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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派

    李玉竹因为对穿梭时间的恐惧和孤寂,特别是知道李氏一族后人不复存在后,整个人似乎被抽离了精神,失魂落魄的行走在田霞儿身后,熙熙攘攘的集市和她格格不入。

    转折两次,走到驿站的后面,有个卖茶水的老者棚子下面,借坐着一个不惑之年的红黑色面庞的男子。他身上衣服颜色发白无一饰物装饰,面前的小几上还有卖茶的老者给送的茶水,跪坐的草席也有几处丝线松散崩开,只他面色沉稳,不苟言笑,并不以自身外物为干扰。

    面前围坐着几个人,形色都有,他话很少,勉强接了两句就道:“诸位回吧,既无大事,何必杞人忧天。”几个人听他这话立刻喜笑颜开,逐一散去了。

    他抬头朝李玉竹望去,俩人目光交叠,李玉竹欣喜若狂,急走两步跪坐在他面前的草席上,两人只隔一个木几。

    “尊者可还记得我?”李玉竹一时不知道如何呼唤他,又知道巫和道是有区别的,因此只能唤一声尊者。

    那人胡须间掺杂了几绺白丝,和曾经初相见时的壮年还是有所区别,仿佛老了四五岁般,他声音醇厚,道:“一百多年似乎曾见过一回,你还是个小娘子,乘坐着马车远离时朝我看来,若不是你无所畏惧的直勾勾的看着我,叫我印象太过深刻,恐怕今日里还是认不出来的。”

    李玉竹内心里欢喜,激动道:“好叫尊者知道,我如今在此处一无所知,目前只尊者一人识得我,我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说到后一句时声音逐渐悲怆。

    那人似一个长辈般轻抚了她的头颅,李玉竹有被安慰到,抬头看他,道:“尊者能否给我指条明路?”

    那人笑道:“小娘子不是已经明了前路了嘛,道家讲究一饮一啄,祸福相生,你被无端卷入是非,又因祸得福脱离凡体老君山不正是你的归途嘛。”

    说来那日安有鱼明里设计李玉竹实则夺了李玉玲肉体,魂魄和李玉玲共生,李玉玲魂魄羸弱如何能比安有鱼修士魂魄强大,一直被压制,眼睁睁看着刘柏溪一步一步堕落毁灭,安有鱼借助灵井修炼魂魄,百年后脱离而去,李玉玲才夺回身体苟延残喘。

    只安有鱼从灵井里获取只是少数,真正有奇缘的却是李玉竹,安有鱼为补偿她给她强服了九转魂丹,此极品丹丸在她体内慢慢吸收用了四五十年,还不止于此,那处本是传送阵,阵心加了时间梭此等世间至宝,她被时间梭带到了十年后时却与灵井核心地脉产生纠葛,同时消化吸收了一百多年,那处灵井已然干涸。

    李玉竹身负灵气,丹田内腑强韧,一颗内丹莹润发红已然要元婴了还不自知,只一心想要回到过去的时光。

    “老君山可否有回到过去的方法,愿倾尽一切只为回到当初,父母亲人俱在,便是险阻无数也无所畏惧。请尊者指教。”李玉竹行跪拜大礼,那人轻巧托了她起来,道:“我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周围人都叫我做巫周,我从昆仑墟一路游历而来,历经四朝,三百八十多年,占卜过无数卦象,唯独对时间一窍不通,我恐怕帮不了你,还是前往老君山吧,太上一脉包罗万象,十不全虽是后起之秀,然老君山传承久远,三清道场必有你所寻之结果。”

    李玉竹听到这里,内心里震惊不已,对老君山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道:“多谢尊者指教,今日遇到尊者是小女最幸运之事,先前无端跨越百年时间,内心里漂浮不定又极度恐慌,如今安心了甚多。”

    巫周脸色苍茫,双目盯住她的眼睛缓缓流转目光,李玉竹就透过他目光里看到远处高大的夯土墙,城门大开,一队穿甲胄人马缓缓从驿站门口渐行渐远朝城门而去。

    一个护卫道:“少将军一去陇西就是五年,几次三番打退西番人,最后一次更是将西番人赶出故土,残部迁移别国。弱冠之年已然是三品的卫将军,此番回乡探亲事必归京,便是公主也尚得。”

