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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向生而亡

    名为欢落的舞台上,贺尔零穷尽心力,造出一场虚构的演出。

    可是他并没有抹去村民们的记忆,彻底根除谎言被戳穿的可能,而将全部的精力花在“建设”村庄上。

    似乎想用刻意营造的美好氛围,达到以假乱真的结果,让村民们自然而然地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这座虚构村落里的一切,都是贺尔零按照记忆中的故土模样呀打造出来的。

    衣食住行,风俗习气,各种各样,只要记忆中的故乡有的,瞎眼男人全都一五一十地利用灵术阵重现在此。

    他想借此获取怀念了一生的童年生活。

    在发现村民们饱受魇兽摧残,始终没法面对自己的良心的时候,贺尔零还是忍不住出手干预,他在村民入夜睡去以后,将一些精心准备的记忆灌入他们的脑海中,例如欢落先贤留下的种种规矩、以及这座村庄自古以来便养成的行为习惯,乡土习俗等等,力求从外在和内在两个方面,让村民们心安理得地长久居住于此。

    他第二次从人间城逃跑的时候,他的叔叔勾得拦住了他,勾得说:“不要再逃了,你想要去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你也找不到跟那里一样的地方的。”

    他红着眼睛,疯狂地甩着头。

    勾得知道自己的侄儿其实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是哪里,可他还是说出惹人厌烦的话,他说侄儿想要回去的,只是自己再也无法回去的童年生活。

    这世间不只他一人想回到自己的童年,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

    只是大家都长大了,只能咬紧牙关继续走下去,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世间有很多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童年是这样,时间是这样,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这样。

    咬紧牙关继续向前的人不是因为成熟了长大了,只是他们知道,与其站在原地踏步,最后被一根冰冷的链子捆着,被强行拖着往前移动,一步一步,拖进生活之中,倒不如体面地迈出步伐。

    我们谁都逃离不了生活的囚笼。

    童年的无忧无虑可能只是赊下的欢乐,当赊下的欢乐挥霍一空时,童年宣告破产,我们不得不摆脱未成年者的角色,奔赴生活,遍尝冷暖,还清当初赊下的账。

    真正的勇者,是在认清生活的面目以后,依旧愿意直视生活,并热爱生活。

    可是,这个刺瞎了自己的眼睛的人却始终不愿意迈出自己的步伐,不愿意认可这个亦敌亦友的存在,最终狼狈地跌进生活。

    无所适从,痛苦地挣扎着。

    他不愿意与生活和平共处,成为一名悲哀的未成年者,无时无刻都在怀念着美好的孩童生活,抵制着在他眼中丑陋污浊的世俗生活。

    他与生活为敌,发自内心地排斥与厌恶生活,生活也毫不留情地予以反击。

    这个始终无法适应世俗规矩、厌恶人情世故的人最终沦为一个异类,像一个被放逐的人,被他所厌恶的世俗排斥,只能逃离人群,逃离生活,承受着病入膏肓的孤独。

    在欢落,有一个死鱼眼少年问他,既然想要建造一座欢乐无忧的乐园,为何又要牺牲人命为代价,他并没有回答,元蛰等人称他为刽子手、大恶人,他也没有见气。

    在他心中,从来没有所谓的善恶正邪,只有讨厌与不讨厌。

    他唯一喜欢的东西,便是他永远在怀念的童年生活,为了重现这样美好的童年生活,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在自己建造的虚构乐园里生活,同时也在思考这座乐园里的快乐,是不是真正的快乐。于是,他留下了一些与欢落村民不同的,“活生生”的人,想从他们身上找寻答案。

    除了海家那个小屁孩,其余人都晓得了这座村庄背后的真相,全都表现了出来明显的排斥感,没有一个把欢落的欢乐当成真的。

    这让贺尔零感到难过。

    众人的反应证明了他的努力建造的乐土,大有自欺欺人之嫌,更令他感到挫败的是,海家那个小屁孩更是在不知道这座村庄的真面目的情况下,对贺尔零精心打造的乐土予以发自肺腑的厌恶。

