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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与梦想(中篇)

    高铁四人座上,宁思淳和缪婷婷坐在一块,对面是李母和紧张兮兮的鹿小灵。四人面前都放着一罐罐装乌龙茶,除了鹿小灵那罐,其余都是开过的。茶是李母买的,李母认为喝茶比喝放入了色素和杂七杂八的添加剂的饮料有益,因此买了四人份。鹿小灵更喜欢喝甜的,所以一直没动乌龙茶,只是用手反复把玩,以缓解自己的紧张。

    动车沿着轨道疾疾行驶,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脚底却难以察觉车身的移动,似乎人就坐在光线明亮的电影展览会场里,周围的玻璃窗只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连续幻灯片,动车的平稳和舒适显露无疑。

    李母两手捧起茶饮用,缪婷婷和宁思淳也礼貌性的小啜一口,周围少有别的乘客。

    “你们逃课的原因我已经明白了。”李老师放下乌龙茶说。

    “都说了不是逃课,我们有向班主任请假的。”宁思淳强调。

    “以欺瞒的前提去请假,本质上跟逃课没有多大区别。”

    “阿姨,我也是为了……”

    “叫李老师!”

    “是、是!”鹿小灵瞬间绷紧身体,而后迷惑又弱弱地说:“可……你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啊。”

    李老师又捧起罐装乌龙茶啜了一口,语重心长地说:“尊师重道可是不分国界和学校的,就像尊重文化和知识一样。”

    “对不起,李老师。”鹿小灵耸拉着脸。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老师摸着鹿小灵的头,温柔地说,“真是乖孩子。”

    鹿小灵一副乖巧羞涩的模样,好比得到了妈妈安慰和鼓励的小男孩在窃窃自喜。宁思淳一副鄙夷无奈的神情看着鹿小灵,心想鹿小灵百分之百是在孩提时期缺乏母爱的滋润了。

    “李老师,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和李锦园不仅是同学,而且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们想帮助他,一心一意希望他能敞开心扉。”宁思淳说。

    李老师望了望三人,感叹道:“李锦园有你们这群替他着想担心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呢!作为他的妈妈,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同样,也对你们感激不尽。希望你们能不计前嫌去接纳他,一直成为他的好朋友。”

    “这是当然的啦!”鹿小灵拍着胸膛保证,“我们可不会因为他发一次火就放弃他的,我们可是好朋友啊!”

    “谢谢。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嘻嘻!”鹿小灵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傻笑。

    “那老师你能告诉我们关于李锦园的苦恼吗?”缪婷婷切入正题。

    “对。我们想要了解他的情况。”宁思淳说,“麻烦老师您了。”

    鹿小灵见同伴们都表态了,也礼貌恳请道:“麻烦您了。”

    李老师慢咽了口茶,说:“李锦园是体育特招生,这事你们都知道吧。”

    “是的。”宁思淳回答,“而且作为一名体育生,他的学业成绩不比普通的拔尖生差。”

    “那他的爱好和理想呢?李锦园真正向往的生活和未来,你们又了解多少?”

    “难道他的烦恼与他的理想有关?”缪婷婷问。

    “请详细解答一下吧,李老师。”宁思淳请求。

    “我和你们一样担心他,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并与你们相遇。”李老师回忆,“其实我昨晚就坐长途汽车赶往你们学校,今天清晨就抵达了校门口。但我犹豫了,在校门口徘徊了很久,始终下不了决心。不知不觉中,我到处闲逛,最后鬼使神差来到了学校附近的高铁站……犹豫再三,我决定回去了。”

    “李老师,你去学校是打算看望李锦园,对吧?千辛万苦赶来了,怎么就这样回去了?”鹿小灵十分费解。

    “是李锦园他跟您吵架了?”宁思淳猜测般问。

    “吵架倒是吵架了,但不是和我吵。”李老师面向鹿小灵耐心地解释起来:“我决定回去当然是有原因的。为人良母的都十分了解自己孩子的脾性,李锦园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坚强而固执的孩子。他怀有理想,并且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为此他一直默默努力着、坚持着,懂事又成熟,从不让人过分担心。他不怕吃苦,迎难而上是他积累经验和力量的源泉,一点一滴攒下实现理想的资本使他充满对生活和未来的憧憬和希望。身为妈妈的我很欣慰,也一直和他妹妹支持他的理想,所以我并不担心他会因为小小的挫折而自暴自弃,更不会担心他会想不开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他的心坚定不移。我相信李锦园能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这就是我决定回去的缘故。”

