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末日地堡
“余少良！？真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逮到你！”
瘦胆良一惊，头脑飞速运转。他自诩童叟无欺，言而有信，无论是在地球还是火星，无论是在航线上还是在空间站，无论是在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都没有可以称得上是“仇家”的人——“对头”倒是不少。就他所知，一个神秘的叙利亚人也在干这一行，而且卖的酒真假参半；火星联盟海关一直严打走私；新世界刚被自己偷过。眼前幽灵一般的军士，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肯定不会是西亚的同行了。不是火星联盟就是新世界！瘦胆良平复了一下情绪，心想，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真心实意投降，对面不会随便开枪。
“手上拎箱子的那个，不是我的人。其他这几个都是我的船员。长官，我们投降！”瘦胆良提高了语调，用英语又说了一遍，以便基里安和巴希尔两人能听清。
“长官”压低枪口，战术手电的光束随之由瘦胆良干巴的脸庞滑落至地面。他问：“还认得我吗？”
听声音倒有点耳熟，被手电晃花了眼睛的瘦胆良在这暗夜中怎能认出眼前人？他又不敢凑得太近，瞎猜又怕遭来横祸，胡乱说了句：“不管你是谁，我们投降就是了……”
“你个老小子，变得这么怂了吗？”瘦胆良胸口挨了对方一拳。
挨了一拳，挨了一拳……上一次有人这么和他打招呼，还是在泰山号上！可是泰山号上人全死完了啊！上上次……
军官摸了摸口袋，抽出一只香烟盒子丢给瘦胆良，接住烟盒的一瞬间瘦胆良终于想起了这个人！
那还是在登陆泰山号的前夜，因为航母禁烟，瘦胆良偷摸地去厕所过最后一把烟瘾，碰到了这个同样有烟瘾的陆战队员。当时他们将换气扇开到最大，分着抽完了小半包香烟，没想到他俩前脚离开，纠察队后脚便进了卫生间。这个他当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陆战队员替他把事扛了下来，被罚关一天禁闭，错过了泰山号启航。
军官见他想起旧事，冲他哈哈一笑，说到：“该干的活儿必须得干，多多包涵了。”说完侧着身子朝后面的人点了下头。瘦胆良明白，那是要缴他们的械，忙不迭地点头配合：“枪，枪都交出来！那个，长官，机械骨骼就不拆了吧？也拆？好，拆！长官，这个黑鬼的胳膊是义肢，嗯嗯，胳膊留着，留着。”
不一会儿，草地上便乱七八糟堆了一堆金属，就连基里安平时藏在靴子里的匕首都被搜了出来。除了印第安人仍被两人用枪指着，其他船员都安全了。
军官名叫许世杰，中等身材，肩膀宽阔，国字脸，八字眉，一脸正气，此时愁眉不展，但仍不怒自威。能成为空天陆战队员的军官，功夫素质自不必说，但人无完人，从他熟练的掏烟动作可以判断，这家伙尽管当上了指挥官，但烟还是没戒掉。
卸甲时瘦胆良同旧人攀谈，许世杰问他因何而来，瘦胆良均如实告知。那边印第安人听不懂汉语，坐在地上冷眼相望，奇怪的是不一会儿盯着他的战士便在许世杰的授意下收起了枪，用生硬的英语对他说：“极地佣兵是值得信赖的勇士！”直到这时印第安人才明白，原来这些人刚从西雅图撤离不久！
许世杰正是战场上那个让陆战队员扯掉耳机的指挥官。满编十个空天陆战班，现在加上他自己，只剩下十五人，死的死，失联的失联。通讯工具失灵后，只有喊声能听见的范围内的兵撤了回来。
许世杰跟瘦胆良聊完了两根烟。他踩灭烟头，走到印第安人身边说：“我知道你手腕上那个箱子是什么，我需要这个东西，我们就是为它来的。”
印第安人微微冷笑，不知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说：“它离开我超过两米，你就会知道一公斤TNT的威力有多大了。”
