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期
傍晚时分，饥饿的巴色从冰箱拽出一包辣椒酱，正准备煮米饭的时候电话响了。电话那头的人简单说了几句，巴色原本因不耐烦而向上撇着的嘴唇立即耷拉下来，一边应答着“行，知道了！”一边扯掉了锅的电源。长久的职业习惯似乎给他的大脑装上了一个开关，关上后疲惫饥饿困倦就会像潮水般涌入他的身体，一旦打开了，那些感觉又会像是鬼魂见了阳光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扭头冲出厨房抓起风衣匆匆出了门。
驱车来到案发现场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人造火星环和警灯照耀下，他在远处就看到了歪在路边的押运车和在它周围拉起的警戒线。这种狼藉今年已经是第三次遇到了，第一次是抢劫押运车未遂，拼死反抗的保安两伤；第二次是抢劫押运车后盗走了几十万火星联盟币——那一批恰巧是连号的新钞，对劫匪来说等同于废纸——一轻伤。这是第三次，应该是银行下班后往金库运送黄金，刚才他的搭档在电话中告诉他，三十多千克黄金被盗，伤亡情况正在确定。
巴色的搭档名叫基里安，正板着脸靠在他的警车引擎盖上抽烟。他是个出生于地球的爱尔兰人，五岁时移民火星。他个头不高，身体健硕，总是一有机会就酗酒。像他这种人脸上有道难看的疤痕再正常不过，那道从左边眉头一直到右边下巴的裂纹跟了他不知几十年，就像是从他娘胎里带出来的。尽管他长得丑且总是流里流气，但从没人敢怀疑他嫉恶如仇。一旦有必要动用武力，他总会兴奋地变出一把小刀抓在手上，挑衅地笑着招呼歹徒过来：“我有个警校毕业的搭档！猜猜他这次怎么写报告吧！”
此刻基里安躬着背阴沉着脸，疤痕微微凸起，将他的另半张脸分割在阴影里。见巴色停车走来，他抬起头朝押运车方向吐了口烟气说：“押运车司机失踪了，两个倒霉的保安挂了——如果被砍成那样还能动，一定会把医生吓出狂犬病。”
“吃晚饭了吗？”巴色靠过来掏出烟点燃，望着不远处的警戒线猛咂了两口。
“正开了两瓶，总调给我打电话，说我离这最近。”
“那酒呢？”
“反正还没喝……多少。”说着俩人不约而同笑了两声。
“好了大哥，别笑了，你赶来了，看到歹徒了吗？”
基里安耸耸肩：“只看到两个倒霉蛋！”巴色“哦”了声，丢掉烟，指了指警戒线。基里安抬起下巴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巴色脸一沉，从口袋掏出警官证向前走去。巴色今年二十六岁，和来自地球的基里安不一样，他出生在火星，身份证上刻着罗马数字“II”。半个多世纪前，他奶奶怀着他爸，和他爷爷一路从泰国漂洋过海来到肯尼迪航天中心，躺进了飞往火星的飞船休眠仓。火星上的生活虽然比想象中容易适应，无奈他打泰拳的爷爷的学识不足以将他爸培养成航天员、科学家或者医生，老本行又因为这该死的引力导致底盘不稳发挥不出威力，只能务农。巴色实在不想和他爷爷、爸爸一样，整天在沙暴停歇的间隙去种树，于是灵机一动凭借优秀的身体素质考入了约克城警校。
毕业后进入刑警队的三年多来，巴色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每当看到眼前这种血腥场面，他的心脏总像是被人用力捏掐着。不，他当然不怕，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什么好怕的？而是不忍。搭档口中的两个“倒霉蛋”，哪个不是起早贪黑，辛苦养家的可怜人啊！他努力收起跟案件无关的联想，只专注于分析凶手的手法，猜测凶手的人数。两个保安歪倒在车厢中，他们被反绑双手，每人上半身都挨了数十下，血液淌成了小溪，几乎漫过了丢在一旁的安全斧。巴色心中暗骂：“真是畜牲啊……”
不久，受害者家属陆续赶来了，一共十多个人，男男女女，吼叫撕扯着要往隔离带里闯。相比狰狞的尸体，巴色更受不了这个。他离开现场返回搭档身边。这时他注意到基里安又点了根烟，这意味着还有事，于是他站在一旁，耐心地等搭档开口。
“噗……走吧！”
“去哪？”
“上车。”
基里安一转身上了车。巴色站在原地朝案发现场望了望，回头从副驾驶钻了进来。警车启动，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巴色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也不吱声。在约克刑警队的这三年，他能跟这个酗酒暴力的丑八怪搭档合得来，并不是因为自己软弱好欺，而是他坚信如果有颗子弹朝他俩射来，基里安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开自己。有时候男人之间并不需要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啰嗦个没完，刀疤脸肯定有个目的地，到了自然就知道了，说不定是哪个酒吧——哦，不会是去酒吧了，不是一个方向。
