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竟事务
第二天傍晚八点，野生时光酒吧。
胖老板招呼酒保拉上厚重的窗帘，这里最讨厌无孔不入的阳光，哪怕是落日的余辉也会影响舞池中旋转的AR舞女，让她们周身的色彩显得太暖而失真。他使用控制台加载永不疲倦的舞女程序，然后戴上自己心爱的金丝小圆墨镜打开镭射灯准备迎接今晚的第一批顾客。相对于他的成就来说，他实在太年轻了，三十出头就拥有了约克城最豪华的酒吧，代价仅仅是发胖和脱发，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酒吧老板就需要这样面善的长相。他早在十几岁时便掌握了经营酒吧的秘诀，绝不是拥有更多舞女程序的版权，那些不同民族和肤色的性感美人儿不过跟镭射灯一样，任何一家酒吧都有。“人们来酒吧是为了饱口福，而不是眼福——尽管那也很重要。”他常说。胖老板能从郊区的小仓库起家做到市区里占地两平方千米的大酒吧——还是两层的——全靠从地球走私来的优质酒。麦卡伦威士忌、皇冠伏特加、贵州茅台、路易干邑、罗曼尼康帝······她们才是真正的艺术瑰宝，是全宇宙最难得一见的高贵丝滑液体，拔掉瓶塞时清脆饱满的声响能让整个酒吧陷入时间静止般的寂静，而那醇厚悠长的芬芳更是能使方圆五公里的男人们陷入疯狂。
胖老板得意的一天正要开始，没想到打开门迎进来的第一位顾客竟是那个惹不起的刀疤脸。那家伙似乎在门口等了很久，嗓音都沙哑了：“嗨，贝贝塔。”真是丧气，这家伙平日都是过了十点才来，他想。
巴色从基里安身后挤上前对他说：“别紧张，贝贝塔，今天我请客！”
胖老板咧嘴“嚯嚯嚯”干笑几声，摆了摆手寒暄着问他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刀疤脸权当没听到，盯着老板身后酒架上的麦芽威士忌问：“这个是地球来的吗？”
“那当然！呃，不过价格你也知道，比本地货贵二十倍。别别，别伸手，您够不到，我来帮您取。”胖老板眼睛瞅着巴色同基里安说话。长久的刑警经历让巴色透过墨镜也察觉到了胖老板的犹豫眼神，于是笑着安慰到：“就这个，来两瓶，需要我把银行卡押着吗？”
“不不不，您可太见外了！”贝贝塔嘿嘿笑着递过酒，打了个响指便有酒保端来了托盘，上面有一盒冰块，两只酒杯，并附赠了两只雪茄。他打趣到：“不会是您过生日吧！”
巴色高举酒瓶：“当然不。是为了庆祝我俩失业。萨鲁特！”
巴色话音刚落，贝贝塔立马把托盘中的雪茄捡出来丢给酒保说：“把这两根雪茄也换成地球货！算我送的！”他笑眯眯地露出嘴里的金牙，那神情仿佛在说“再也不用担心基里安赖账了！”
警用外骨骼上的摄像头出卖了他们，行动鲁莽，滥用武力，这些都可以理解，但擅自处置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却是不可原谅的，相当于协助歹徒劫富济贫。警队高层抽空开了个小会，决定严厉禁止类似的行为。今天一早队长收回他俩的警徽时难为情地开口说：“虽然我也不想，不过还是再见了。如果有一天你们要犯法，希望不是在约克城里，就当给我个面子吧。”此时他俩已经交接清楚，同警队再无瓜葛。
基里安第一次见巴色喝这么多，不停劝他：“这是最后一杯，我看你差不多得了，从地球运来的高级货被你吐进马桶里可太让人窒息了，还是把剩下的留给我吧！”对于基里安来说，狂欢的夜晚还没开始，可他身边的小伙子已经支棱着红苹果一样的脸蛋身体不停摇摆，似乎他屁股底下坐着的是张烂泥糊的摇摇椅。巴色大声开腔说到：“放心吧搭档，吐了我就舔掉！哇啊……哈哈哈哈哈瞧把你吓的！”
“……”
巴色坚持了一个钟头，九点刚过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小伙子满共喝了半瓶。基里安望着桌上那两个酒瓶，心想着还有一瓶的量，他吹口哨招呼酒保过来，点了一盘哈密瓜和一盘冰镇葡萄。不一会新鲜多彩的水果便出现在他面前，基里安得意地嗅了嗅捏在手中的哈瓦那雪茄，咽了口口水，丝毫没注意到是贝贝塔亲自端来的果盘，直到他的大屁股落在身边挤到了自己。
“嗨！有劳了！”基里安朝他扬起眉毛，算是对这个愉快夜晚的肯定。
“嚯嚯，您的搭档已经上头了啊！”
“是啊，可怜的小朋友怕是要错过这美妙的夜晚了。”
“可是对您来说，刚刚开始不是吗？”
“那当然，我得坚持到AR舞女下场，真人上班，然后陪她们跳完最后一曲，Tomorrowcomestoday！”
贝贝塔哈哈大笑，身上的肥肉剧烈抖动，仿佛他也一起嗨起来了。他笑到：“敞开喝吧，不够就再来两瓶，今天不用你们买单了呦。”
“是吗？你可真是慷慨，说真的，我得敬你一杯！”
贝贝塔接过酒杯同基里安碰杯，他凑过光秃秃的大脑袋小声在他耳边说：“谢谢。不过先说清楚，不是我请客。”
“那是谁？”
贝贝塔干杯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朝基里安神秘一笑：“请客的人在二楼，2022包厢里，你随时可以上去，当然了，你也可以不去，随便你！”两人对视的一秒钟，贝贝塔便了解到基里安已经猜到了2022包厢中的神秘客人是谁。真是个明白人啊，他心想。
基里安眨眨眼，脸上突然没了笑容，他举了举手中的雪茄严肃地说：“抽完这根高级货，我会去的。”