许世杰一愣，说：“你认为我们是要将它抢走吗？对这个东西，我可比你清楚多了。里面没有TNT，只有个密钥在安东尼将军的末日地堡里。现在全北美还剩3枚能用的核弹，我们知道1枚，还有2枚可以用你手上的箱子联系到——如果他们还在执勤的话。安东尼将军已经同意交出密钥和足球，不然你觉得我们到这里玩来的？”
印第安人深感这只曼森中校临终托付的提箱不保，冷峻坚毅的神色稍有松动，他语气明显缓和下来，抬起头问到：“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是RAH，我们的对手是新世界，那个妄图统一全人类的虚拟世界。”
“RAH？”
“人类反抗联军。你们尊贵的安东尼将军早已投靠我们，哦对，你熟悉的曼森中校，并没有收我们一分钱，他还承诺要用两吨黄金换取我们将来对阿拉斯加重新并入新美利坚领土的支持——这都是后话了，以后会有政治家同他谈判的。”
瘦胆良用胳膊肘捣了捣军官，小声说：“中校已经死了，我们几小时前刚离开极昼营。”
许世杰吃惊到：“这……这些东西这么快吗？！”
印第安人说：“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一个亲人了，不管你们是谁，只要能为曼森先生复仇，我就加入你们。箱子可以给你们，不过，得当着将军的面。”
瘦胆良一拍巴掌，高兴地说：“谈拢就好！嗨呀，谈拢了就好啊！勇士，我现在可不欠曼森中校的了，我把你人也送到了，还帮你找到了反抗军，真是送佛送到西了呀！那么，后会有期！”瘦胆良朝印第安人抱拳，又朝许世杰抱拳，说到：“长亭外，古道边，聚散都是缘！许将军，咱们来日方长，保重！”说完解开拳朝船员一招手。他已无心收拾地上那堆金属破烂，只要溜进舞莺号，不到十秒钟就没人奈何得了他。
“慢着！”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瘦胆良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定在原地，他一脸假笑转过身来，此时头皮发麻，牙齿发涩，他预感这下没溜走，想走就不容易了！
“什么长亭古道？几时说你可以走了？”许世杰扬起半边眉毛：“你以为这事跟你没关了？”
瘦胆良干瘪瘪的嘴唇一开一合，问到：“军爷，哪里就有关了嘛？”
许世杰挑枪指向西边山坳，说到：“我们的运输机躲过了敌机，没躲过追踪的飞弹，一台涡扇坏了。”
“那……也跟我……”
“你这台就不错……”军官踱步打量着舞莺号，飞船如同一块被丢进草丛中的透明水晶，夜色中若有若无模糊不清。军官继续说：“而且我猜，咱们头顶上还有台旅行鸽号货轮，没错吧？”
“这……这跟抢有啥区别吗？您是正规军，不能够做这种事！”
许世杰严肃到：“看在朋友面子上，借用一下！如果不认我这个朋友，就得征用了！”
“你！”
许世杰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半。他说：“安东尼将军的末日地堡每天没到五点整，核弹也敲不开，再等等吧。”说着又把烟盒丢给瘦胆良。
……
凌晨五点，月明星稀，黄石山谷中凉风习习。许世杰看了眼时间，踩灭烟头。就在这时，脚下地面隐隐传来类似金属摩擦般“斯斯斯”的巨大噪音，继而整片草原上噪音连成一片。
船员们皆一脸茫然，四下张望。月色下草丛晃动，密集的脚步声和枪械上膛声中，陆战队员们早已呈战斗队形散开。许世杰预感这是安东尼将军的末日地堡正在开启，但他并没见过这地堡究竟什么样，一边半蹲下来一边举起右掌禁止陆战队员开火。
“法克！”基里安大叫一声向旁边跳开：“有东西！吓死老子了！”昏暗中一根粗壮的金属圆柱正从他身旁缓缓升起，不多时，已升起七、八米高。船员们看不清，但是能从陆战队员不断仰起的夜视仪判断，巨柱还在不断升高。
时间过去了约摸一刻钟，东方大地上微微翻起鱼肚白。响彻草原的金属摩擦噪音终于逐渐平息下来，此片区域或远或近已然屹立起二三十根百余米高的金属圆柱。
布鲁诺痴声到：“这么多导弹！”听得众人心里发怵。
许世杰仔细观察一阵，“噢……”，摆摆手令队员们放下枪。只见圆柱顶端徐徐展开数枚尖长叶片，随风旋转起来。