车在道路上飞驰，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有路灯，路两旁的植被也越来越稀少，约莫半个多小时后，约克城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昏暗中巴色迷失了方向，虽然有天上的彩虹（人造火星环）做参照，但不同的季节那玩意儿的位置不一样，想分清楚东南西北需要用中学书本里教的知识来算，他并不太擅长这个，正默默回忆公式时，基里安突然打了把方向，车身猛地一震驶离了公路，在布满砂石的土路上颠簸起来。土路上有车辙若隐若现，在一些背风的低洼地带，长长车辙的影子像是拉链，似乎撕裂了大地，又似乎正在缝合暗夜。周围是广袤暗淡的荒野，呼啸的风如同无数恶狼齐声哀嚎，不时夹杂着横飞的碎石敲打车身，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乘着颠簸，巴色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平日的流氓气质荡然无存，脖子微微前伸，拧着眉头瞪着三角眼，像极了手握长矛追踪野兽脚印的猎手。
“呃。”巴色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手机，他正点亮屏幕，听到专注开车的搭档平静地说：“不用导航，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巴色突然注意到地面更加昏暗了，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的阴影正迅速向他们靠近，远处的地平线变得模糊不清，再往前开似乎就会被这深紫色的巨大凹陷吞噬。
基里安猛地踩下刹车，在车里点了根烟之后打开车门。巴色也跟着跳下车。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盆地，如同星球上的怪兽张开巨口，强劲的对流不停要将两人向里吸去。
“星期？”
广阔的盆地中央有片高地，地图上的名称叫做星期（StarWish），它在远处隐约闪烁着火光，仿佛大湖中央的一座孤岛。星期作为火星上唯一一块不服从联盟管辖的法外之地，传说那里什么人都有，流浪的吉普赛艺人、南美丛林的土著、中亚山区的牧民、非洲草原上的原始人······距离最近的约克城努力同它划清界限，新上海、新成都、新广东都距离太远了。
人们印象中，星期是诞生食人族的野蛮部落，是现代文明触手永远无法抵达的边界。不会有人关心他们如何在这干旱的高地生存，正如那里的人们从不关心科学的进步以及人类共同的命运。也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来到火星的，只知道他们几乎成为了人类的“近亲”，毕竟单就科学技术方面来说，他们与当今人类的差距比二十世纪的人类同猿猴之间的差距更大。凡是同火星上的幼童谈起星期，他们总会第一时间联想到狼人、吸血鬼、食人魔……巴色感叹到：“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地球呢？”
基里安不屑地说：“跟你这种身份证上印着‘II’的人怎么说的清。”
巴色笑着摇摇头。
基里安夹着烟的手指向下指了指说：“我来过几次，但都没找到路，下面的岩石比酒吧里的碎玻璃瓶还锋利。”
巴色定睛细看，那深邃奇异的暗紫色果然是盆地中嶙峋岩石的阴影。他问：“你觉得凶手藏在星期？”
“野兽的归宿还能是哪？”
基里安一松手，烟蒂便被风卷着向前飞去，火星迅速熄灭。
两人在这怪兽的唇边逗留了一阵，仔细查找却并没发现之前路上出现过的车辙。但毫无疑问肯定有人往返于约克和星期之间。基里安认为他们必须去一趟“动物园”，能找到凶手最好，就算找不到至少能警告一下这些野蛮人休想觊觎他们文明的城市。巴色不反对去一趟，但觉得应该先报告一下队长，说不定还可以申请到阿凡达直升机，那样就方便多了。基里安用一句脏话回应了他：“去他娘的直升机！捅马蜂窝容易，谁捅谁善后，那些当官的躲着星期就像是躲避瘟疫。我连他们怎么回答你都知道：加强约克周边的安全保卫工作，盘查不明身份的外来人口，至于星期，距离约克超过了一百公里，我们没有管辖权。”