    “所以说,李锦园是跟他的爸爸吵架了?而李老师您决定回去是因为李锦园不会做什么出格的傻事。”鹿小灵总结性地说。

    “真是聪明的孩子。”李老师抚摸着鹿小灵的脑袋,微笑赞扬道。

    鹿小灵享受着慈母般的赞美,红润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相比之下,缪婷婷和宁思淳像是相互交流推敲般的自言自语的思考模样显得无比成熟稳重。

    “理想和争吵,隐瞒和知情,支持和反对……”缪婷婷整理着从李老师那里得来的信息,“母亲和妹妹支持,父亲则反对……看来是父亲偶然发现了儿子的秘密,然后在彼此意见分歧的过程中与儿子大吵一架。”

    “爱好和理想,学业成绩优秀的体育生,体育社社长……”宁思淳感觉自己快要触摸到真相了,“热爱运动竞技的拔尖生!”

    “还有突然的返校和跟班主任的私谈!”缪婷婷仿佛在提醒般说。

    “李锦园的父亲极有可能给班主任打过电话,而且很可能是在返校的当天!”宁思淳如醍醐灌顶,“电话的内容肯定与李锦园的梦想有关,不然李锦园是不会突然回校找班主任私谈的!”

    “没错!”缪婷婷恍然大悟地说,“事情的经过很可能是这样的。父亲在李锦园返校当天意外发现了李锦园的秘密,那个秘密就是李锦园的理想,但由于父亲的不允许,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当天,李锦园父亲给班主任打电话,企图通过学业这一方面来阻挠李锦园,却被李锦园发现了端倪。李锦园于是在第二天赶回了学校,可惜班主任也与李锦园父亲的意见一致,不支持他的理想,所以才会发生昨天早上那一幕。”

    “八九不离十了呢!”李老师不无赞叹地说,“你们是真心想要帮助李锦园啊!”

    “请将细节详情都告诉我们吧!”缪婷婷鲜少激动地说。

    “我会的,会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李老师欣喜地说,“不过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老师,能不能别卖关子。我现在就很想知道诶!”鹿小灵急道。

    “不是我不愿,只是到了老师的家里才能更好地说明,那样解释起来会更详尽。”

    “老师的家啊!那可真是值得期待呢!”宁思淳说,“也好,反正我们这一趟出来的目的就是去拜访老师的家的。那就打扰了。”

    李老师回以诚挚的微笑,点头当作答应。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缪婷婷说,“李老师您既然放心李锦园能照顾好自己,为什么又要长途跋涉地来学校呢?”

    “对对,我也很好奇。”鹿小灵说。

    “放心他这个人,却担心他的学业?担心他一时放不下而丢弃学业去不顾一切地追逐理想?”宁思淳试着提出一个可能。

    “恰恰相反。我正是因为担心他的生活才来的。”

    “可老师您不是相信他能好好照顾自己吗?”缪婷婷不解地问。

    “我确实相信孩子他能照顾好自己的生活起居,但这只是最基本的生活,严格来归类,这充其量也只是生存而已。我希望孩子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不仅是物质上的,更要是精神上的。我希望孩子每天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尽管这本就不切实际,但却是普天之下所有妈妈最重要的、永远排在首位的心愿。假若流星真能还愿,妈妈每晚都替星星祈祷又何妨,像虔诚的基督徒每晚向仁慈的上帝祷告一样,每晚守在孩子的床前朝天窗满世界寻觅流星的踪影。李锦园是一个固执的追梦人,他也很爱家人,为了父亲,他曾妥协过两次,理想和家人他都难以取舍,但他又很固执,固执到独自去承担,独自去忍受来自父亲的不理解和伤害,固执地独自走自己认定的路,从不听取别人的意见,也不与他人互诉心声,只是一味地独自埋头苦干,恍若一头任劳任怨而且拉不回头的倔牛。这样长期以往,孩子他会无意识地疏远朋友、疏远家人,不认输地蛮干,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他希望仅仅依靠自己,然后向父亲证明一切——他的努力、他的选择、他的理想、他的成功……自以为是最终会毁了他的生活,即使他最后成功了,他的身边已经一无所有。高处不胜寒,我不认为孩子不会成功,但他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初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一次了,我不希望他重蹈覆辙。”