    另外一个稳妥些的就道:“你比去之前年长了五岁,已然而立了,还是管不住嘴,咱们少将军的事情外面少说,别恼了少将军,你便再没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护卫立马就道:“我错了,少将军别放在心上,以后不敢犯了。”那打头的青年就转过头来看他,没有说话,又觉得身后驿站有人似乎在盯住自己看,忍不住回头望过来,只见仍是五年前那个巫师,只目光有些奇怪,似乎很是熟悉。

    他调转马头过来,成年男子健壮高大的身躯轻轻一跳就安稳落第,将马缰随手扔给了惯爱说废话的护卫阿离,就径直走到了巫师面前。

    那巫师微笑看他,透过一双眼睛,青年喃喃道:“你到底是谁?”声音清润透亮正是齐鲁,五年时光过去,他褪去少年时期的稚嫩和那时强装的老成持重,此番的他真个沉稳内敛,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极强的气势,只面部历经风霜皮肤粗糙黝黑,李玉竹瞬间热泪盈眶。

    那巫师有所感应突然目光回转,异样顷刻消散,齐鲁心中震惊不已,道:“大巫此番可是有所告诫?”他心中想得是:刚才似乎从巫师眼中见到了熟悉的人,对方眼泪洒落的时候他内心里突兀的少了一拍,似乎被牵扯剥走了一丝特殊的灵魂。

    巫师恢复正色道:“小鲁公子快回去吧,此刻尚急不得,吾就在此地,一时三刻并不离去。”

    齐鲁压住内心的奇怪错觉,带着旧日的护卫上马朝城阙行去。

    太守府中人声鼎沸,各路前来迎接恭贺的人马,齐宣被围在中间恭维,他前两年已然卸任了太守一职,长子齐豫接任太守位,齐家在豫州仍旧一家独大。

    齐鲁少年时期离开,成年后才回来,一别五年,再面见父兄,三人对视时心中都是悲痛激动,齐宣直拍着齐鲁的项背,哽咽道:“小鲁如今比父兄都要高壮了,平安回来便是最好。”

    齐豫也是壮年了,他是府中长子,一直在府中操持各种事务,对部曲府兵了若指掌,齐宣近些年才逐渐放心下来,时而还会带着大王氏回京都小住看望几路近亲。

    他拉着齐鲁道:“快些进厅里休息便是,这些应酬自有府兵中的好手打理,咱们一家人先说说话,母亲五年未见你时刻惦记着你,身体也较之从前不好了些。如今你的几个侄儿也都大了,恐怕也都不认得你了,你一去就是五年,靠拼杀挣得功勋,兄长很为你骄傲。”他是长子,娶妻生子甚早,又比齐鲁大好几岁,最大的长子都十岁了。

    齐鲁压住喉间的酸涩,左边挽住父亲的胳膊,右边拉住兄长的手,三人齐朝内院行去,五年时光说长不长,但是每个人都有了变化,孩童长大了,父母老去了,院中的树木花草也和旧时记忆大不相同,齐鲁和豫州太守府的时光整整错失了五年。

    大王氏见了儿子,眼中泪珠不断,俩个人相扶着又哭又笑,大王氏道:“小鲁回来了就好,母亲不求你高官厚禄,只求你平安健康,此番五年在边关打磨,竟得了三品的卫将军,我儿真是好样的,只还未娶亲,母亲要尽快为你看一门好亲才行…”大王氏说着说着收起了泪水,打起精神要给儿子说亲,此前各种身体不适都觉得及时好了起来。

    一家人相聚的时光飞快,齐鲁回到自己的青松院中时,已经月上中天了,一路行来,烛火通明,各路仆人整齐行礼。进入盥洗室清洗换衣出来后,齐鲁转头进入了旧日的练功房,从一排排昔日兵器上逐一划过,突然停在了一对短戟上,他目光触及泛着黝黑光泽的兵器,入手冰凉细小,是他十来岁左右时用过的,如今他已经成年,再拿在手中赶紧像拿了件小孩的玩物,他清楚记得五年前李玉竹小娘子也用过这种类似的双戟…