远处木屋亮起了灯，不一会儿木门打开，信步走出两个牛仔，一人伸着懒腰向牛圈走去，另一人肩扛散弹枪朝船员这边走来。他并不径直走，半途中拐了个大弯儿。被他绕过的那片巨大空地在他经过之时缓慢下沉，形成一处平缓的斜坡，安装着巨大厚重闸门的地堡入口逐渐显露。闸门“吱吱呀呀”开启未过半，十几只武装机械狗便急不可耐地朝各个方向飞奔而出。牛仔对之视而不见。待牛仔走近时，已有一台四五米高的末日机甲一手高举舰载加特林重机枪，一手持防暴盾牌爬上斜坡跟在牛仔身后。
牛仔看年纪五十上下，块头不大，留着络腮胡，穿着旧皮夹克，腰间别着鞭子，浑身散发着古龙水、狐臭、烟酒和牲口腥骚混杂在一起的刺鼻臭味，如果不是那台跟在他身后的巨型机甲，他看起来同一个普通牧民无异。
基里安身子朝旁边让了让，朗声笑到：“安东尼将军这德行啊，也不知道酒量好不好。”经过这段时间，巴希尔深知这里于火星不同，别的不怕，就怕搭档说错话招惹是非，不管基里安开口要说什么，他都随时准备好用胳膊肘捣他——基里安朝旁边一让，巴希尔自然没挨到他。
瘦胆良小声说到：“他肯定不是安东尼，第二次分裂时安东尼就是个老头子了。”
牛仔见陆战队员穿戴无别，竟把瘦胆良当成了一众人的“头领”，对他说到：“早就闻到味儿了，你们的运输机糊了。”
瘦胆良干笑两声，犹犹豫豫地说：“长官早，我们的运输机在这儿，糊了的是他们的……”
许世杰清了清嗓子，说：“是，我们的运输机报销了。他是我们的……朋友。”
“嗯？哦，你才是许上校啊！我就说这个人不像。不过隐身飞船真不赖。安东尼将军已经在等你们了，他睡觉少。汤姆正在挤牛奶，屋子里还有熟肉，你的人去休息，你跟我下去。这儿就像你们的裤裆一样安全，只有一条，告诉你的人不要逗狗。”
许世杰指着印第安人对牛仔说：“他跟我们一起下去，他是极昼营的。”牛仔望了眼印第安人，立即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手铐和箱子，点了点头。
瘦胆良见三人说走就走，忙赶拉住许世杰的胳膊说：“我也得去！”
“你来干嘛？你老实在上面待着。”
瘦胆良虽然胆子小，但这会儿已经有点生气了，再加上他知道许世杰不是曼森那种一言不合就掏枪的人，便说到：“许将军，你不让我下去我可得走了！你要用我飞船，还不让我知道用我的飞船干嘛？我先把话说清楚，你的飞船糊了那是公家的，我的可不是，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军人不能不讲武德！”
牛仔倒不介意，他耸耸肩，说：“随便，电梯差不多跟我裤裆一样大，站得下。”
进入地堡闸门，内部除了没有窗户、层高相当高之外（末日机甲高达五米），同普通仓库无异。光线并不算明亮，几盏白炽灯在头顶悠然闪烁。另有四台末日机甲仿佛看门的金刚靠墙站立，虽未启动，依旧令人望而生畏。此处距离地堡核心还远得很，三人跟随臭牛仔走进密码电梯，下行不知多少米，出了电梯又见一间百余平米的登记室，由两名大兵在房间另一侧的防弹柜台后值守。登记完信息收缴了武器，一名大兵走出双道铁门，领着四人进入登记室内部，给三个外人拍照并发放通行磁卡。房间内另有一部电梯，大兵录入指纹并输入此刻的验证码，电梯打开，进一个人刷一下磁卡，这才算是真正进入末日地堡内部。电梯下行又不知多少米，再次开启时，众人面前豁然开朗，宽敞的地面上被围栏简单分割，如同泳池的赛道。瘦胆良四下张望，发现居然是靶场——电梯门设在靶子一侧。
地堡内闸门众多设计复杂暂且不表，一行四人又下了两层楼梯，穿过幽深走廊中的生化闸门，这才来到安东尼将军的办公室。进了门，一股药水味扑鼻而来，只见一老者脸上肌肉凹陷，头发稀疏，上身赤裸，皮肤上遍布老年斑，此时正半躺在急救床上。老人倒是没在挂吊瓶，但护工正在往他身上粘贴监测仪器的贴片。他每一次呼吸，气管里都仿佛有东西在敲鼓，应该是一口千年成精的老痰，不禁令听的人对呼吸困难感同身受。
许世杰走上前，敬礼，随后说到：“安东尼老将军，我是许世杰，RAH空天陆战队上校，我们在视频电话中见过面。”