夜幕降临。和地球上不同，地球的夜空中只有月亮和繁星，而火星上却有道横跨天际巨大闪亮的火星环。它由数百万面反射阳光的镜子组成，提升了火星的温度并降低了温差。这项宏伟的工程始于两个多世纪前，为火星环境的改造做出了天大的贡献。人们不会忘记这道彩虹是“新世界”送给火星的礼物。二十二世纪初，一家名为“新世界游戏公司”的企业掌握了将人类思维导入计算机的科技，人类可以冷冻自己的躯体而将思维导入服务器中。这种虚拟现实的技术颠覆了全人类的生活方式，被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半个世纪后，那家公司终于去掉了名称中的“游戏公司”这几个字，暴露出自己的野心。随之而来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战争。让爱因斯坦失望的是，这次世界大战进行的非常温和，并没出现将人类文明轰回石器时代的后果，但战争的筹码却高的离谱——输的一方将要输掉他们的整个世界！战争的起因很老套：争夺资源，但它们争夺的资源却并非能源、矿物、水源或者土地，而是活生生的人类。现实世界差一点就要赢了，国家和国家紧密团结在一起，除了用核弹轰击新世界的服务器以外，用尽了一切手段——如果历史能重演，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核弹。新世界拥有近乎无限的生产力，那些进入虚拟世界的人类思维永不困倦，相互的交流没有语言的障碍并且都是光速，他们的价值观也高度统一：进化成光和电，不仅更环保，而且能永生。但这还不足以撼动现实世界的秩序，直到新世界开发出一个不受制于阿西莫夫定律的AI——龙。
无数不愿被新世界束缚的人类争相前往火星，讽刺的是火星彩虹以及大多飞往火星的飞船都是新世界制造的。每一台由人类思维操控的机器人都堪比顶级的机床，他们画出的圆总是完美的圆，画出的曲线总是完美的曲线，只有他们制造出的设备拥有完美的设计，能够执行严酷的任务，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新世界一边改造火星，将难以被他们同化的反对者们送走，一边改造地球，逼迫人类进入虚拟世界且不再允许已进入的人类思维苏醒，重返自己的肉体。
差点切掉基里安脑袋的，便是由人类思维操纵的新世界巡逻机器人，那台机器人被愤怒的村民们敲成了碎片，就连它身上宝贵的电池都没留下，但它背后的那个人类思维只是下线了，换了台机器继续巡逻，对他来说，这只是电子游戏。基里安并不知道，他出生的那个爱尔兰小村落在这种高效又冷酷的骚扰中并没坚持多久，时至今日村落原址已经被密林覆盖，只剩一片绿色。
雪茄只剩一点烟屁股了，基里安晃了晃同伴的肩膀，这会儿巴色彻底蔫了，刚开始喝酒时的亢奋状态荡然无存，他支支吾吾且不耐烦地说：“没吐别，碰我，让我趴一会儿。”
“不想跟我去见几个朋友？”
“坏，坏蛋吗？”
“算是吧。”
“你搞得定，用小刀狠狠扎他们屁股……再也不用帮你写报告了。去你妈的……”
基里安嘿嘿笑了两声。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穿过随处可见摇头晃脑的人群走向二楼的包厢。
敲开包厢门的瞬间，他立刻被浓厚的酒香吸引，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房间没有烟味，没有汗臭味，也没有女人身上那刺鼻又上头的各种香水味，只有天然纯粹的高粱香甜。一只手将他身后的门合上了，大厅里激荡人心的舞曲戛然而止，优秀的隔音让他恍然间忘记了这里是酒吧。房间右侧立着一具一人多高的古人雕像，一手抚须，一手倒提长刀。门左侧有一个摆满各种酒具的吧台，吧台紧挨着长条沙发和沙发前的宽大石桌。石桌上摆了一排红白相间的瓶子，瓶子上印着汉字，基里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茅台。这肯定不是伪劣的仿制品，因为包厢主人是瘦胆良。他正从桌后的大沙发上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基里安脸上的疤痕。
瘦胆良有些驼背，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戴着变色水晶眼镜穿着讲究的唐装留着八字胡须，乍一看像个纵欲过度的地主老财。他翻了翻嘴唇，带着他干巴但友善的笑容站起身迎过来，伸手同基里安握手。基里安发现他个头比想象中高，但他的手指瘦的就像是几根柴火，挂在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似乎随时有可能滑下来。
瘦胆良笑到：“真是幸会，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刀疤脸基里安吧！”
基里安说：“闻着这酒香我就猜到了，你是……余少良？”
两人握手时基里安迅速扫了一眼包厢，屋里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坐在沙发里的大胡子杰克，曾经是联盟的宇航员，很多年前两人还一起喝过酒，现在他身材走形，大肚腩像沙发中凸起的小山丘。一个是约克城出名的小混混，不务正业拦路抢劫被自己扎过一刀并亲手送进窑子里的黑人小伙布鲁诺，不知道几时出来的，这会儿不光壮的像头野牛，整条左臂还闪着银灰色金属光泽，他正站在门边雕像旁。还有一个正在点播台翻阅舞女相册的红头发陌生小伙子。
杰克船长热情地招着手，让他过去坐。杰克不仅身材走形，说话也变成了胖子特有的粗壮嗓音：“听说你被解雇了，破警局，干着也没意思。不管那么多，来杯这个，极品。”说着递给他一只精致的利口杯。基里安眼睛有些发直，他捏起杯子舔舔嘴唇，脖子迅速一仰：“噗啊……够劲！”
