时辰过去，傍晚时分才见着村子的轮廓远远浮现。
又走了一会，一座炊烟袅袅的村子呈现在眼前，柳瑶不禁落下泪来，自远嫁到南九后，虽然父母会来探望，但自己已有数年不曾回村了，那村口的百年槐树还似从前，街道也不曾变化，岁月不曾在这座村子留下太多痕迹，这是柳瑶长大的地方。
柳家在村子里还算富裕，虽远比不得南九县顾宅的典雅大气，但也盖了个泥墙院子，有那茅屋四五间，在这小小辛泽村也算“大户人家”了。柳瑶父亲名柳策，是个菜农，除开冬季都会早起，挑着扁担去附近镇子的早市卖菜，午时才回。柳瑶母亲王水芸则在家中缝衣织布，等攒了些布料再绣些花纹，就叫相公带着去早市卖掉。夫妻俩多年相互扶持，慢慢就攒下了一份家底。
酉时，太阳约莫着快下山了，辛泽村升起一片炊烟袅袅，村里的妇人大多都开始生起了火，给一家老小做晚饭，柳家也不例外。王水芸正在灶屋生火，就听得门外传来些声响，老头子早早就在家里了，谁会在这般晚饭时候跑来家里做客？王水芸觉着奇怪，遂起身去往大门处。
打开家门，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竟是远嫁到数百里开外的宝贝女儿，已有一年不曾见过，王水芸当即大哭，上前抱向柳瑶。
“瑶儿！怎么突然回来了，这大雪天的好好在家待着啊，等春天我和你爹就去看你了。”
当娘的最是心细，王水芸摸着柳瑶消瘦的面庞，再见着顾成，依依俩外孙一副脏兮兮的疲惫模样，准是没雇那马车，一路步行来的，当下直心疼哽咽道：
“瘦了，瘦太多了，脸上都没有肉了！还有成儿，依依，都累了吧，快进屋里歇息，都受苦了啊！”说罢，王水芸紧紧抱着柳瑶，母女都是哭了起来。
“瑶儿，还有成儿和依依，怎么这大雪天还回来！”柳策听闻哭声，已是赶到大门处。
一行人进了屋子，柳策打来热水和毛巾给三人擦脸。二老细细问着情况，就听着柳瑶讲起给那顾昙收作尸体，叫老伙头赶出了顾宅，柳策已是铁青着脸色，水芸哭了起来。再等听到柳瑶昏死过去，顾成背着拼命跑去蓚镇，绕是柳策这般硬气老汉也动容落泪，等着柳瑶讲完，二老已是泣不成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瑶儿你以后就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顾成长大了啊，是个小男子汉了，能保护好娘亲和妹妹了，外公为你骄傲！”
“成儿，依依回家了，以后都别怕饿肚子了，有我俩老头子老太婆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真是苦了你们了，外婆这就给你们做饭去，给你们炒肉！”
三天前柳瑶和兄妹二人还在顾宅里想着怎么度过冬天，盼望着来年越来越好，转眼就被赶了出来，被迫在茫茫风雪中行走，柳瑶更是半路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就要留下兄妹二人孤苦伶仃。
水调镇，暗自强撑与梅菜肉包，蓚镇，生死一线与少女神丹，吴绰镇，打与不打，错与没错，这一路漫漫，苦也累，死也生，困也饿，终是把这风雪长路走完，而今，属于柳瑶的旅程结束了。
但十二岁顾成的漫漫长路才刚刚开始，今后少年还将走过远比这更长更苦的道路，用一生苦难去养出一份通天气象，直叫整座天下莫敢不惊！莫敢不敬！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道一声路漫漫兮，望少年珍重！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