    第二日一大早打马在去往新乡县的路上,齐鲁回想起了豫州州府外的驿站处,那个奇怪的巫师,他心中觉得有些不安,从怀中取出一块旧帕子,他骑行中奖头颅埋入帕子里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解住心里的异样,带着护卫队继续行进。

    新乡县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即将丰收的麦田,一如他那年来的时候一般模样。他下马走到田间地头,几颗桑椹树下有叽叽喳喳的孩童在玩耍,有一块石头上之前还坐过李玉竹,那时她穿着打扮像个男孩儿,完全没有小娘子的娇柔温婉。

    看到田间劳作的农人,他又想到李玉竹包着头在田间地头割麦子的样子,攀缚绑起的袖子里两条白嫩的胳膊被日头晒得通红,直觉得眼眶酸涩不已。

    一个老者行过,他背影佝偻再不似之前的矫健洒脱,齐鲁忍不住唤道:“世叔安好。”原来此人正是李彦回。

    李彦回须发半白,停住脚步回头看来,见是一个极高壮的青年,气势有些悲伤凌然,面貌端正又饱经风霜,不似一般的青年男子,只一双眼睛迥然有神,瞧过来时竟有五六分的熟悉,一时却叫不上名来。

    青年恭敬行礼道:“小子乃齐家齐鲁,五年前来世叔族中因为寻人叨扰过,还识得世叔一双儿女玉亭兄长和玉竹世妹。”

    李彦回奇道:“我何来一双儿女,我只一子李玉亭,如今已经去州府为刺史副手了,玉竹是谁?”他说着话觉得心口突然疼痛难耐,手捂住胸口垂下腰来,齐鲁扶住他为他抚顺胸口,好一会儿李彦回才缓解过来,顺势坐在乡间土路旁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忍不住老泪纵横,道:“我想起来了,玉竹三年前嫁去了刘家,和刘柏溪婚礼当晚跳井而亡,就在刘家别院,那口古井有些古怪,玉竹尸骨无存,玉玲后来居然又做了刘柏溪的妾室,只不知为何我这几年来竟逐渐记不起来玉竹了…”

    齐鲁听了他的话直觉此事并不简单,但他实在无心思考太多,原来李玉竹小娘子三年前就不在了…他觉得胸口闷热,大口的喘气,像一条缺水的鱼,颤抖着手从胸口掏出一条旧帕子,将整张脸埋进去,使劲的深呼吸,似乎只有这样内心的痛苦才能被救赎。

    他走的时候是秋季,那时候是绿油油的麦苗,他和李玉竹告别的时候在青山书院,他回头走远时又悄悄回过头来瞧向来路,没有一个人的路却让他心里极度熨帖,那时候他想得都是功名利禄,保家卫国,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得到一个小娘子。

    齐鲁走在李玉竹住过的院子里,墙边蔓延的野菊花,清苦的涩味传来,她想起来擦过她脸的帕子的特殊味道。顺着角门进入后院,此处的银杏树矫健高大,硕果累累,他又想起来那夜的匪徒来袭,他在黑夜里看到倔强坚强的李玉竹…

    不知道为何五年来他竟在今天全部都在思念李玉竹,短暂的几次见面,两个人都守礼自持,甚至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意,她还在三年前嫁给了旁人,但是他就是觉得难受的要死了,并且隐约觉得此生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齐鲁骑着马连夜赶到了刘家别院,从后院的墙角跳了进去,一口灵井果然立在那里。

    “李玉玲”从暗处走来,黑夜里只一盏灯笼隔在两人中间。

    “李玉玲,玉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既然做了刘柏溪的妾室,要说玉竹之死没有蹊跷我却是不信的。”曾经清润的声音,此刻满是凶狠和恨意。

    “李玉玲”平静道:“齐小鲁,故人都认不出来了!”

    齐鲁盯着她一会儿才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装扮成李玉玲,你是十不全的弟子?”

    “李玉玲”也就是安有鱼道:“是,小师弟,我便是青云驿馆见过的安有鱼,只如今困在这刘家别院而已。”

    齐鲁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和此处古井有关?”