“那……”巴色试着点烟，风太大了打不着火。
“不如去勘探队找艘气垫船。”
驱车来到案发现场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人造火星环和警灯照耀下，他在远处就看到了歪在路边的押运车和在它周围拉起的警戒线。这种狼藉今年已经是第三次遇到了，第一次是抢劫押运车未遂，拼死反抗的保安两伤；第二次是抢劫押运车后盗走了几十万火星联盟币——那一批恰巧是连号的新钞，对劫匪来说等同于废纸——一轻伤。这是第三次，应该是银行下班后往金库运送黄金，刚才他的搭档在电话中告诉他，三十多千克黄金被盗，伤亡情况正在确定。
巴色的搭档名叫基里安，正板着脸靠在他的警车引擎盖上抽烟。他是个出生于地球的爱尔兰人，五岁时移民火星。他个头不高，身体健硕，总是一有机会就酗酒。像他这种人脸上有道难看的疤痕再正常不过，那道从左边眉头一直到右边下巴的裂纹跟了他不知几十年，就像是从他娘胎里带出来的。尽管他长得丑且总是流里流气，但从没人敢怀疑他嫉恶如仇。一旦有必要动用武力，他总会兴奋地变出一把小刀抓在手上，挑衅地笑着招呼歹徒过来：“我有个警校毕业的搭档！猜猜他这次怎么写报告吧！”
此刻基里安躬着背阴沉着脸，疤痕微微凸起，将他的另半张脸分割在阴影里。见巴色停车走来，他抬起头朝押运车方向吐了口烟气说：“押运车司机失踪了，两个倒霉的保安挂了——如果被砍成那样还能动，一定会把医生吓出狂犬病。”
“吃晚饭了吗？”巴色靠过来掏出烟点燃，望着不远处的警戒线猛咂了两口。
“正开了两瓶，总调给我打电话，说我离这最近。”
“那酒呢？”
“反正还没喝……多少。”说着俩人不约而同笑了两声。
“好了大哥，别笑了，你赶来了，看到歹徒了吗？”
基里安耸耸肩：“只看到两个倒霉蛋！”巴色“哦”了声，丢掉烟，指了指警戒线。基里安抬起下巴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巴色脸一沉，从口袋掏出警官证向前走去。巴色今年二十六岁，和来自地球的基里安不一样，他出生在火星，身份证上刻着罗马数字“II”。半个多世纪前，他奶奶怀着他爸，和他爷爷一路从泰国漂洋过海来到肯尼迪航天中心，躺进了飞往火星的飞船休眠仓。火星上的生活虽然比想象中容易适应，无奈他打泰拳的爷爷的学识不足以将他爸培养成航天员、科学家或者医生，老本行又因为这该死的引力导致底盘不稳发挥不出威力，只能务农。巴色实在不想和他爷爷、爸爸一样，整天在沙暴停歇的间隙去种树，于是灵机一动凭借优秀的身体素质考入了约克城警校。
毕业后进入刑警队的三年多来，巴色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每当看到眼前这种血腥场面，他的心脏总像是被人用力捏掐着。不，他当然不怕，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什么好怕的？而是不忍。搭档口中的两个“倒霉蛋”，哪个不是起早贪黑，辛苦养家的可怜人啊！他努力收起跟案件无关的联想，只专注于分析凶手的手法，猜测凶手的人数。两个保安歪倒在车厢中，他们被反绑双手，每人上半身都挨了数十下，血液淌成了小溪，几乎漫过了丢在一旁的安全斧。巴色心中暗骂：“真是畜牲啊……”
不久，受害者家属陆续赶来了，一共十多个人，男男女女，吼叫撕扯着要往隔离带里闯。相比狰狞的尸体，巴色更受不了这个。他离开现场返回搭档身边。这时他注意到基里安又点了根烟，这意味着还有事，于是他站在一旁，耐心地等搭档开口。
“噗……走吧！”
“去哪？”
“上车。”
基里安一转身上了车。巴色站在原地朝案发现场望了望，回头从副驾驶钻了进来。警车启动，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巴色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也不吱声。在约克刑警队的这三年，他能跟这个酗酒暴力的丑八怪搭档合得来，并不是因为自己软弱好欺，而是他坚信如果有颗子弹朝他俩射来，基里安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开自己。有时候男人之间并不需要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啰嗦个没完，刀疤脸肯定有个目的地，到了自然就知道了，说不定是哪个酒吧——哦，不会是去酒吧了，不是一个方向。