    “所以我想去看看他、劝劝他,但又害怕他的固执和冷漠把我赶了回来。”老师话到这里,眼角已经湿润了,“他是装的,一直装得冷酷无情,像个心不冷的刺客,好坚定自己非拿下不可的目标。”

    “我明白的,都明白的。所以我回去了,仅仅不希望他因为看见我而故作嘴脸、故作生气……”

    “他太刚愎自用了!他以为一个人说明都能做到吗?”宁思淳拍案大叫,强烈的情绪波动竟显现在扭紧的眉头上。

    “对啊!李锦园这样的态度确实令人心寒!”鹿小灵愤愤不平地说。

    “冷静点,孩子们!”李老师劝慰道,“李锦园他本质上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我理解李锦园昨天生气的举动了,他不肯接受同学朋友的帮助,一方面是固执己见的态度,另一方面是想给瞧不起他理想的人一个狠狠的回击,比如他的父亲。”缪婷婷说。

    “依我看来,李锦园的父亲应该是有苦衷的。李锦园很可能有些偏激,把父亲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所给出的建议和劝导当作了阻挠和轻蔑。”宁思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李锦园跟那些与父母赌气的任性小孩没什么两样。”

    “任性么……”缪婷婷忽然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老师我就不发表意见和评论了,毕竟这其中的事涉及太多方面,没有谁能解释得尽善尽美。”李老师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眼角,“但是,孩子他在对待自己认定的事上确实太过于冲动莽撞了,一点交涉的余地都不让。”

    “管他什么态度!现在我很气愤,很想把他揪到跟前来大骂一通!”鹿小灵握紧拳头气鼓鼓地说:“我要骂醒这个一意孤行的家伙!”

    “他可是有四块腹肌的男人,你真敢当面骂他?”宁思淳早就冷静了下来,他一直以来都事一个能很好把握情绪的人。

    “呃嗯——”鹿小灵犹豫了小会儿,正义凛然地说:“骂!一定要骂!我要拿着话筒和音箱隔着老远去骂!”

    “噗嗤!”李老师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老师欣慰地说:“孩子他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这真是他的福气。或许你们真能改变他呢,不再让他像初中那样形影单只。”

    鹿小灵见了,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笑得跟个窘迫的小学生无差。

    车厢响起了乘务员礼貌的通告声。已经到站了。

    “好啦,我们到站了。收拾好东西跟我来吧,老师带你们去家里。”李老师温和地说。

    鹿小灵一行人跟着李老师出了高铁站。李老师的家位于城市郊区的一个小镇,她是镇里的小学教师。为了尽快抵达小镇,李老师唤来了出租车,鹿小灵三人坐在后排。临近中午,众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摆在眼前的朴素二层楼房就是李老师的家,正门是收拢起的卷帘门,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装饰,门内是一个较为宽阔的长方体形空间,陈列各色水果的木架子组合成一个方形台立在正中间,其左右两边是过道,最右手边是收银台,其后镶进墙壁的玻璃柜排摆放着精美包装的日用品和礼品,而最左手边是摆放零食的货架。地板是混凝土制,天花板光溜溜的,徒有一条老旧的日光灯横在中央,四壁也是单调朴素的白色,许是经营有些岁月了,白墙染了灰,走进里屋给人一种逛迷你超市的感觉,倘若忽视上下周遭简约的装横的话。

    “想不到李老师您还兼职经营店铺,会不会忙不过来?”