    令海聆帆生出厌恶的元凶,便是这座村庄的村民们。

    村中所食之物,大多都是灵力幻化而成的野草野果,这里的人们,全都瘦骨嶙峋的,与“乐土”两个字完全不沾边,试问有哪一座乐土里的人,里头全瘦成皮包骨的人?于是,贺尔零利用设在此地的灵术,让村中诸人都具有普通村庄该有的村民模样,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

    可他没想到,这个举动,让瘦成皮包骨的海聆帆成为人们眼中胖乎乎的傻小子,最终,这个小屁孩怀揣着满满的厌恶,像想要逃出一座痛苦的囚笼一样,逃出这座村庄。

    如此遭人厌恶的村庄,与世俗生活里的村庄有什么区别,那还是自己想要建造的乐园吗?不,绝对不是。这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即便元蛰的伙伴们没有闯入欢落,贺尔零自己也要毁掉这里,建造新的乐园。

    但在把这座村庄回炉重造之前,他还想看看海家那个小屁孩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便一直没有出手,躲在幕后,看那个喜欢追逐月亮的小男孩最后会唱出什么样的戏。

    他和海聆帆都不喜欢面对人们的目光与口水,与周遭的生活格格不入,宛如一个异类。

    海聆帆甚至比他更糟糕,这个小屁孩不仅畏惧人们的目光与口水,更丢失了认可自己的勇气,在内心深处否定着自己,鄙视着自己。

    他是比贺尔零这个年长的胆小鬼更胆小的胆小鬼,不同的是,海聆帆并没有完全丢失了对生活的热爱,他心中依旧渴望着被人认可。

    贺尔零想看看这个和自己极度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小屁孩最终会像他一样驰入深渊,还是选择继续踏上追逐勇气的漫漫征程!

    海聆帆选择了后者。

    贺尔零抬头,早就看不见东西的双眼对着踏空而去的男孩,呈眺望的姿态。

    他不知道那个小屁孩究竟能不能追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小屁孩最后选择踏出脚步,便已经胜过他许多了,这是他这个胆小鬼所不能企及的,而他只能羡慕,却无法效仿。

    他大开方便之门,任由元蛰、镜童和伙伴们暗中联系,让这群意图毁灭这座村庄家伙毫无阻碍地进去此地,把欢落置于死地,又偷偷藏了一具无面人偶在走肉洞里,领着村民们举行烹偶之宴,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给欢落村民最后的机会。

    让贺尔零大失所望,对欢落起了毁灭之心的最大的原因,便出在欢落村民身上,他们对海聆帆和所作所为,辜负了乐土之名,背离了贺尔零建造欢落的初衷,他并不想见到这种雷同于世俗生活中的勾心斗角与自私自利,他只要一座互无私心,相亲相爱的美好村庄。

    倘若在烹偶之宴上,围着油锅跳舞的村民们能够扪心自省,真诚地奉上自己的歉疚,那他就保留他们的神识,想办法洗去他们的记忆,让这一切重新开始。

    可惜他们仍不醒悟,贺尔零后面佯装诚恳地吐出推卸罪责的言辞,他们竟然沉浸于这场卑劣的洗脱中,把对吸食他人寿元的愧疚卸下的同时,也把良心卸了下来。

    贺尔零满心悲哀,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忧伤,他背后的红蜂桶,是他用灵力打造而成的特殊容器,里头设下了需以精血为祭的独家灵术,可以将人纳入其间,并且将其炼成“蜂傀”,犹如一只只听话的蜜蜂一样,唯他所使。

    而他造出的巨型蜂兜兜,和红蜂桶一样,可以将人吸入其中,但有一点不同,便是进入这巨型蜂兜兜里,灵魂便会化为齑粉。

    贺尔零要将他们化成齑粉的灵魂当成养料,喂食他的蜂傀,让他的蜂傀们具有微薄的意识,陪他在重建后的乐园里继续生活下去!

    此时,早就应该投入轮回的活死人们不知道头顶的蜂兜兜是让他们永坠阎罗的刑具。

    为了好好活下去,他们兴高采烈地跃起身来,奔向惨烈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