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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百依百顺

    洛灰摆脱老人的手,退到一旁,“我说了不是我,您可不要倚老卖老欺负人。”

    老人无视少年的警告,直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喊道:“没天理啊,把人推倒了就不管了哪!”

    洛灰满脸鄙夷地瞪向大喊大叫的老人,“原来是个老泼皮。”

    迈开脚步离开,任由他在原地撒泼。

    老泼皮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周遭,刚刚来到这里,不知道事情缘由的人们以为少年真的做了恶事,纷纷义愤填膺地冲上前来,拦住了少年,让他为自己做下的恶事负责,仿佛全都亲眼看见了少年撞倒了老人。

    他们抬起头颅,满是伸张正义的姿态,展开双手拦住他们眼中的恶人,张开嘴巴怒骂少年的品行恶劣,却谁都没有上前搀扶那个还在地上呻吟的老人。

    似乎比起可能要担风险的善举,这场劝人向善的正义之举,高贵价廉。

    既可以体现自己生而为人具有善良美好的高贵品质,又不用害怕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损失钱财的代价。

    洛灰大声道:“我没有推人,快放我离开。”

    人们团团围住少年,都以为少年在狡辩,纷纷出言呵斥。

    “你说你没有推人,难不成还是人家老人家诬赖你了?”

    “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会厚脸无耻地诬赖人呢?小子,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不然与畜生何异?”

    倒在地上的老泼皮见到人们在为自己撑腰,呻吟得更大声了,大义凛然的人们也加大了呵斥声,将这场“正义的诬赖”变得声势浩大,洛灰懒得多费唇舌解释,挥动手中的黑色大钝剑,用粗暴蛮横的手段,对抗道德的谴责。

    满脸正气的人们躲开洛灰的剑,一边倒退,一边怒骂着少年的道德败坏,谴责的声音慢慢变小,最终被街头杂乱的声响淹没。

    挥动长剑的少年望向地上的老泼皮,两人的目光相撞,老人脸上本是狡猾的得意洋洋,在沉默的对视里,化为辛辣的讽刺,他移开目光,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起身,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人。

    死鱼眼少年紧握长剑,跳起身来,在他的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

    老人“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大声喊道:“当街打人了,救命啊!”

    洛灰撇了撇嘴,目光冰冷,“这回不是诬赖了,你可以继续叫了,臭老泼皮。”

    老人的声音再度惹起周围人的注意,好多人亲眼见到少年踹了老人一脚,但都没有义愤填膺地冲上前来。

    人们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黑色大钝剑,极其小声地批评少年品行恶劣。

    少年在人们虫鸣般的谴责声里咧开嘴边,露出讥讽的酒窝,握着长剑离开。

    走了两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脑袋里天旋地转的,难受极了。

    他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看,自己又置身于同一条街道上。

    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只是一个梦。

    路的正前方,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砰咚”一声,倒在了地上,路上的行人对比毫不关心。

    洛灰挠挠头,心里想:“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位摔倒在地的老人身上,老人呻吟着伸出手求救,少年看着这个在自己眼前摔了三次的人,露出鄙夷的神色,“老泼皮,你当我傻的吗?又想诬赖我?我可不是上当了,你想在地上躺着就躺着吧,我就不奉陪了,我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迈开脚步向前,忽然瞅见老人的额头,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他皱紧眉头,没有继续上前,还是回过身来,扶起了老人,“你没事吧?这么大年纪了为啥非要摔在地上了,就算要讹人也没必要弄伤自己吧?”

    老人慢慢抬头。

    浑浊的眼里溢出清澈的泪水。

    “你是傻子吗?”老人说。

    街头喧闹的声响戛然停止,老人的脸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随之化为乌有。

    洛灰愕然。

    耳边传来了贺尔零沙哑的声音,“阿灰,我是该说你善良呢,还是说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少年环顾四周,原来自己并没有离开欢落,刚才见到的一切,都是贺尔零造出的幻象。

    贺尔零睁着早已失明的眼睛,窟窿一样的双目直视着少年。

    他本以为少年的心地之所以澄澈干净,是因为未经世事,不晓得人心的可怕,于是他造出幻象,让少年亲身体验凛冽的世事,见识人心的丑陋。

    然而,人们见死不救的冷漠、恩将仇报的卑劣、虚伪的道德谴责,都没能影响少年,他仍旧秉持着善良纯真的心地,选择出手帮助他人,并没有对这世道,对世人产生厌憎。

    贺尔零薅着乱糟糟的头发,追问道:“明明已经晓得帮助他人,可能反被他人迫害,为什么还是要选择帮助他人?明明其他人都已经以身作则,让你知晓事不关己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损己利人的事情?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洛灰淡淡道:“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而已。”

    少年淡淡的回答,惹起贺尔零的怒火,“这世间会有几人会像你一样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就这么想做一个憨批吗?!”

    少年认真道:“其他人做什么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别人做什么,说什么,我并不关心,我也不是要当圣人,或者做一个憨批,我呐,充其量只是一个自私鬼,我只是想自由地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被人称颂,被人唾骂,被人讥讽,都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要无愧于心就好啦。”

    并不讨人喜欢的死鱼眼镀上金色的阳光,眸里溢出的光芒,如阳光一样温暖干净,黑色大钝剑迎着清风,和握着它的少年一样笔挺有力,钝钝的剑身,也像少年的眼眸一样,镀上了温暖的金色。

    洛灰看向故乡的方向,“你说人心是丑陋的,人是虚伪自私、冷漠懦弱的,可我也曾见过温柔善良的人,也曾见过勇敢无畏的仗剑者,尽管人世凛冽,可我依旧相信会有温暖美好的人,抵抗凛冽。”

    在他投去目光的地方,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少女,领着无家可归的弃儿们一起生活,用甜美的声线,编织甜甜的憧憬,说要总有一天,要找到一座无限美好的糖果城。有一个爱抽旱烟的臭老头,平日里胆小怕事,畏畏缩缩,最后选择拾起自己的勇气,勇敢地反抗凶恶的老虎。有一个目光澄澈的执剑少年郎,路见不平,纵使洒尽鲜血,也要拔剑相助,惩恶扬善,不负三尺青锋。

    贺尔零深深叹息,随后脸上浮现出羡慕,对洛灰道:“阿灰,你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他造出的幻象,是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的,只不过主角换成了洛灰。

    他只觉得这是人性之恶的冰山一角,足以摧毁少年单纯纯净的心地,少年却守住初心,并掷出发自肺腑的言语,反驳他并不想承认的以偏概全的人性诠释。

    贺尔零睁大窟窿一样的双眼,他仍不理解少年在他精心设计的考验之中,还能保住初心,但从少年的眼中,他破天荒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于他所畏惧厌恶的现实生活的微薄期待,头一次觉得凛冽的现实也有可能也有自己不知晓的暖意。

    他问:“傻小子,你会一直保持初心吗?你能守得住初心吗?”

    少年曲指弹剑,侧耳聆听,认真道:“我是一个百依百顺的人,至死不变,但我只顺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