    李老师微笑着摇头,而后向宁思淳解释:“这是我先生经营的,学校没课或放假的时候我会帮忙打一下手。但平日里看店的却是我女儿。”

    “嗯?这是为什么?”鹿小灵不解地问。由于四周静悄悄的,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因为爸爸每天忙于去市里拉货和售货,哥哥也要上学。”活泼清甜的声音从方形货架后面传来,架台后面是一个用布条半掩的门形洞口。伴随着轮子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出现了。她一手掀开布帘,娴熟地用双手快速推转轮子,沿着过道精准无误地来到鹿小灵面前,她朝众人露出甜甜的小酒窝:“欢迎光临!三位客人要不要买些新鲜水果?店里的水果可都是昨天才进货的,童叟无欺哦。大哥哥长得这么俊俏,一定喜欢吃新鲜水果吧。”

    “那、那就给我来三斤店里最好的水果吧!”被少女的笑颜和轮椅所震撼,鹿小灵打从心底不愿拒绝她。

    “悦儿,不能这样对待妈妈的客人!”李老师严厉呵斥。

    “抱、抱歉,妈妈!”名为悦儿的少女转而朝鹿小灵低头致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推销的。”

    “很棒啊,小妹妹连推销都知道。大哥哥我长这么大了,可是连推销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诶!”鹿小灵对悦儿神秘一笑,接着说:“所以啊!小妹妹能不能给我来三斤店里最贵的水果呢?”

    少女如梦见星辰,眸子熠熠生辉。望着鹿小灵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发笑。

    “大哥哥好有趣呢。三斤水果马上来,请稍等。”少女熟练地推动轮椅来到放置鲜果的位置,在靠近方形架台的时候就顺手拿了个纸袋。她拎了一小串香蕉,选了几个饱满的水蜜桃就往收银台而去,接着称重、贴标签和装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轮椅没有鹿小灵想象的那样成为少女工作的阻碍,反而是她移动的好帮手。少女就这样把客人需要的东西包装好,接着放在膝股之间,双手转动轮椅来到鹿小灵跟前。鹿小灵爽快掏出了百元大钞,扬言不用找零。在少女再三推脱下。鹿小灵硬生生地把钱塞到少女手里。

    “谢谢大哥哥!”少女感激地说。

    “不用不用。”鹿小灵接过大袋的水果,眼睛盯着少女空空荡荡的裤脚,那平平无奇的黑色宽松长裤似乎显得太长了,少女穿在身上连脚趾头都没法伸出来。鹿小灵鼻子酸酸的,他只看见黑裤在膝盖以上是鼓鼓的,少女下端的裤摆显得那么扁平无力。

    残疾人的心思可是格外敏锐的,尤其忌讳他人突如其来的同情,那无外乎完美无缺的幸福在闲来无事中衍生出的多余怜悯,却爱莫能助。其实残疾人士最渴望的仅仅是正常人的正常接待和真诚尊重,而不是区别对待,这样才跟正常人一样乐观勇敢地继续生活。

    宁思淳故意咳了一声,成功吸引了名为悦儿的少女的注意力。

    “嗯……小妹妹,我猜你应该是初中生,所以姑且称呼你为小妹妹吧。”宁思淳迎上悦儿诚挚的目光,“我很好奇,这家店真的是你一个人照看的吗?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嗯!悦儿一个人没问题的!”名为李悦儿的少女自豪笃定,“悦儿已经初三毕业了,所以没问题的!”

    “小妹妹真厉害!”宁思淳赞美道。

    李悦儿甜甜地笑了,说:“叫我悦儿就好。大哥哥,能告诉悦儿你的名字吗?还有这位漂亮的大姐姐,你一定认识我哥哥,对吗?你们一定是哥哥的好朋友,是不是?”李悦儿轮流望向三人的眼里充满期待。

    “你怎么知道我们认识你哥哥?”鹿小灵大吃一惊。

    “你穿着的可是跟李锦园同款的校服。”缪婷婷说,然后靠近李悦儿,俯身露出美好的笑容。

    “姐姐姓缪,悦儿可以叫我婷婷姐。”缪婷婷分别指向身后的两人,“那戴眼镜的叫宁思淳,另一个叫鹿小灵。我们都是你哥哥的同班同学。”

    “婷婷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姐姐我可不会像某人那样因为你夸我就答应买水果哦。”缪婷婷说着看向玻璃柜,“不过那些礼品倒是合我心意,麻烦悦儿妹妹等会帮姐姐挑几个吧,我回去的时候好带点礼物给同学们。”

    宁思淳苦笑着摇头,鹿小灵为自己感到尴尬而挠头。李悦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李老师一直站在一旁,但脸上洋溢着喜悦。

    “好的婷婷姐!”