作为野生时光的常客，基里安再清楚不过，贝贝塔离开瘦胆良啥也不是。今天进门时看到有新款的麦芽威士忌，基里安便猜到这家伙来了。听说他有艘改装的运输舰——翟钰女王号，一次可以装载整整四个集装箱的货。他的团队中个顶个的都是人中龙凤，在新世界的严防死守中联络地球各地的居民——还得防止被黑吃黑——用贵金属或者武器换取他们收藏的粮**华，之后历经三个月远航将这些琼浆玉液安全运抵火星。不仅新世界没有发现他们，不惜一切防止新世界渗透而断绝地火贸易的火星联盟也只是知道有这号人物，但从未将之绳法。和他团队中的其他人相比，瘦胆良正如他的绰号，又瘦，又胆小，又没有那种气吞山河的号召力，他唯一的优势是拥有这艘太空运输舰。他的某个船长曾试图叛变，夺取翟钰女王号“干点大事”，于是和三个被他策反的船员商量绑架瘦胆良，就在他们讨论计划的细节时运输舰同自己的外挂舰载机“舞莺”号的连接处传出异响，就像是舞莺号上有人在用力敲打舱门。几人靠近检查，舱门突然打开，而舞莺号却没在……四个倒霉蛋都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哀嚎声就变成了太空垃圾。睡了一觉后，瘦胆良惊奇地发现舰里少了几个人，赶紧让通讯员江雨果查看监控。江雨果在监控面板翻找片刻便看到了那残忍的一幕，人体瞬间扭曲的画面简直像是电影特效，他第一次有种隔着屏幕都感到脊背发凉的恐惧。舱门打开三秒钟便启动了应急程序，自动关闭了，之后舞莺号重新与女王自动对接。作为一个有本事入侵新世界天空防御网，将这么大一艘运输舰变成对方眼中的太空垃圾而无视的顶尖黑客，江雨果怎么也弄不明白舞莺号为何会自动脱离，舱门又为何会自动打开。他绞尽脑汁分析数据也没搞清楚多米诺连锁的起点在哪，直到瘦胆良唉声叹气地抱怨，说自己那么信任船长，他却要背叛女王号。江雨果恍然大悟，瘦胆良确实拥有翟钰女王号。
江雨果正是那个在点播台点播舞女的小伙子，他也笑着同基里安打了招呼，之后继续忙他的。包厢中唯一对基里安冷眼相待的便只有布鲁诺。他左手臂变成了一只钛合金义肢，失去触觉的代价相比拥有超人般的神力显得不值一提。他不再惧怕基里安，此时高昂起宽宽的下巴，用鼻孔瞅着那个曾一刀插进他大腿根的变态，基里安当时就像个死神一样在他耳边说：“动一下试试，小王八蛋，就在动脉边上，滑滑的。”
微醺的基里安端着酒杯向这头比驴子还壮的大块头走来，看似毫无防备地笑着说：“如果你也想要给我来这么一下，提前说一声，我不相信你有这么精准。”
瘦胆良见布鲁诺就那么杵着，鼻孔比平时大了整整一圈，生怕他朝基里安挥拳，赶忙帮布鲁诺递来一杯酒。杰克船长也站起来打圆场到：“基里安，你也真下得去手，那年他才十八岁，差点儿小XX就没了！”
基里安笑到：“没了不得装个钛合金的！”其他人一阵哄笑，布鲁诺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轻同基里安碰了一下杯子。
因为早年相识，话题自然围绕杰克多一些。江雨果和布鲁诺早听过这些事，只顾陪着AR舞女热舞。
六年前，拒不返回火星的杰克被火星联盟的宇航局开除。他十二岁的儿子梅吉尔为了体验一下新世界中那真实又刺激的游戏，受到机器人的蛊惑，思维被导入了奥兰多服务器中。梅吉尔如愿玩到了游戏，在那个和现实世界几乎没什么不同的虚幻国度扮演超级英雄，代价是灵魂被禁锢，肉体被冰冻，再也无法醒来。杰克的老婆很早便出意外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只剩这个调皮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抛下梅吉尔独自返航呢？他无数次去奥兰多服务器同新世界交涉，展示自己的工作牌和梅吉尔的火星移民许可证，奈何对方根本不搭理他，网管机器人顶多冲他耸耸肩说：“接他走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见他就自己进来啊。”和他一同降落在肯尼迪航天中心执行最后一次移民任务的其他十九艘客运飞船都按原计划接满乘客返航了，甚至肯尼迪航天中心最后一批联盟员工也都撤了，从此便只剩他一人，稻草人般守望着这片废土。他发狠将自己飞船的发动机拆了下来，赶走了偶尔来到这里想要移民的人，誓要接走自己的儿子。联盟同新世界有些脆弱的协议，禁止新世界在某些区域因任何理由动用武力，肯尼迪航天中心便是其中之一。愈发暴躁的杰克在这里只要见到新世界的机器人——不管它是什么用途的——都要打几发子弹解气。但他也只能在这里发疯，新世界的武装巡逻机器人经常游弋在肯尼迪航天中心边缘，同它们相比，杰克就像一只偶遇雄狮的小白兔，无辜又无助。
杰克就是在那段时间发胖的，由一名精英航天员，让人信赖的客运飞船的船长变成了个头发像鸡窝，胡子一大把，皮肤也被晒成紫红色的邋遢汉。瘦胆良发现他时，他就像个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用散弹枪瞄着自己。当时要不是杰克用力咳嗽了一声，瘦胆良还以为他不过是肮脏墙面上的涂鸦呢！
经过一番友好交流，瘦胆良脖子上挨了一枪拖，原因是瘦胆良觉得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流浪汉而对他实话实说，“我们来偷点燃料就走。”
