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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欢糖悲鼓

    数百只乌鸦在天空中盘旋,以不详的雀跃,庆祝死亡的盛宴。

    祝安乐躺在皲裂的大地上,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虫子,落在了他的双唇上。

    他试着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连张开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娘的,真是无趣!

    之前用舌尖触碰皲裂的嘴唇,就可以感受到一种火辣辣的疼。

    伴着这种痛感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是自己被扔进一口油锅里,肉与筋被煮融,散发出来的味道,弥漫鼻尖。

    这个想象力丰富的男人,将这种想象中的味道,称之为“死亡的香气”。

    可惜现在已经不能动弹了……连这种悲哀的病态消遣也不能满足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呼吸渐渐微弱,上眼皮和下眼皮在不停地打着架。

    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

    杀人的人,和被杀死的人,死后会不会去到同一个世界呢?

    算了,不想这些了,在咽气之前,回想一下这一生经历过的美好事情吧。

    有什么值得回想的呢?

    家人,朋友,还是爱人?

    他娘的,只要一想起这些,心底里就只有压抑不住的恨意了!

    所有拥有过的美好东西,都被持刀行凶的不良修炼者们破坏殆尽了……

    好恨啊,要是可以手刃那些可恶的不良修炼者再咽气就好了。

    断气前,男人好像看见了一个仗着长剑的少年缓缓走向自己。

    他在心里骂道:“又是一个挨千刀的不良修炼者?村子已经被你们这些可恶的欺压者毁灭了,只剩下被你们烧杀抢掠后的废墟与尸体,你们还来做什么啊?!”

    仗剑少年郎来到男人身前,扶起他,张开嘴说了什么。然而此时的男人,已经听不到少年在说什么了。

    他最后瞧见,仗着一把黑色大钝剑的少年的眼眸,竟然闪烁着干净澄澈的光。

    而不是犹如虎豹豺狼的不良修炼者们,充斥着野蛮与戾气的眼眸。

    于是他死死地盯着少年的眼睛,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了他的手!

    看来,这小子并不是可恶的不良修炼者,在这样的世道,还能拥有这样澄澈美好的眼眸,真是少见呢。

    如果死后的世界是美好的……

    那么,住在那个世界里的人们,眼里也会闪烁着这样的光吧?

    名为祝安乐的男人一生悲苦,他抓住仗剑少年郎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脚朝北,头朝南,睁着眼睛,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死亡。

    咽了气的男人全身都是伤口,溃烂不堪,一双仿佛随时都会爆开的眼珠格外骇人。

    仗剑少年郎想要帮他合上双眼,可他睁得大大的眼睛,始终闭不上。

    少年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在村里逛了半圈,终于瞧见了活人。

    一个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拿着一块沾满了鲜血的小石头把玩着,旁边是一堆趋于腐烂的尸体。

    名为麦多的仗剑少年郎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可坐在尸体旁边笑容满面的孩童,倒是头一次见。

    他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小姑娘,这里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

    小女孩瞥了少年一眼,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这里有很多人呀,有阿娘,老村长,外公,还有外公的朋友们,他们正在跟欢糖玩游戏呢。”

    麦多疑惑地看着这个自称欢糖的小女孩,“玩游戏?玩什么游戏?”

    小女孩淡淡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绽放着绚烂的笑容。

    “他们在跟欢糖玩睁眼闭眼的游戏呢,只要糖果石开花,他们就会睁开眼睛啦。”

    她抬起手,把小石头置于麦多眼前,“大哥哥你看,糖果石已经裂开一个口子了哟,就快要开花啦。”

    仗剑少年郎看着小女孩手中的石头,皱紧眉头。她手里的石头,哪里是什么糖果石,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小女孩岁数不大,她这个年龄的孩子,眼里的光应该是澄澈而灵动的,可在她的眼眸里,麦多看不到半点活力。

    当今天下纷乱叵测,欲望之火蔓延八方,点燃了无数人民的泪光。

    流寇四起,瘟疫横行。

    这个时代的颜色,是绝望的黑!