    “悦儿,能麻烦你继续照看着店吗?妈妈有些事情要跟大姐姐和两位大哥哥去楼上聊一下。”李老师温和地说。

    “好的妈妈。”李悦儿轻快地回答,“我先去帮婷婷姐挑礼品。”

    “各位请跟我来。”李老师在前面领路,缪婷婷、宁思淳和鹿小灵依次紧跟着。当鹿小灵掀开布帘,一只脚踏入店铺后门的时候,李悦儿突然喊住了他。

    “大哥哥,你们是学校最了解我哥哥生活的同学吧,我有这样的直觉。”李悦儿依然笑容满面,“所以,等会能跟我说说哥哥在学校里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鹿小灵愣了一下,回头报以爽朗的微笑,说:“当然没问题啦!我们不仅是你哥哥的朋友,而且是一起生活的舍友哦!即使你不问,我等会也要赖在这里讲完我所知道的全部才肯走。”

    “一言为定!”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鹿小灵作了个“OK”的手势,然后寻着宁思淳的背影爬上左手边狭小的楼梯。布帘后是一个简单的小客厅,仅容四人围坐一起。没有门遮掩的厨房连着客厅,厨房最里边的角落就是厕所。

    上到二楼,中间就是一条狭小的走道,尽头右边估计是浴室,往上是一间相对较大的主卧室,左边的空间刚好被平均分成两个副卧室。李老师、缪婷婷和宁思淳站在尽头左边的卧室门前等鹿小灵。鹿小灵快步跟上,李老师带领大家进入了卧室。卧室里边布置十分简约,一床、一窗、一桌、一椅、一衣柜,一手工的木架子上排满了金光闪闪的各种奖牌奖杯,似乎在彰显这房间主人的不平凡。鹿小灵猜测这是李锦园的房间。

    “这些奖牌奖杯都是李锦园的?!”鹿小灵是三人里最震惊的,他瞪大眼珠子盯着木架子,直指的手颤抖不停。

    “这就是李锦园的理想?”缪婷婷鲜少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定是以成为出色的运动健将为目标,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在逐梦的路上走了这么远!”

    宁思淳走近木架子端详起来,很快他皱起了眉头:“奇怪,这些奖牌奖杯的年份都不太对啊!好像是上个世纪的,而且都是篮球比赛的奖牌奖杯!”

    “确实不对,因为这些都不是李锦园的。”李老师平静地说,“这些都是孩子他爸的。”

    “李先生是职业运动员?”缪婷婷问。

    “曾经是,而且是一位省级的职业篮球运动员。”

    “李先生已经退役了吧?据我了解,普遍运动员退役一般都会选择继续留在圈子里发展,例如成为教练或选择解说之类的,李先生是不愿待在圈子里,所以选择类似隐居的生活?”宁思淳询问。

    “孩子他爸并非自愿退役的,我们一家在这里落户生根也是迫不得已。”李老师面容有些感伤。

    “抱歉,令老师您回忆到伤感的过往。”

    “不用道歉,孩子。我说过会将你们想知道的通通告诉你们,决不食言。”李老师示意宁思淳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先坐吧。我先去泡壶茶,做些准备就来。”

    李老师转而望向缪婷婷和鹿小灵,说:“寒舍的房间连四张椅子都放不下,委屈你们了。你们不用拘束,往床沿坐也没关系。”

    李老师下楼煮好了一壶茶,稍后就捧着褪色了的圆托盘来到房间。托盘上除了茶壶和四个茶杯外,还有一些卖相不错的糕点,应该是从店铺里拿的。李老师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去主卧室拿了一张椅子过来。她把茶水一一递给三人,尽量取能同时面向三人的位置而坐。她呷一口茶,宛若缅怀过往的辛酸苦楚,幽幽地哀声叹气。

    “你们希望我从何处讲起呢?还是说你们想先知道李锦园和他父亲吵架的事?”