作为联盟的宇航员多少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自尊心，杰克自己都没想到最终他会加入瘦胆良的走私团伙。（刚好此行瘦胆良失去了他宝贵的船长和三名船员，十分苦恼。）当晚同瘦胆良及他的同伙们坐在火堆旁烤着羊肉，喝着杰克丹尼并吹着牛的时候，杰克感到久违的温暖和幸福。他先抱起吉他高歌了一曲，之后搂着瘦胆良的脖子给他道歉，再然后终于开口说出了心声：“我在这附近只能找到劣质的工业啤酒……能不能……送我两箱杰克丹尼？燃料随便你们取！”
“你真的曾是宇航员？”瘦胆良盯着他问。杰克有些疑惑地点点头：“难道哪里不像吗？”瘦胆良又问：“那你干嘛不跟我们一起，只要没活儿，酒随你喝……除了杰克丹尼，还有马爹利、芝华士、茅台、伊尔……伊尔什么的伏特加……”
杰克当真有些心动，他挺直腰杆瞳孔放大，眼里映射着跳动的火苗——可他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整个人顿时瘫软下来，跌坐在椅子里，就像被刀划破的充气玩具。他的反应吓了所有人一跳，刚才还是个生龙活虎的大汉，突然间靠倒在椅子里脖子歪向一边，眼神涣散，双臂无力地垂坠在地上，喉咙里像个娘们般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瘦胆良拍腿惊呼：“该死！那些泼皮牛仔卖给我们的不会是假酒吧！”
江雨果抓起一只酒瓶，用手电筒照着细看。布鲁诺站在原地晃晃脑袋说：“我也喝了不少，没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啊？”慌乱中，众人听到了杰克船长悲哀的哭诉声：“哦老婆……亲爱的老婆啊……我对不起你！我把咱们的儿子搞丢了……”
基里安这会儿已经有七分醉意了，听什么都觉得好笑，但尚存的一丝清醒让他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能笑，他感到直肠中盛满了废气不停往外挤，他拼命深呼吸，咳嗽，终于没笑出声来，代价是当众放了一个屁。
那晚，瘦胆良站在伤心欲绝的杰克身边，摊开双手向他提出了一个交易：成为他的船长，他们会一起帮杰克把他儿子救出来。
基里安腹肌疼痛，脸部肌肉麻木。他喘着粗气问：“我很好奇，你们真的救出了梅吉尔？”
瘦胆良知道他在下面喝了不少威士忌，这会又掺着喝了几大杯白酒，看他已经有些摇摇晃晃，酒量再好怕是不久也得上头了，于是摆摆手让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他郑重其事地左手正了正眼镜右手扶着基里安的肩膀说：“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我们昨天才回到火星，今天就坐在一起喝酒；我刚让贝贝塔帮忙物色几个狠角色，他就告诉我你刚离开刑警队……我理解，也许对你来说会有点小小的心理落差，从法律和正义的守护神，变成一个星际走私犯。不过你没法否认你爱我们的酒，从情感上说你并不排斥我们的行为。况且你刚也了解到了，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事都做，甚至我们寻找帮手的目的正是为了去救救那个可怜的孩子。干完这一票，杰克会感激你一辈子，顺便你会赚到很多很多钱！”
看着瘦胆良认真的样子，基里安酒醒了一半。他刚进门的时候本以为是布鲁诺想乘他离开了刑警队报那一刀之仇，进来坐了一阵又以为是健谈的杰克在同自己叙旧，直到这会儿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走私团伙缺人了。他摇了摇头，诚恳地说：“你说的没错儿，我爱你们的酒，如果我拿着这瓶茅台，就是全酒吧里最漂亮的妞儿跪着求我给她喝一口我都会让她滚蛋！敬你们，萨鲁特！”基里安喝了一口继续说：“不过亲爱的朋友，我会拒绝你，至少是现在不能答应你。说是心理落差也好，还有些未竟事务要处理也罢，至少这几个月我没法离开火星。退一万步说，我也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喝醉的泰国小伙在楼下呢，他是什么想法我不知道——没有冒犯的意思，我觉得你们的事业很伟大，愿圣母保佑你们，还有你们的女王号！”
红发小伙回过头去继续翻看点播台里舞女图片，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布鲁诺鄙夷地眯起眼，就像发现了一只胆小鬼。杰克有点失望地抬高脖子扬起眉毛，小声嘀咕着什么。瘦胆良呵呵一笑，伸手抓过两瓶茅台递给基里安：“既然这样，今天就先不留你了，谢谢你的祝福，我们中国人更喜欢听‘恭喜发财’，哈哈哈……”基里安接过酒，心想着等会先出去把它们放进车里，绝不能让巴色看到给糟蹋了。他正要出门离开时，听见瘦胆良问：“最后问一句，你们的未竟事务是……如果不是秘密的话，我有点好奇。”
基里安回头，沉默了几秒说：“也没什么。前几天的一个抢劫杀人案，死了两个保安。”
瘦胆良若有所思到：“是要抓住凶手？”
基里安耸耸肩：“那当然。另外我们还有些疑问，他为什么要将一半黄金送给星期的贫民？如果他是为了劫富济贫，为什么非得杀害两个无辜的保安？”
布鲁诺朗声说：“这方面我有经验，当然是怕有一天被他们指认！”
瘦胆良打着哈欠说：“我们得在火星待一段时间，修修补补什么的。希望不要向你的同事们举报我们呦！”
“我已经不执法了，你们也不属于‘未竟事务’。”