车在道路上飞驰，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有路灯，路两旁的植被也越来越稀少，约莫半个多小时后，约克城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昏暗中巴色迷失了方向，虽然有天上的彩虹（人造火星环）做参照，但不同的季节那玩意儿的位置不一样，想分清楚东南西北需要用中学书本里教的知识来算，他并不太擅长这个，正默默回忆公式时，基里安突然打了把方向，车身猛地一震驶离了公路，在布满砂石的土路上颠簸起来。土路上有车辙若隐若现，在一些背风的低洼地带，长长车辙的影子像是拉链，似乎撕裂了大地，又似乎正在缝合暗夜。周围是广袤暗淡的荒野，呼啸的风如同无数恶狼齐声哀嚎，不时夹杂着横飞的碎石敲打车身，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乘着颠簸，巴色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平日的流氓气质荡然无存，脖子微微前伸，拧着眉头瞪着三角眼，像极了手握长矛追踪野兽脚印的猎手。
“呃。”巴色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手机，他正点亮屏幕，听到专注开车的搭档平静地说：“不用导航，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巴色突然注意到地面更加昏暗了，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的阴影正迅速向他们靠近，远处的地平线变得模糊不清，再往前开似乎就会被这深紫色的巨大凹陷吞噬。
基里安猛地踩下刹车，在车里点了根烟之后打开车门。巴色也跟着跳下车。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盆地，如同星球上的怪兽张开巨口，强劲的对流不停要将两人向里吸去。
“星期？”
广阔的盆地中央有片高地，地图上的名称叫做星期（StarWish），它在远处隐约闪烁着火光，仿佛大湖中央的一座孤岛。星期作为火星上唯一一块不服从联盟管辖的法外之地，传说那里什么人都有，流浪的吉普赛艺人、南美丛林的土著、中亚山区的牧民、非洲草原上的原始人······距离最近的约克城努力同它划清界限，新上海、新成都、新广东都距离太远了。
人们印象中，星期是诞生食人族的野蛮部落，是现代文明触手永远无法抵达的边界。不会有人关心他们如何在这干旱的高地生存，正如那里的人们从不关心科学的进步以及人类共同的命运。也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来到火星的，只知道他们几乎成为了人类的“近亲”，毕竟单就科学技术方面来说，他们与当今人类的差距比二十世纪的人类同猿猴之间的差距更大。凡是同火星上的幼童谈起星期，他们总会第一时间联想到狼人、吸血鬼、食人魔……巴色感叹到：“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地球呢？”
基里安不屑地说：“跟你这种身份证上印着‘II’的人怎么说的清。”
巴色笑着摇摇头。
基里安夹着烟的手指向下指了指说：“我来过几次，但都没找到路，下面的岩石比酒吧里的碎玻璃瓶还锋利。”
巴色定睛细看，那深邃奇异的暗紫色果然是盆地中嶙峋岩石的阴影。他问：“你觉得凶手藏在星期？”
“野兽的归宿还能是哪？”
基里安一松手，烟蒂便被风卷着向前飞去，火星迅速熄灭。
两人在这怪兽的唇边逗留了一阵，仔细查找却并没发现之前路上出现过的车辙。但毫无疑问肯定有人往返于约克和星期之间。基里安认为他们必须去一趟“动物园”，能找到凶手最好，就算找不到至少能警告一下这些野蛮人休想觊觎他们文明的城市。巴色不反对去一趟，但觉得应该先报告一下队长，说不定还可以申请到阿凡达直升机，那样就方便多了。基里安用一句脏话回应了他：“去他娘的直升机！捅马蜂窝容易，谁捅谁善后，那些当官的躲着星期就像是躲避瘟疫。我连他们怎么回答你都知道：加强约克周边的安全保卫工作，盘查不明身份的外来人口，至于星期，距离约克超过了一百公里，我们没有管辖权。”
“那……”巴色试着点烟，风太大了打不着火。
“不如去勘探队找艘气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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