    在这座纷乱不休的世界,大多数人都没有觉醒灵能的天赋,没有办法成为一名修炼者,只能忍受不良修炼者的欺压。

    身如蝼蚁,命如草芥。

    见惯了死亡的人们,逐渐麻木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喜丧之礼逐渐盛行于世。

    像是对这座乱世的盛大讽刺:死亡并不可怕,能够结束这场苟活于世的痛苦,反而值得庆喜。

    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这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从娘胎落地起,就不知道悲伤为何物。

    从一开始,她看到的世界,便是遍布战争、饥饿、痛苦、死亡的模样。

    身旁的大人们把残酷无比的世事换了一种说辞,装扮成孩童天生喜爱的游戏,利用孩童容易满足,也容易收获开心的心灵,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麻木了痛苦。

    让生命宛如蝼蚁一般随时遭受毁灭的痛苦、饥肠辘辘的痛苦、渴求美好的生活却一生难求的痛苦统统麻木!

    从来没有同龄的孩子陪这个小女孩一起长大,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都是一群习惯遭受压迫、日日咀嚼痛苦的大人。

    他们没有办法给予她幸福安稳的生活,只好想尽办法,编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掩饰无法逃离的痛苦,让未谙世事的孩童多一分快乐算一分。

    从一开始,所有会带来痛苦的一切,都被大人们赋予游戏的外壳。

    没有接触内核的小女孩把粉饰痛苦的“糖果色外壳”,当做了一切的模样。

    即便遭受痛苦,也浑然不知。

    不久前,村里来了一群携刀带剑的人,大人们把小女孩藏在地窖里。

    “欢糖,咱们来玩睁眼闭眼的游戏,你躲在这儿,等外面没了动静再出去。”

    “如果你出去看见我们闭上了眼睛,不要害怕,你要努力活下去,等你手中的石头开花了,我们就会睁开眼睛啦。”

    “到时候,周围就会长出好多好多糖果树,每一棵树上,都会结满甜甜的糖果,那些糖果,都是你的奖励哟。”

    小女孩乖乖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终于没有了动静。

    她走出地窖,瞧见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烈日之下。

    她坐在停止呼吸的人们身旁,笑颜甜甜地等待着游戏结束,等待着石头开花。

    恶风狂呼!

    吹动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

    麦多见到小女孩认真地说她正在跟停止呼吸的人们玩游戏,心里一阵刺痛。

    他理了理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给她编辫子,柔声道:“欢糖,我是麦多,你可以叫我麦多哥哥,我想跟你玩一个新的游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游戏?”

    “捉迷藏的游戏。”

    “好呀,怎么玩呢?

    “很简单,麦多哥哥想要找到一个干净美好的世界,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干净美好的世界?欢糖好像听不懂麦多哥哥的话……不过没关系,欢糖喜欢玩游戏,欢糖愿意陪麦多哥哥一起玩。”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层层乌云犹如乱石一样堆积在天空,他收回目光,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瓜。

    临走前,他挖了一个大坑,埋葬了小女孩身旁的人。

    他对欢糖说,等她手里的糖果石开花,他们就会从藏身之坑里跳出来,然后给予她丰富的奖励,不过,现在她得先跟着他玩完捉迷藏的游戏。

    小女孩点点头,然后举起手里的石头,认真道:“糖果石啊糖果石,你要早点开花哟,欢糖也想早点见到外公、阿娘、还有老村长他们睁开眼睛呢。”

    就在这时,隔壁村子传来隆隆的战音,人们凄厉的悲鸣回荡八方!

    被蒙在糖鼓里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拍了拍手,欢快地喊道:“麦多哥哥你看,那里也有人在玩游戏啦。”

    仗剑少年郎点了点头。

    眼眶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