“好吧！改变主意了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胖老板招呼酒保拉上厚重的窗帘，这里最讨厌无孔不入的阳光，哪怕是落日的余辉也会影响舞池中旋转的AR舞女，让她们周身的色彩显得太暖而失真。他使用控制台加载永不疲倦的舞女程序，然后戴上自己心爱的金丝小圆墨镜打开镭射灯准备迎接今晚的第一批顾客。相对于他的成就来说，他实在太年轻了，三十出头就拥有了约克城最豪华的酒吧，代价仅仅是发胖和脱发，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酒吧老板就需要这样面善的长相。他早在十几岁时便掌握了经营酒吧的秘诀，绝不是拥有更多舞女程序的版权，那些不同民族和肤色的性感美人儿不过跟镭射灯一样，任何一家酒吧都有。“人们来酒吧是为了饱口福，而不是眼福——尽管那也很重要。”他常说。胖老板能从郊区的小仓库起家做到市区里占地两平方千米的大酒吧——还是两层的——全靠从地球走私来的优质酒。麦卡伦威士忌、皇冠伏特加、贵州茅台、路易干邑、罗曼尼康帝······她们才是真正的艺术瑰宝，是全宇宙最难得一见的高贵丝滑液体，拔掉瓶塞时清脆饱满的声响能让整个酒吧陷入时间静止般的寂静，而那醇厚悠长的芬芳更是能使方圆五公里的男人们陷入疯狂。
胖老板得意的一天正要开始，没想到打开门迎进来的第一位顾客竟是那个惹不起的刀疤脸。那家伙似乎在门口等了很久，嗓音都沙哑了：“嗨，贝贝塔。”真是丧气，这家伙平日都是过了十点才来，他想。
巴色从基里安身后挤上前对他说：“别紧张，贝贝塔，今天我请客！”
胖老板咧嘴“嚯嚯嚯”干笑几声，摆了摆手寒暄着问他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刀疤脸权当没听到，盯着老板身后酒架上的麦芽威士忌问：“这个是地球来的吗？”
“那当然！呃，不过价格你也知道，比本地货贵二十倍。别别，别伸手，您够不到，我来帮您取。”胖老板眼睛瞅着巴色同基里安说话。长久的刑警经历让巴色透过墨镜也察觉到了胖老板的犹豫眼神，于是笑着安慰到：“就这个，来两瓶，需要我把银行卡押着吗？”
“不不不，您可太见外了！”贝贝塔嘿嘿笑着递过酒，打了个响指便有酒保端来了托盘，上面有一盒冰块，两只酒杯，并附赠了两只雪茄。他打趣到：“不会是您过生日吧！”
巴色高举酒瓶：“当然不。是为了庆祝我俩失业。萨鲁特！”
巴色话音刚落，贝贝塔立马把托盘中的雪茄捡出来丢给酒保说：“把这两根雪茄也换成地球货！算我送的！”他笑眯眯地露出嘴里的金牙，那神情仿佛在说“再也不用担心基里安赖账了！”
警用外骨骼上的摄像头出卖了他们，行动鲁莽，滥用武力，这些都可以理解，但擅自处置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却是不可原谅的，相当于协助歹徒劫富济贫。警队高层抽空开了个小会，决定严厉禁止类似的行为。今天一早队长收回他俩的警徽时难为情地开口说：“虽然我也不想，不过还是再见了。如果有一天你们要犯法，希望不是在约克城里，就当给我个面子吧。”此时他俩已经交接清楚，同警队再无瓜葛。
基里安第一次见巴色喝这么多，不停劝他：“这是最后一杯，我看你差不多得了，从地球运来的高级货被你吐进马桶里可太让人窒息了，还是把剩下的留给我吧！”对于基里安来说，狂欢的夜晚还没开始，可他身边的小伙子已经支棱着红苹果一样的脸蛋身体不停摇摆，似乎他屁股底下坐着的是张烂泥糊的摇摇椅。巴色大声开腔说到：“放心吧搭档，吐了我就舔掉！哇啊……哈哈哈哈哈瞧把你吓的！”
“……”
巴色坚持了一个钟头，九点刚过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小伙子满共喝了半瓶。基里安望着桌上那两个酒瓶，心想着还有一瓶的量，他吹口哨招呼酒保过来，点了一盘哈密瓜和一盘冰镇葡萄。不一会新鲜多彩的水果便出现在他面前，基里安得意地嗅了嗅捏在手中的哈瓦那雪茄，咽了口口水，丝毫没注意到是贝贝塔亲自端来的果盘，直到他的大屁股落在身边挤到了自己。
“嗨！有劳了！”基里安朝他扬起眉毛，算是对这个愉快夜晚的肯定。
“嚯嚯，您的搭档已经上头了啊！”
“是啊，可怜的小朋友怕是要错过这美妙的夜晚了。”
“可是对您来说，刚刚开始不是吗？”
“那当然，我得坚持到AR舞女下场，真人上班，然后陪她们跳完最后一曲，Tomorrowcomestoday！”
贝贝塔哈哈大笑，身上的肥肉剧烈抖动，仿佛他也一起嗨起来了。他笑到：“敞开喝吧，不够就再来两瓶，今天不用你们买单了呦。”
“是吗？你可真是慷慨，说真的，我得敬你一杯！”
贝贝塔接过酒杯同基里安碰杯，他凑过光秃秃的大脑袋小声在他耳边说：“谢谢。不过先说清楚，不是我请客。”
“那是谁？”
贝贝塔干杯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朝基里安神秘一笑：“请客的人在二楼，2022包厢里，你随时可以上去，当然了，你也可以不去，随便你！”两人对视的一秒钟，贝贝塔便了解到基里安已经猜到了2022包厢中的神秘客人是谁。真是个明白人啊，他心想。
基里安眨眨眼，脸上突然没了笑容，他举了举手中的雪茄严肃地说：“抽完这根高级货，我会去的。”