    “老师做决定吧。只要与李锦园有关的事,我们都想了解一二。”宁思淳把选择权交还老师,缪婷婷和鹿小灵也如他一般模样,希望让老师自己决定。

    “那好吧。我先从孩子他爸说起,毕竟李锦园如今这样子也是受他爸的影响。”李老师继续说,“其实孩子他爸的职业生涯在巅峰的时候遇到了无可挽回的打击,在那之前,两个孩子已经出生了,尤其是李锦园这孩子,一直视他爸爸为偶像。每逢孩子他爸比赛时,我都会带儿子和女儿去观看比赛,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爸爸的影响,李锦园从小也十分热爱体育竞技,特别是篮球运动。可能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刻起,年幼的李锦园已经在心里植根了职业运动员的梦。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他的理想就是他的爸爸——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

    “天有不测风云。当我们一家都沉浸在幸福快乐的生活——丈夫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和睦美满。以为生活将一成不变地继续如此,但孩子他爸却在一场比赛遭受意外,右腿骨折,手术意外还不幸损伤了大腿的神经,术后康复后走路一拐一瘸,成了永久性不可恢复的后遗症。那时候,体育的圈子不知不觉把孩子他爸给踢了出去,一个篮球健将说没就没了,孩子他爸似乎成了无业游民,他除了篮球又还会什么呢?想成为教练,但又苦恼于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教导经验;想转型成篮球解说员,又缺乏相关的人脉和履历,要知道,他也就十二年义务教育的水平,人又老实刻板,连口舌之争都斗不过现在菜市场里叫卖的大爷阿姨。这个社会对受伤的职业运动员实在是太残酷了,孩子他爸苦练了二十年的篮球能教会他什么?除了打球,他似乎连正常生活都无法自理……”

    李老师目光黯淡,捧在手里的茶杯已然不再冒热气。她不无神伤地继续说:“当时,生活压迫着我们,孩子他爸为自己的无能时常倒在我的怀里哭泣,与一个受挫的孩子无异。好在两个孩子懂事乖巧,是我夫妻俩一个大大的精神支柱,孩子他爸也不甘堕落、无所事事,他心底还是有强大的信念支撑着继续生活下去的。修养调整了好长一段时间,孩子他爸终于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职业运动的圈子对伤残的退役运动员不友好,加之又没有完善的福利政策,为了维持生活的开支,于是我和孩子他爸决定搬离城市的家,回到老家生活。从这时起,孩子他爸已然对职业运动改观了,不再抱有年轻时的热血和憧憬,如同抑郁症患者抗拒接触世界,他也打从心底憎恨着这个将他无情弃之如敝履的圈子。”

    “定居在老家这里,孩子他爸开启了店铺营生,好在他早年学过开车,再去考了货车驾照,还可以做些运货售货的额外工作。我也在附近的小学教起了书。只是苦了孩子们。搬家导致儿女转学,原先的同学和朋友都断了联系。在新的学校环境里,很长一段时间,儿子都无法融入班集体,加之他在交友上又很被动,性格很像他爸那样沉默寡言,自然就交不上朋友。女儿还好,她活泼爱笑的性格很是讨人欢喜,虽然没有值得交心的,但很有人缘,不乏一起说话玩耍的朋友。那时候,我担忧儿子的成长,缺少友情的成长岁月可是不健全的。尽管孩子他爸已经对篮球运动心灰意冷,但奖牌和奖杯还保留着,因为儿时李锦园喜欢,干脆就全部放到了儿子的房间,权当给他的玩具,好让他开心些。可能是孩子他爸年轻时的运动生涯影响到了儿女们,李锦园打从父亲开店铺后仍一直热爱着篮球运动,尽管父亲严令他不要在打球上耗费时间,但他一直悄悄背着父亲去参加学校里的篮球队并接受训练,有时还会去参加训练营,只是我一直帮他瞒着,而且儿子学业成绩从小学起一直在尖子生的行列,所以孩子他爸也没有对儿子有所察觉,我也乐意看到儿子在篮球运动上结识到一起打球的玩伴。那时我还以为儿子把篮球当成了一项兴趣爱好,尽管他只有固定的一起打球训练的几个朋友,平时上下学和放假也是自己一个人,但打球的时候有了友情的陪伴,至少我也就放心了。”