将军看着身边的护工微微点头，示意他停下。他轻轻咳嗽两声，说：“我撑着不死，就怕错过这一天。是许先生吧，原谅我没法坐起来跟你说话。”老人同许世杰打过招呼，望了眼印第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干涸的眼眶变得湿润。“过来孩子，过来……”他朝印第安人伸出手，印第安人赶忙上前将他柴巴巴的手紧紧握住。老人微笑到：“得有二十年没见了，上次见，你还是个生瓜蛋子，到哪都戴着头盔。”
印第安人笑到：“是的，您还记得，先生。”
“曼森，他死了，是吗？”
印第安人一咬牙，眼眶发红，说：“是的。他把球传回来了，先生。”说完，他一发力，挣断了手铐，双手将箱子捧上，放在老人床头柜上。
老人沉默半晌，语气缓慢，说：“愿他安息，愿他安息。振作点，孩子，你现在是极昼营的指挥官了，噢法克，没人可以指挥，真倒霉。”
两个红了眼圈的美国人在这悲凉的气氛中相视一笑。
老人摸了摸皮箱，吃力地扭动脖子，问到：“许先生，火星联盟的核弹真的运不来吗？”
许世杰摇摇头，说：“真的过不来，所有援军都过不来，新世界的舰队已经在半路了，现在一颗小石子离开火星轨道都会被新世界察觉。”
“那其他国家的核弹呢？一颗都找不到了吗？”
许世杰坦诚到：“我们没有多余的资源去寻找，就算别处有，一时也找不到。我们……其实基本全军覆没了。”
老人有些失神，但他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啊，全军覆没了……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不算是个好消息……新世界元首张轩的思维硬盘并不在西雅图服务器，西雅图只是个幌子，他的思维存在别处。哦，他的肉体也早已经火化了，你们没法解冻并审判他了。”
“法克！这只老狐狸！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西雅图，所有人！”许世杰想到他为此次进攻所做的周密准备，想到他们被龙轻易击溃的部队，痛心又愤怒。他用牙咬住自己的拳头，仿佛在克制自己击打玻璃墙面的冲动。作为职业军人，常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次不一样，RAH已经输无可输，他们没有援军，资源越打越少，而新世界的远征军不会给RAH更多时间，一旦他们登陆火星就都完了。
印地安人问：“他在哪？”
赖皮牛仔替将军回答到：“曼谷——想不到吧。曼谷有两座服务器，在西边较小的那座。”
瘦胆良心想，这下要去曼谷了。那边好像有个湄公威士忌，不知道巴希尔了不了解，如果好的话可以拉一些回去卖。
许世杰问：“消息可靠吗？”
赖皮牛仔重重点头到：“马都这么说。”
安东尼将军也几乎异口同声到：“马都这么说。”
见许世杰听不明白，瘦胆良帮忙翻译到：“他们的方言，意思是非常可靠。”
帮忙翻译了一句话，便是瘦胆良下到地堡里发挥的最大作用。听到这些人要把核弹投向西雅图炸死张轩，要干这干那，好像跟自己不相干，又好像多少有那么点关系。如果张轩真要在火星强行搭建新世界服务器，以后火星也像地球一样人口锐减，自己这生意就没法做了……虽然火星上的初代移民都是不愿成为虚拟人才远离家园，可谁知道他们的后代是什么态度。都说少数服从多数，问题就在于进入新世界服务器成为永生的虚拟人的人数，早晚要大大超过现实世界的人数，那么最终谁服从谁，不是一清二楚了吗？这场竞争本就没有公平可言。瘦胆良是什么人，他最明白选择大于努力这个道理，选对了，继续当他的星际富豪，选错了，想重来只怕得下辈子了——妈了个巴子的，虚拟人不繁衍，下辈子投胎去哪都不知道！
瘦胆良正忧心忡忡，突然听到老将军说：“龙亲自告诉我的，就在你们打西雅图的时候。以前我也将信将疑，这玩意儿能有多大能耐？见识过它之后我算是彻底服气了——我都一百多岁了，能让我做出这种评价的人不多。和它比，这个世界上没一个黑客，只有一群图灵机操作员，它才是唯一的黑客，它黑进了我的地堡里！”