夜幕降临。和地球上不同，地球的夜空中只有月亮和繁星，而火星上却有道横跨天际巨大闪亮的火星环。它由数百万面反射阳光的镜子组成，提升了火星的温度并降低了温差。这项宏伟的工程始于两个多世纪前，为火星环境的改造做出了天大的贡献。人们不会忘记这道彩虹是“新世界”送给火星的礼物。二十二世纪初，一家名为“新世界游戏公司”的企业掌握了将人类思维导入计算机的科技，人类可以冷冻自己的躯体而将思维导入服务器中。这种虚拟现实的技术颠覆了全人类的生活方式，被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半个世纪后，那家公司终于去掉了名称中的“游戏公司”这几个字，暴露出自己的野心。随之而来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战争。让爱因斯坦失望的是，这次世界大战进行的非常温和，并没出现将人类文明轰回石器时代的后果，但战争的筹码却高的离谱——输的一方将要输掉他们的整个世界！战争的起因很老套：争夺资源，但它们争夺的资源却并非能源、矿物、水源或者土地，而是活生生的人类。现实世界差一点就要赢了，国家和国家紧密团结在一起，除了用核弹轰击新世界的服务器以外，用尽了一切手段——如果历史能重演，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核弹。新世界拥有近乎无限的生产力，那些进入虚拟世界的人类思维永不困倦，相互的交流没有语言的障碍并且都是光速，他们的价值观也高度统一：进化成光和电，不仅更环保，而且能永生。但这还不足以撼动现实世界的秩序，直到新世界开发出一个不受制于阿西莫夫定律的AI——龙。
无数不愿被新世界束缚的人类争相前往火星，讽刺的是火星彩虹以及大多飞往火星的飞船都是新世界制造的。每一台由人类思维操控的机器人都堪比顶级的机床，他们画出的圆总是完美的圆，画出的曲线总是完美的曲线，只有他们制造出的设备拥有完美的设计，能够执行严酷的任务，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新世界一边改造火星，将难以被他们同化的反对者们送走，一边改造地球，逼迫人类进入虚拟世界且不再允许已进入的人类思维苏醒，重返自己的肉体。
差点切掉基里安脑袋的，便是由人类思维操纵的新世界巡逻机器人，那台机器人被愤怒的村民们敲成了碎片，就连它身上宝贵的电池都没留下，但它背后的那个人类思维只是下线了，换了台机器继续巡逻，对他来说，这只是电子游戏。基里安并不知道，他出生的那个爱尔兰小村落在这种高效又冷酷的骚扰中并没坚持多久，时至今日村落原址已经被密林覆盖，只剩一片绿色。
雪茄只剩一点烟屁股了，基里安晃了晃同伴的肩膀，这会儿巴色彻底蔫了，刚开始喝酒时的亢奋状态荡然无存，他支支吾吾且不耐烦地说：“没吐别，碰我，让我趴一会儿。”
“不想跟我去见几个朋友？”
“坏，坏蛋吗？”
“算是吧。”
“你搞得定，用小刀狠狠扎他们屁股……再也不用帮你写报告了。去你妈的……”
基里安嘿嘿笑了两声。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穿过随处可见摇头晃脑的人群走向二楼的包厢。
敲开包厢门的瞬间，他立刻被浓厚的酒香吸引，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房间没有烟味，没有汗臭味，也没有女人身上那刺鼻又上头的各种香水味，只有天然纯粹的高粱香甜。一只手将他身后的门合上了，大厅里激荡人心的舞曲戛然而止，优秀的隔音让他恍然间忘记了这里是酒吧。房间右侧立着一具一人多高的古人雕像，一手抚须，一手倒提长刀。门左侧有一个摆满各种酒具的吧台，吧台紧挨着长条沙发和沙发前的宽大石桌。石桌上摆了一排红白相间的瓶子，瓶子上印着汉字，基里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茅台。这肯定不是伪劣的仿制品，因为包厢主人是瘦胆良。他正从桌后的大沙发上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基里安脸上的疤痕。
瘦胆良有些驼背，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戴着变色水晶眼镜穿着讲究的唐装留着八字胡须，乍一看像个纵欲过度的地主老财。他翻了翻嘴唇，带着他干巴但友善的笑容站起身迎过来，伸手同基里安握手。基里安发现他个头比想象中高，但他的手指瘦的就像是几根柴火，挂在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似乎随时有可能滑下来。
瘦胆良笑到：“真是幸会，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刀疤脸基里安吧！”
基里安说：“闻着这酒香我就猜到了，你是……余少良？”
两人握手时基里安迅速扫了一眼包厢，屋里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坐在沙发里的大胡子杰克，曾经是联盟的宇航员，很多年前两人还一起喝过酒，现在他身材走形，大肚腩像沙发中凸起的小山丘。一个是约克城出名的小混混，不务正业拦路抢劫被自己扎过一刀并亲手送进窑子里的黑人小伙布鲁诺，不知道几时出来的，这会儿不光壮的像头野牛，整条左臂还闪着银灰色金属光泽，他正站在门边雕像旁。还有一个正在点播台翻阅舞女相册的红头发陌生小伙子。
杰克船长热情地招着手，让他过去坐。杰克不仅身材走形，说话也变成了胖子特有的粗壮嗓音：“听说你被解雇了，破警局，干着也没意思。不管那么多，来杯这个，极品。”说着递给他一只精致的利口杯。基里安眼睛有些发直，他捏起杯子舔舔嘴唇，脖子迅速一仰：“噗啊……够劲！”