    “女儿也热爱体育运动,天赋自然也是上乘的,她的能耐和潜力与“方仲永”也不遑多让,尤其是体操领域,十一岁的小小年纪就能出赛。参加青少年比赛,没有系统的受训,只是凭一腔热血和一时的心血来潮,背着父母在学校悄悄练习,自己报名、自己独自去赛场、自己闯进前八强……我直到现在还会这样想——要是女儿从小就接受良好系统的训练和教导,也许将来某一天她能凭借自己的毅力和天赋站在国际舞台上呢。尝过甜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下去。女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体操运动,于是乎,乖巧听话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反驳了父亲,在事迹败露之后仍然不顾父亲的反对,放弃升上重点中学的机会,选择入读专门培训体操运动的学校。恰逢那段时间里,儿子正面临初升高的择校烦恼,孩子他爸坚持儿子去念升学率高的高中,可固执的李锦园希望自己能去念体校,一直找诸多理由暂时搪塞着父亲。儿子他那时很纠结——究竟该不该把自己未来的规划和理想告诉父亲。他担心父亲会因为曾经伤害他的篮球而心存芥蒂,从而抗拒他念体校。无所适从的儿子决定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身为一位开明的母亲,我是十分赞成孩子有着自己的目标和理想的,更乐于见证孩子在不懈追梦的过程中体味快乐与辛酸相伴、付出与收获相扶的成长,好比雕鹰训练幼雏的初心,也是希望孩子更早独立并自由地飞翔,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身为一位严谨的老师,我不能轻率盲目地支持,怂恿更不可为,我只能冷静地分析,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和感悟,从孩子的实际情况着手,必要时给予开导和劝说,最后不约束、不绑架,不诱导、不强迫,把决定交由他的心来选择。虽然这样说似乎很不负责任,毕竟直到最后我也只是把问题重新梳理一遍又抛还给他而已,但是,人生就是这样的,很多看似别人帮你做的选择,其实到头来还是自己的内心不够坚定罢了,怎么选最后还是自己的决定。我相信孩子,只要他的初心足够坚韧,担当“真心”的揭示者的我只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真正渴望的,这就够了,孩子他坚韧不拔的心会给出最适合他的选择。”

    李老师本来一脸欣慰的神情急转直下,愧疚羞耻把她白皙姣好的皮囊给撕扯了下来,她一瞬间仿佛憔悴了许多。

    “不过,我也是丑陋的,私心夹杂在其中的成分也不少。身为妻子,我也要考虑丈夫的处境,这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曾经为热爱的事物挥洒满腔热血,到头来却反被它无情地伤害和抛弃,身为妻子的我又怎忍心再让他遭受第二次伤害呢。谋生的艰辛和女儿的任性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若是让他知道儿子要走自己的老路,这让他余生仅存的爱何处安放和寄托?我不能,不能,不能让这个精神已经行将就木的人承受更大的伤害。丈夫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

    “这真叫人左右为难啊!但我又不得不做点什么不是?所以啊,懦弱的我对丈夫选择隐瞒,对孩子加以侧面劝导,叫孩子多多考虑一下,考虑一下他的父亲——他那精神年迈的老父亲。之后的,我只能放之任之了。”

    老师起身给大家的茶杯满上,又为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坐回椅子,老师手握紧着茶杯,却就是不喝。热乎乎的茶杯给老师的手温红了,老师愁眉不展,像是在懊恼忏悔。