瘦胆良眼前一亮，龙！
瘦胆良一惊，头脑飞速运转。他自诩童叟无欺，言而有信，无论是在地球还是火星，无论是在航线上还是在空间站，无论是在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都没有可以称得上是“仇家”的人——“对头”倒是不少。就他所知，一个神秘的叙利亚人也在干这一行，而且卖的酒真假参半；火星联盟海关一直严打走私；新世界刚被自己偷过。眼前幽灵一般的军士，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肯定不会是西亚的同行了。不是火星联盟就是新世界！瘦胆良平复了一下情绪，心想，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真心实意投降，对面不会随便开枪。
“手上拎箱子的那个，不是我的人。其他这几个都是我的船员。长官，我们投降！”瘦胆良提高了语调，用英语又说了一遍，以便基里安和巴希尔两人能听清。
“长官”压低枪口，战术手电的光束随之由瘦胆良干巴的脸庞滑落至地面。他问：“还认得我吗？”
听声音倒有点耳熟，被手电晃花了眼睛的瘦胆良在这暗夜中怎能认出眼前人？他又不敢凑得太近，瞎猜又怕遭来横祸，胡乱说了句：“不管你是谁，我们投降就是了……”
“你个老小子，变得这么怂了吗？”瘦胆良胸口挨了对方一拳。
挨了一拳，挨了一拳……上一次有人这么和他打招呼，还是在泰山号上！可是泰山号上人全死完了啊！上上次……
军官摸了摸口袋，抽出一只香烟盒子丢给瘦胆良，接住烟盒的一瞬间瘦胆良终于想起了这个人！
那还是在登陆泰山号的前夜，因为航母禁烟，瘦胆良偷摸地去厕所过最后一把烟瘾，碰到了这个同样有烟瘾的陆战队员。当时他们将换气扇开到最大，分着抽完了小半包香烟，没想到他俩前脚离开，纠察队后脚便进了卫生间。这个他当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陆战队员替他把事扛了下来，被罚关一天禁闭，错过了泰山号启航。
军官见他想起旧事，冲他哈哈一笑，说到：“该干的活儿必须得干，多多包涵了。”说完侧着身子朝后面的人点了下头。瘦胆良明白，那是要缴他们的械，忙不迭地点头配合：“枪，枪都交出来！那个，长官，机械骨骼就不拆了吧？也拆？好，拆！长官，这个黑鬼的胳膊是义肢，嗯嗯，胳膊留着，留着。”
不一会儿，草地上便乱七八糟堆了一堆金属，就连基里安平时藏在靴子里的匕首都被搜了出来。除了印第安人仍被两人用枪指着，其他船员都安全了。
军官名叫许世杰，中等身材，肩膀宽阔，国字脸，八字眉，一脸正气，此时愁眉不展，但仍不怒自威。能成为空天陆战队员的军官，功夫素质自不必说，但人无完人，从他熟练的掏烟动作可以判断，这家伙尽管当上了指挥官，但烟还是没戒掉。
卸甲时瘦胆良同旧人攀谈，许世杰问他因何而来，瘦胆良均如实告知。那边印第安人听不懂汉语，坐在地上冷眼相望，奇怪的是不一会儿盯着他的战士便在许世杰的授意下收起了枪，用生硬的英语对他说：“极地佣兵是值得信赖的勇士！”直到这时印第安人才明白，原来这些人刚从西雅图撤离不久！
许世杰正是战场上那个让陆战队员扯掉耳机的指挥官。满编十个空天陆战班，现在加上他自己，只剩下十五人，死的死，失联的失联。通讯工具失灵后，只有喊声能听见的范围内的兵撤了回来。
许世杰跟瘦胆良聊完了两根烟。他踩灭烟头，走到印第安人身边说：“我知道你手腕上那个箱子是什么，我需要这个东西，我们就是为它来的。”
印第安人微微冷笑，不知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说：“它离开我超过两米，你就会知道一公斤TNT的威力有多大了。”
许世杰一愣，说：“你认为我们是要将它抢走吗？对这个东西，我可比你清楚多了。里面没有TNT，只有个密钥在安东尼将军的末日地堡里。现在全北美还剩3枚能用的核弹，我们知道1枚，还有2枚可以用你手上的箱子联系到——如果他们还在执勤的话。安东尼将军已经同意交出密钥和足球，不然你觉得我们到这里玩来的？”
