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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囚牛在渊

    海聆帆属牛。

    丑牛。

    这个被称为欢落最具福相的男孩慢慢晓得人们口中的“福相”,只是小胖子的另外一种称谓以后,便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变成了一头遭人取笑的丑牛。

    岁数渐长,他越发觉得,如果没有这份“名为福相的臃肿”,让身材臃肿的自己跳着笨拙的舞蹈,用惹人发笑的舞姿,演出丑牛的丑,或许自己就不会掐灭自信,需要一直进行修葺心房与解救自卑心灵的痛苦斗争了。

    天生具有的肥胖身躯,让他拥有了一张总是显得呆滞和傻乎乎的脸庞,狭窄的眼眶里总是显得黯淡无光。

    用欢落这边的话来说,“他的眼里总是射出一道‘憨戳戳’的光”,配合着他这副身躯的,还有他那迟钝笨拙的反应。

    在很多方面,他都会比别人慢上半拍,完全对得起他那臃肿的身躯。

    可就是拥有这样一副身躯的他,却藏着一颗异常敏感的心。

    因此,他消化别人异样的目光与别人嬉笑嘲讽的速度要远比别人慢得多。

    要用很长时间,他才能忘记那些刺痛心扉的回忆,以及成长必须经历的疼痛,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害怕面对别人的目光与口水。

    因为敏感,他经常控制不住地过分解读别人的目光,先于别人的角度看待自己、嘲笑自己,然后又回到自身,进行深深的自卑。

    看似转换角度的思考,其实只是敏感作祟的自导自演。唯一得到的结果,便是让自己受伤,主角却控制不住的一次又一次地演出。

    有很多人想象不到,作为一个敏感自卑的人,心里究竟会建着怎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剧场,在这座剧场演出的戏剧又是如何荒唐而悲哀。

    每出戏的主题永远是伤害。

    自我伤害,却又循环演出。

    这个属牛的男孩囿于人们嘲讽的目光与戏弄的口水,将自己当成了一头笨拙的丑牛。

    原本应该怪罪那些讥讽他,嘲弄他的人,他却置换身份,将别人的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在心底里鄙视自己,厌恶自己,承受着成倍的痛苦。

    和贺家那个白头发的姑娘一样,海聆帆也喜欢抬头眺望远方。

    很多人都曾在私底下议论那个姑娘不喜欢这个村子,不喜欢这里的人,想要离开此处。海聆帆也想离开,或者说,想要逃跑。

    逃离这座村庄,

    逃离这样没用的自己。

    当他看到贺家那个白头发的姑娘和死鱼眼少年面对人们刁难的目光,面人们唾沫四溅的议论,毫无顾忌,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原来他所畏惧的目光与口水,在那两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他心生羡慕,随即陷入深深的自我鄙视当中,发自内心地鄙视着这样懦弱而无用的自己。

    他耷拉着脑袋,缓缓离开席家。

    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洛灰望向孤身一人离开的海聆帆,皱紧眉头。

    镜童乐滋滋地吃着洛灰送来的红烧臭烧鸡,见他神色复杂地瞅着海家那个胖男孩,便问道:“怎么了?”

    “贺姑娘,你觉不觉得,那个男孩有点奇怪?”

    镜童瞥了海聆帆一眼,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涟漪,瞳孔微微收缩。

    洛灰还以为她也跟自己一样,觉得那男孩不对劲,哪知道镜童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我不是说了别叫我贺姑娘吗?”

    洛灰忽然想起贺尔零说过,这姑娘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称她为贺姑娘,确实不太妥当,便改口道:“童儿,之前我好像瞅见那个胖男孩的后背,趴着一个猴身人面的怪物,也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确有其事。虽然现在瞧不着了,但我总感觉怪怪的。”

    洛灰在认真地琢磨着,身旁的白发少女却一言不发。

    他疑惑地抬头,却见少女侧过身去,背对着自己,淡淡的红晕像两朵小小的花,在少女细嫩白皙的脸颊上绽放。

    “童儿,你怎么了?”

    洛灰疑惑地凑向白发少女,她“哼”了一声,迅速以冷漠的神色盖过莫名的红晕,皱起眉头,冷冷道:“谁允许你叫我童儿的?你叫我镜童就行。”

    “喔。”

    镜童道:“是贺老头让你提着食盒来找我的吧?那老头就喜欢搞这种事情,我又不是非要吃到这臭烧鸡不可,都说红烧和清蒸,我都不喜欢。”

    洛灰笑,嘴角是深深的酒窝,“可是你吃的很香啊。”

    镜童瞧见眼前的少女露出大大的酒窝,嫌弃道:“笑嘻嘻的干吗?丑死了。”

    却不自知,在她的嘴脸两侧,也有浅浅甜甜的梨涡徐徐绽放。

    洛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贺叔叔为什么非要让我送吃的给你,等你回去了我再去河里捉一些臭烧鸡做给你吃不就行了吗?”

    “不想送干嘛还要勉强呢?”镜童微微挑眉,“你以为臭烧鸡这么好捉呀,久居在欢落里的人身上,会有浓重的糖果味,那些似蛙似鱼的小家伙嗅觉灵敏,莫说是毫无经验的你,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捉鸡人’,也很难捉到臭烧鸡,你之所以捉到臭烧鸡,很有可能是因为你身上的糖果味不是特别浓郁。”

    洛灰道:“这样挺好啊,下次我再去捉它个二三十只。”

    “今天你捉了这么多只臭烧鸡,没被你捉到的早就记住你的气味了,你一下河,它们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洛灰顿了顿,然后道:“难怪贺叔叔让我特意送来。没关系,要是你还想吃,我一定会想办法捉到臭烧鸡的。”

    镜童听罢,侧过脸去不说话。

    洛灰认真道:“可能贺叔叔跟我说了,咱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哟,我很开心,所以变得啰啰嗦嗦的了。我已经决定好了,以后我也要把你和贺叔叔视作我的家人。”

    “是吗?我可没记得我对你好过。”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这座村庄,我可是很喜欢这里,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这座村庄的。”

    镜童转过眼看着洛灰,嘴角爬上讥讽的笑容,“有趣,那咱们来打个赌吧?赌你能不能让我从讨厌转为喜欢这座村庄,赌我能不能让你从喜欢转为讨厌这座村庄。”

    她勾住少年的手,眼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古井不波,而是罕见的挑衅。

    “就从海家那个小屁孩着手吧。”镜童领着洛灰离开,往海聆帆家的方向走去。

    “洛灰,你可能不知道,在这座弥漫着糖果味的村庄里,正有人咀嚼着苦涩的忧伤。”

    镜童走在前头。

    洛灰跟在后头。

    两人来到海家,却得知海聆帆去上山割猪草了,洛灰问道:“咱们来这里干嘛?”

    镜童没有回答。

    两人刚刚离开,便听见一声刺耳的犬吠,一只大黄狗从屋里猛冲出来,笔直地扑向两人,两人大惊,急忙往前逃去。

    那条又胖又大的大黄狗穷追不舍,张大嘴巴,露出一排排尖尖的犬牙,恐怖极了。

    镜童跑得很慢,眼看就要被大黄狗追上了,洛灰急忙刹住脚,疯狂甩动着手里的食盒,跃到镜童身前,大喊着:“给我滚球开,你这条臭狗!”

    咧开大嘴的大黄狗毫不畏惧,跃起身来,像抓猎物一样抓住洛灰的手臂,张开长满尖齿的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