    安有鱼道:“确实如此,郑师姐害我丹田损坏,内丹受创修为退步,那李玉玲又听从郑师姐吩咐夺我凡世间郎婿刘柏溪,我自然要绝地反击,师姐计划以此处灵眼为阵将我困住,我将计就计扮做师姐明面上拐得李玉玲卖了自家堂妹助我一臂之力,暗地里设下计谋从法器夺舍李玉玲,如今她和我一身双魂,日日里看我如何将刘柏溪拉入万劫不复之地,三年前师姐出了老君山,我又以李玉玲肉身诱得师姐入了我的法阵,此时间再无师姐其人了。”

    齐鲁就道:“那李玉竹呢,为何将她无辜牵扯在内,丢了性命?”

    安有鱼道:“倘不是以她为遮挡,李玉玲如何肯主动进入囫中,我师傅不允许主动破坏凡尘世俗秩序,否则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如何能三番两次坏我的事。”

    齐鲁懒得再和她计较,拿出一个特殊的哨子轻吹几声,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动静,安有鱼就得意笑道:“你可知道夏侯有为何来不了了,我在这古井阵中放入了门中至宝时间梭,郑师姐被诓入阵中进入了错误的时间乱流,夏侯师弟居然也跃入井中随她去了,他如今生死不明,又在异世,如何能听到哨声而来呢。”

    齐鲁望着直如普通水井的灵井,眼前的安有鱼性格已然有些癫狂,再不复曾经的淡然理性,不,也许一开始她就是不理性的,齐鲁突然想起来她无所畏惧的因为袁品言几句话就划破了自己的面皮,她应该是个执拗极端的人,所以一心要反击郑秀云,两个极端自私的世外高人相遇相杀,注定要拉扯许多无辜的人陪葬。

    “你胆子这般大,十不全就不闻不问放任如斯?”齐鲁不相信十不全道长不遵守世间法度,随意应允徒儿破坏规则。

    安有鱼道:“师傅自己多次纵容郑师姐犯下大错,连极品丹丸都舍出来补救,如今一错再错,已然无法再管束我如何了,他自三年前在老君山小世界闭关修炼开始,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说起来李玉竹也是命好的,极品丹丸洗剂筋骨,普通的凡人脱胎换骨成了修士,只不在此时间罢了,她并没有死去。”

    齐鲁心中安定下来,道:“她不在此时间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她父母兄长都隐约不记得她了?”

    安有鱼自得道:“我虽然无辜牵扯了李玉竹进来,但是我却并不是师姐那等丧心病狂的人,我自有自己的底线和胸怀,我不仅出一枚极品丹丸助李玉竹脱离凡胎,还施法助她斩断凡世亲缘,叫她在异世界里能安心修炼,是以她的亲戚朋友都逐渐遗忘了她。”

    齐鲁失望道:“我年幼时差点入十不全门下,十岁我不舍得父母兄长拒绝了十不全,十五岁时我渴望去边关打磨自我,保家卫国,如今我却是再也不入十不全门下了,什么大国师,三朝真仙,只看几个门下弟子便该知道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个三清道场视凡人如无物,纵容门下弟子作恶而不自知,玉竹何其无辜,玉竹何其无辜啊…”

    安有鱼突然醒悟道:“原来你对那李玉竹竟情根深种,怪道要责怪我又怨怼师傅。”她思考了一会儿又道:“你何必这般极端,李玉竹因祸得福脱离凡胎,她倘若修行得法,你二人未必没有再见的一天。”

    齐鲁精神一阵,道:“如何相见,你此处阵法可助我前去她的时间?”

    安有鱼道:“我门至宝时间梭不知道被谁降伏离去,此处阵法已然没有了阵心加持,只普通传送法阵而已,我师傅十不全都测算不出来。你可前去昆仑墟,听说那里有至宝月魂魄可逆转时间。”

    齐鲁道:“此番看来,你还没有坏到底,到底是留了一线。”

    安有鱼苦笑道:“我如今这般田地也觉得无趣,师傅闭门苦修,师姐师弟都被我算计离开此地时间,恐再不复还,你又打定主意不入师傅门下,百年后恐无人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