印第安人深感这只曼森中校临终托付的提箱不保，冷峻坚毅的神色稍有松动，他语气明显缓和下来，抬起头问到：“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是RAH，我们的对手是新世界，那个妄图统一全人类的虚拟世界。”
“RAH？”
“人类反抗联军。你们尊贵的安东尼将军早已投靠我们，哦对，你熟悉的曼森中校，并没有收我们一分钱，他还承诺要用两吨黄金换取我们将来对阿拉斯加重新并入新美利坚领土的支持——这都是后话了，以后会有政治家同他谈判的。”
瘦胆良用胳膊肘捣了捣军官，小声说：“中校已经死了，我们几小时前刚离开极昼营。”
许世杰吃惊到：“这……这些东西这么快吗？！”
印第安人说：“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一个亲人了，不管你们是谁，只要能为曼森先生复仇，我就加入你们。箱子可以给你们，不过，得当着将军的面。”
瘦胆良一拍巴掌，高兴地说：“谈拢就好！嗨呀，谈拢了就好啊！勇士，我现在可不欠曼森中校的了，我把你人也送到了，还帮你找到了反抗军，真是送佛送到西了呀！那么，后会有期！”瘦胆良朝印第安人抱拳，又朝许世杰抱拳，说到：“长亭外，古道边，聚散都是缘！许将军，咱们来日方长，保重！”说完解开拳朝船员一招手。他已无心收拾地上那堆金属破烂，只要溜进舞莺号，不到十秒钟就没人奈何得了他。
“慢着！”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瘦胆良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定在原地，他一脸假笑转过身来，此时头皮发麻，牙齿发涩，他预感这下没溜走，想走就不容易了！
“什么长亭古道？几时说你可以走了？”许世杰扬起半边眉毛：“你以为这事跟你没关了？”
瘦胆良干瘪瘪的嘴唇一开一合，问到：“军爷，哪里就有关了嘛？”
许世杰挑枪指向西边山坳，说到：“我们的运输机躲过了敌机，没躲过追踪的飞弹，一台涡扇坏了。”
“那……也跟我……”
“你这台就不错……”军官踱步打量着舞莺号，飞船如同一块被丢进草丛中的透明水晶，夜色中若有若无模糊不清。军官继续说：“而且我猜，咱们头顶上还有台旅行鸽号货轮，没错吧？”
“这……这跟抢有啥区别吗？您是正规军，不能够做这种事！”
许世杰严肃到：“看在朋友面子上，借用一下！如果不认我这个朋友，就得征用了！”
“你！”
许世杰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半。他说：“安东尼将军的末日地堡每天没到五点整，核弹也敲不开，再等等吧。”说着又把烟盒丢给瘦胆良。
……
凌晨五点，月明星稀，黄石山谷中凉风习习。许世杰看了眼时间，踩灭烟头。就在这时，脚下地面隐隐传来类似金属摩擦般“斯斯斯”的巨大噪音，继而整片草原上噪音连成一片。
船员们皆一脸茫然，四下张望。月色下草丛晃动，密集的脚步声和枪械上膛声中，陆战队员们早已呈战斗队形散开。许世杰预感这是安东尼将军的末日地堡正在开启，但他并没见过这地堡究竟什么样，一边半蹲下来一边举起右掌禁止陆战队员开火。
“法克！”基里安大叫一声向旁边跳开：“有东西！吓死老子了！”昏暗中一根粗壮的金属圆柱正从他身旁缓缓升起，不多时，已升起七、八米高。船员们看不清，但是能从陆战队员不断仰起的夜视仪判断，巨柱还在不断升高。
时间过去了约摸一刻钟，东方大地上微微翻起鱼肚白。响彻草原的金属摩擦噪音终于逐渐平息下来，此片区域或远或近已然屹立起二三十根百余米高的金属圆柱。
布鲁诺痴声到：“这么多导弹！”听得众人心里发怵。
许世杰仔细观察一阵，“噢……”，摆摆手令队员们放下枪。只见圆柱顶端徐徐展开数枚尖长叶片，随风旋转起来。