作为野生时光的常客，基里安再清楚不过，贝贝塔离开瘦胆良啥也不是。今天进门时看到有新款的麦芽威士忌，基里安便猜到这家伙来了。听说他有艘改装的运输舰——翟钰女王号，一次可以装载整整四个集装箱的货。他的团队中个顶个的都是人中龙凤，在新世界的严防死守中联络地球各地的居民——还得防止被黑吃黑——用贵金属或者武器换取他们收藏的粮**华，之后历经三个月远航将这些琼浆玉液安全运抵火星。不仅新世界没有发现他们，不惜一切防止新世界渗透而断绝地火贸易的火星联盟也只是知道有这号人物，但从未将之绳法。和他团队中的其他人相比，瘦胆良正如他的绰号，又瘦，又胆小，又没有那种气吞山河的号召力，他唯一的优势是拥有这艘太空运输舰。他的某个船长曾试图叛变，夺取翟钰女王号“干点大事”，于是和三个被他策反的船员商量绑架瘦胆良，就在他们讨论计划的细节时运输舰同自己的外挂舰载机“舞莺”号的连接处传出异响，就像是舞莺号上有人在用力敲打舱门。几人靠近检查，舱门突然打开，而舞莺号却没在……四个倒霉蛋都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哀嚎声就变成了太空垃圾。睡了一觉后，瘦胆良惊奇地发现舰里少了几个人，赶紧让通讯员江雨果查看监控。江雨果在监控面板翻找片刻便看到了那残忍的一幕，人体瞬间扭曲的画面简直像是电影特效，他第一次有种隔着屏幕都感到脊背发凉的恐惧。舱门打开三秒钟便启动了应急程序，自动关闭了，之后舞莺号重新与女王自动对接。作为一个有本事入侵新世界天空防御网，将这么大一艘运输舰变成对方眼中的太空垃圾而无视的顶尖黑客，江雨果怎么也弄不明白舞莺号为何会自动脱离，舱门又为何会自动打开。他绞尽脑汁分析数据也没搞清楚多米诺连锁的起点在哪，直到瘦胆良唉声叹气地抱怨，说自己那么信任船长，他却要背叛女王号。江雨果恍然大悟，瘦胆良确实拥有翟钰女王号。
江雨果正是那个在点播台点播舞女的小伙子，他也笑着同基里安打了招呼，之后继续忙他的。包厢中唯一对基里安冷眼相待的便只有布鲁诺。他左手臂变成了一只钛合金义肢，失去触觉的代价相比拥有超人般的神力显得不值一提。他不再惧怕基里安，此时高昂起宽宽的下巴，用鼻孔瞅着那个曾一刀插进他大腿根的变态，基里安当时就像个死神一样在他耳边说：“动一下试试，小王八蛋，就在动脉边上，滑滑的。”
微醺的基里安端着酒杯向这头比驴子还壮的大块头走来，看似毫无防备地笑着说：“如果你也想要给我来这么一下，提前说一声，我不相信你有这么精准。”
瘦胆良见布鲁诺就那么杵着，鼻孔比平时大了整整一圈，生怕他朝基里安挥拳，赶忙帮布鲁诺递来一杯酒。杰克船长也站起来打圆场到：“基里安，你也真下得去手，那年他才十八岁，差点儿小XX就没了！”
基里安笑到：“没了不得装个钛合金的！”其他人一阵哄笑，布鲁诺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轻同基里安碰了一下杯子。
因为早年相识，话题自然围绕杰克多一些。江雨果和布鲁诺早听过这些事，只顾陪着AR舞女热舞。
六年前，拒不返回火星的杰克被火星联盟的宇航局开除。他十二岁的儿子梅吉尔为了体验一下新世界中那真实又刺激的游戏，受到机器人的蛊惑，思维被导入了奥兰多服务器中。梅吉尔如愿玩到了游戏，在那个和现实世界几乎没什么不同的虚幻国度扮演超级英雄，代价是灵魂被禁锢，肉体被冰冻，再也无法醒来。杰克的老婆很早便出意外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只剩这个调皮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抛下梅吉尔独自返航呢？他无数次去奥兰多服务器同新世界交涉，展示自己的工作牌和梅吉尔的火星移民许可证，奈何对方根本不搭理他，网管机器人顶多冲他耸耸肩说：“接他走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见他就自己进来啊。”和他一同降落在肯尼迪航天中心执行最后一次移民任务的其他十九艘客运飞船都按原计划接满乘客返航了，甚至肯尼迪航天中心最后一批联盟员工也都撤了，从此便只剩他一人，稻草人般守望着这片废土。他发狠将自己飞船的发动机拆了下来，赶走了偶尔来到这里想要移民的人，誓要接走自己的儿子。联盟同新世界有些脆弱的协议，禁止新世界在某些区域因任何理由动用武力，肯尼迪航天中心便是其中之一。愈发暴躁的杰克在这里只要见到新世界的机器人——不管它是什么用途的——都要打几发子弹解气。但他也只能在这里发疯，新世界的武装巡逻机器人经常游弋在肯尼迪航天中心边缘，同它们相比，杰克就像一只偶遇雄狮的小白兔，无辜又无助。
杰克就是在那段时间发胖的，由一名精英航天员，让人信赖的客运飞船的船长变成了个头发像鸡窝，胡子一大把，皮肤也被晒成紫红色的邋遢汉。瘦胆良发现他时，他就像个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用散弹枪瞄着自己。当时要不是杰克用力咳嗽了一声，瘦胆良还以为他不过是肮脏墙面上的涂鸦呢！
经过一番友好交流，瘦胆良脖子上挨了一枪拖，原因是瘦胆良觉得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流浪汉而对他实话实说，“我们来偷点燃料就走。”
作为联盟的宇航员多少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自尊心，杰克自己都没想到最终他会加入瘦胆良的走私团伙。（刚好此行瘦胆良失去了他宝贵的船长和三名船员，十分苦恼。）当晚同瘦胆良及他的同伙们坐在火堆旁烤着羊肉，喝着杰克丹尼并吹着牛的时候，杰克感到久违的温暖和幸福。他先抱起吉他高歌了一曲，之后搂着瘦胆良的脖子给他道歉，再然后终于开口说出了心声：“我在这附近只能找到劣质的工业啤酒……能不能……送我两箱杰克丹尼？燃料随便你们取！”