远处木屋亮起了灯，不一会儿木门打开，信步走出两个牛仔，一人伸着懒腰向牛圈走去，另一人肩扛散弹枪朝船员这边走来。他并不径直走，半途中拐了个大弯儿。被他绕过的那片巨大空地在他经过之时缓慢下沉，形成一处平缓的斜坡，安装着巨大厚重闸门的地堡入口逐渐显露。闸门“吱吱呀呀”开启未过半，十几只武装机械狗便急不可耐地朝各个方向飞奔而出。牛仔对之视而不见。待牛仔走近时，已有一台四五米高的末日机甲一手高举舰载加特林重机枪，一手持防暴盾牌爬上斜坡跟在牛仔身后。
牛仔看年纪五十上下，块头不大，留着络腮胡，穿着旧皮夹克，腰间别着鞭子，浑身散发着古龙水、狐臭、烟酒和牲口腥骚混杂在一起的刺鼻臭味，如果不是那台跟在他身后的巨型机甲，他看起来同一个普通牧民无异。
基里安身子朝旁边让了让，朗声笑到：“安东尼将军这德行啊，也不知道酒量好不好。”经过这段时间，巴希尔深知这里于火星不同，别的不怕，就怕搭档说错话招惹是非，不管基里安开口要说什么，他都随时准备好用胳膊肘捣他——基里安朝旁边一让，巴希尔自然没挨到他。
瘦胆良小声说到：“他肯定不是安东尼，第二次分裂时安东尼就是个老头子了。”
牛仔见陆战队员穿戴无别，竟把瘦胆良当成了一众人的“头领”，对他说到：“早就闻到味儿了，你们的运输机糊了。”
瘦胆良干笑两声，犹犹豫豫地说：“长官早，我们的运输机在这儿，糊了的是他们的……”
许世杰清了清嗓子，说：“是，我们的运输机报销了。他是我们的……朋友。”
“嗯？哦，你才是许上校啊！我就说这个人不像。不过隐身飞船真不赖。安东尼将军已经在等你们了，他睡觉少。汤姆正在挤牛奶，屋子里还有熟肉，你的人去休息，你跟我下去。这儿就像你们的裤裆一样安全，只有一条，告诉你的人不要逗狗。”
许世杰指着印第安人对牛仔说：“他跟我们一起下去，他是极昼营的。”牛仔望了眼印第安人，立即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手铐和箱子，点了点头。
瘦胆良见三人说走就走，忙赶拉住许世杰的胳膊说：“我也得去！”
“你来干嘛？你老实在上面待着。”
瘦胆良虽然胆子小，但这会儿已经有点生气了，再加上他知道许世杰不是曼森那种一言不合就掏枪的人，便说到：“许将军，你不让我下去我可得走了！你要用我飞船，还不让我知道用我的飞船干嘛？我先把话说清楚，你的飞船糊了那是公家的，我的可不是，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军人不能不讲武德！”
牛仔倒不介意，他耸耸肩，说：“随便，电梯差不多跟我裤裆一样大，站得下。”
进入地堡闸门，内部除了没有窗户、层高相当高之外（末日机甲高达五米），同普通仓库无异。光线并不算明亮，几盏白炽灯在头顶悠然闪烁。另有四台末日机甲仿佛看门的金刚靠墙站立，虽未启动，依旧令人望而生畏。此处距离地堡核心还远得很，三人跟随臭牛仔走进密码电梯，下行不知多少米，出了电梯又见一间百余平米的登记室，由两名大兵在房间另一侧的防弹柜台后值守。登记完信息收缴了武器，一名大兵走出双道铁门，领着四人进入登记室内部，给三个外人拍照并发放通行磁卡。房间内另有一部电梯，大兵录入指纹并输入此刻的验证码，电梯打开，进一个人刷一下磁卡，这才算是真正进入末日地堡内部。电梯下行又不知多少米，再次开启时，众人面前豁然开朗，宽敞的地面上被围栏简单分割，如同泳池的赛道。瘦胆良四下张望，发现居然是靶场——电梯门设在靶子一侧。
地堡内闸门众多设计复杂暂且不表，一行四人又下了两层楼梯，穿过幽深走廊中的生化闸门，这才来到安东尼将军的办公室。进了门，一股药水味扑鼻而来，只见一老者脸上肌肉凹陷，头发稀疏，上身赤裸，皮肤上遍布老年斑，此时正半躺在急救床上。老人倒是没在挂吊瓶，但护工正在往他身上粘贴监测仪器的贴片。他每一次呼吸，气管里都仿佛有东西在敲鼓，应该是一口千年成精的老痰，不禁令听的人对呼吸困难感同身受。
许世杰走上前，敬礼，随后说到：“安东尼老将军，我是许世杰，RAH空天陆战队上校，我们在视频电话中见过面。”
将军看着身边的护工微微点头，示意他停下。他轻轻咳嗽两声，说：“我撑着不死，就怕错过这一天。是许先生吧，原谅我没法坐起来跟你说话。”老人同许世杰打过招呼，望了眼印第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干涸的眼眶变得湿润。“过来孩子，过来……”他朝印第安人伸出手，印第安人赶忙上前将他柴巴巴的手紧紧握住。老人微笑到：“得有二十年没见了，上次见，你还是个生瓜蛋子，到哪都戴着头盔。”
印第安人笑到：“是的，您还记得，先生。”
“曼森，他死了，是吗？”
印第安人一咬牙，眼眶发红，说：“是的。他把球传回来了，先生。”说完，他一发力，挣断了手铐，双手将箱子捧上，放在老人床头柜上。
老人沉默半晌，语气缓慢，说：“愿他安息，愿他安息。振作点，孩子，你现在是极昼营的指挥官了，噢法克，没人可以指挥，真倒霉。”
两个红了眼圈的美国人在这悲凉的气氛中相视一笑。
老人摸了摸皮箱，吃力地扭动脖子，问到：“许先生，火星联盟的核弹真的运不来吗？”
许世杰摇摇头，说：“真的过不来，所有援军都过不来，新世界的舰队已经在半路了，现在一颗小石子离开火星轨道都会被新世界察觉。”
“那其他国家的核弹呢？一颗都找不到了吗？”
许世杰坦诚到：“我们没有多余的资源去寻找，就算别处有，一时也找不到。我们……其实基本全军覆没了。”
老人有些失神，但他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啊，全军覆没了……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不算是个好消息……新世界元首张轩的思维硬盘并不在西雅图服务器，西雅图只是个幌子，他的思维存在别处。哦，他的肉体也早已经火化了，你们没法解冻并审判他了。”
“法克！这只老狐狸！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西雅图，所有人！”许世杰想到他为此次进攻所做的周密准备，想到他们被龙轻易击溃的部队，痛心又愤怒。他用牙咬住自己的拳头，仿佛在克制自己击打玻璃墙面的冲动。作为职业军人，常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次不一样，RAH已经输无可输，他们没有援军，资源越打越少，而新世界的远征军不会给RAH更多时间，一旦他们登陆火星就都完了。
印地安人问：“他在哪？”
赖皮牛仔替将军回答到：“曼谷——想不到吧。曼谷有两座服务器，在西边较小的那座。”
瘦胆良心想，这下要去曼谷了。那边好像有个湄公威士忌，不知道巴希尔了不了解，如果好的话可以拉一些回去卖。
许世杰问：“消息可靠吗？”
赖皮牛仔重重点头到：“马都这么说。”
安东尼将军也几乎异口同声到：“马都这么说。”
见许世杰听不明白，瘦胆良帮忙翻译到：“他们的方言，意思是非常可靠。”
帮忙翻译了一句话，便是瘦胆良下到地堡里发挥的最大作用。听到这些人要把核弹投向西雅图炸死张轩，要干这干那，好像跟自己不相干，又好像多少有那么点关系。如果张轩真要在火星强行搭建新世界服务器，以后火星也像地球一样人口锐减，自己这生意就没法做了……虽然火星上的初代移民都是不愿成为虚拟人才远离家园，可谁知道他们的后代是什么态度。都说少数服从多数，问题就在于进入新世界服务器成为永生的虚拟人的人数，早晚要大大超过现实世界的人数，那么最终谁服从谁，不是一清二楚了吗？这场竞争本就没有公平可言。瘦胆良是什么人，他最明白选择大于努力这个道理，选对了，继续当他的星际富豪，选错了，想重来只怕得下辈子了——妈了个巴子的，虚拟人不繁衍，下辈子投胎去哪都不知道！
瘦胆良正忧心忡忡，突然听到老将军说：“龙亲自告诉我的，就在你们打西雅图的时候。以前我也将信将疑，这玩意儿能有多大能耐？见识过它之后我算是彻底服气了——我都一百多岁了，能让我做出这种评价的人不多。和它比，这个世界上没一个黑客，只有一群图灵机操作员，它才是唯一的黑客，它黑进了我的地堡里！”
瘦胆良眼前一亮，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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