“你真的曾是宇航员？”瘦胆良盯着他问。杰克有些疑惑地点点头：“难道哪里不像吗？”瘦胆良又问：“那你干嘛不跟我们一起，只要没活儿，酒随你喝……除了杰克丹尼，还有马爹利、芝华士、茅台、伊尔……伊尔什么的伏特加……”
杰克当真有些心动，他挺直腰杆瞳孔放大，眼里映射着跳动的火苗——可他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整个人顿时瘫软下来，跌坐在椅子里，就像被刀划破的充气玩具。他的反应吓了所有人一跳，刚才还是个生龙活虎的大汉，突然间靠倒在椅子里脖子歪向一边，眼神涣散，双臂无力地垂坠在地上，喉咙里像个娘们般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瘦胆良拍腿惊呼：“该死！那些泼皮牛仔卖给我们的不会是假酒吧！”
江雨果抓起一只酒瓶，用手电筒照着细看。布鲁诺站在原地晃晃脑袋说：“我也喝了不少，没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啊？”慌乱中，众人听到了杰克船长悲哀的哭诉声：“哦老婆……亲爱的老婆啊……我对不起你！我把咱们的儿子搞丢了……”
基里安这会儿已经有七分醉意了，听什么都觉得好笑，但尚存的一丝清醒让他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能笑，他感到直肠中盛满了废气不停往外挤，他拼命深呼吸，咳嗽，终于没笑出声来，代价是当众放了一个屁。
那晚，瘦胆良站在伤心欲绝的杰克身边，摊开双手向他提出了一个交易：成为他的船长，他们会一起帮杰克把他儿子救出来。
基里安腹肌疼痛，脸部肌肉麻木。他喘着粗气问：“我很好奇，你们真的救出了梅吉尔？”
瘦胆良知道他在下面喝了不少威士忌，这会又掺着喝了几大杯白酒，看他已经有些摇摇晃晃，酒量再好怕是不久也得上头了，于是摆摆手让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他郑重其事地左手正了正眼镜右手扶着基里安的肩膀说：“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我们昨天才回到火星，今天就坐在一起喝酒；我刚让贝贝塔帮忙物色几个狠角色，他就告诉我你刚离开刑警队……我理解，也许对你来说会有点小小的心理落差，从法律和正义的守护神，变成一个星际走私犯。不过你没法否认你爱我们的酒，从情感上说你并不排斥我们的行为。况且你刚也了解到了，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事都做，甚至我们寻找帮手的目的正是为了去救救那个可怜的孩子。干完这一票，杰克会感激你一辈子，顺便你会赚到很多很多钱！”
看着瘦胆良认真的样子，基里安酒醒了一半。他刚进门的时候本以为是布鲁诺想乘他离开了刑警队报那一刀之仇，进来坐了一阵又以为是健谈的杰克在同自己叙旧，直到这会儿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走私团伙缺人了。他摇了摇头，诚恳地说：“你说的没错儿，我爱你们的酒，如果我拿着这瓶茅台，就是全酒吧里最漂亮的妞儿跪着求我给她喝一口我都会让她滚蛋！敬你们，萨鲁特！”基里安喝了一口继续说：“不过亲爱的朋友，我会拒绝你，至少是现在不能答应你。说是心理落差也好，还有些未竟事务要处理也罢，至少这几个月我没法离开火星。退一万步说，我也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喝醉的泰国小伙在楼下呢，他是什么想法我不知道——没有冒犯的意思，我觉得你们的事业很伟大，愿圣母保佑你们，还有你们的女王号！”
红发小伙回过头去继续翻看点播台里舞女图片，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布鲁诺鄙夷地眯起眼，就像发现了一只胆小鬼。杰克有点失望地抬高脖子扬起眉毛，小声嘀咕着什么。瘦胆良呵呵一笑，伸手抓过两瓶茅台递给基里安：“既然这样，今天就先不留你了，谢谢你的祝福，我们中国人更喜欢听‘恭喜发财’，哈哈哈……”基里安接过酒，心想着等会先出去把它们放进车里，绝不能让巴色看到给糟蹋了。他正要出门离开时，听见瘦胆良问：“最后问一句，你们的未竟事务是……如果不是秘密的话，我有点好奇。”
基里安回头，沉默了几秒说：“也没什么。前几天的一个抢劫杀人案，死了两个保安。”
瘦胆良若有所思到：“是要抓住凶手？”
基里安耸耸肩：“那当然。另外我们还有些疑问，他为什么要将一半黄金送给星期的贫民？如果他是为了劫富济贫，为什么非得杀害两个无辜的保安？”
布鲁诺朗声说：“这方面我有经验，当然是怕有一天被他们指认！”
瘦胆良打着哈欠说：“我们得在火星待一段时间，修修补补什么的。希望不要向你的同事们举报我们呦！”
“我已经不执法了，你们也不属于‘未竟事务’。”
“好吧！改变主意了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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