    “或许是老天爷执意要惩罚我这个心口不一的坏女人,灾祸就在儿子填志愿的前一天降临了,还非要降在我可爱的女儿身上。”握着茶杯的双手在颤抖,语言却十分清晰冷静,“女儿在当天由于意外,在学校的体操训练中摔断了双腿,面临截肢。那一天,孩子他爸坐在医院手术室前的排椅上,一言不发,除了眼睛红肿和流淌脸颊的泪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脸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女儿还躺在医院里,儿子的志愿填报书仍放在家里空空荡荡的客厅餐桌上。那晚,我们一家人彻夜未眠,看着父亲油腻蓬乱的头顶,那莫名往上移的发际线,那头顶螺旋窝隐约有秃大的趋势,固执的李锦园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初心,选择了妥协,他在志愿书上填报了父亲希望的那所学校。第二天,他就把志愿书交给了班主任。打那以后,李锦园就变得更加固执,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之后呢,不光儿子变了,孩子他爸也变了,变得愈发痛恨一切体育竞技运动。儿子的择校遂了丈夫的心愿,奈何仍无法消除丈夫的恨意,他工作越发卖力,执意把一家人生活的重担尽量往身上揽。他如同雄鹰般敏锐,不知疲倦地来回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旦有人侵犯了他的领地,他又若老虎般一触即怒,毫不留情地对侵犯者发出嘶哑决绝的咆哮,而体育竞技无疑是禁区。儿子的改变更多是行动上的,背着父亲成为体育特招生,背着父亲参加职业训练,背着父亲参加比赛。他和他父亲一样固执,一个磨子刻出来的少言寡语,我没有办法,也试图单独劝过父子俩,可他们的执念又是恍如海底般深沉,以致于开学返校的当天孩子和孩子他爸因为运动背包里装着的体育特招生体考成绩单和相关体育大学招生资料而吵得不可开交。儿子已经心仪自己的目标大学许久了,连我都不知道,不是我不让他自作主张,问题是他要走的这条路距离他的理想似乎很近,却又极远。《后汉书·耿弇传》有一句: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我相信孩子有这个能耐,但阻挠他的不止父亲的反对。孩子们,你们觉得职业运动员不从小抓紧训练能成么?还有人脉关系等外界因素呢!”

    李老师定定地望着鹿小灵三人,仿佛在寻求答案。她满满无力地叹了口气,似乎不愿为难此时表情凝重的孩子们,接着又继续道:“我赞成儿子有理想、有为之奋斗的目标,他有天赋、毅力,也有能耐和坚持,从客观事实的角度审视,天赋也需要从小的开发和磨练,毅力和坚持也不是成功的决定性因素,至于能耐,恕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波涛汹涌又日新月异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有能耐的人。所以很多人才会选择踏踏实实地求学、考研、读博,然后按部就班地求职、工作、升职,所图的不就是安安稳稳、富余幸福的生活么?为人父母经历了前半生太多的苦楚,自然也就希求安稳平静的富余生活,这种理念是缘由于生活的不易和它的突然发难,为了孩子长大成人考虑,也理所当然就把这种想法灌输于孩子的生活中了。好比储蓄和股票,相较于变数大的股票,在握有足够的财富时,父母又怎忍心把它通通拿去博弈一番而不留给孩子一本稳妥又厚实的储蓄存折呢。因此,孩子他爸不让儿子去博弈,在与儿子争吵之后的深夜里给他班主任打电话,希望班主任能让儿子脚踏实地地按照普通高考生一样去接受高考,李锦园这孩子的文化水平考试成绩还是很高的,相信给他一个学期认真踏实学习,他也能够在高考中脱颖而出,孩子他平时为了瞒住父亲篮球训练和比赛的事,没少在学业上下功夫。没想到的是,李锦园竟然在半夜意外偷听到父亲与班主任的电话对话,一气之下就打包好行李赶回了学校。他应该是想阻止班主任,然后闷在学校里自顾努力了。”

    “说来惭愧,我没能安慰父子俩,他俩在女儿截肢后变化很大,可受到实质性伤害的女儿反而一如往常乐观活跃,甚至比训练体操时更加爱笑了。在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的时候,沉闷压抑的氛围已经让人十分反胃了,女儿的笑容和言语却宛如一道变换多样的开胃菜,她自从截肢后在我的陪同下勉勉强强念完了初中,然后就因为家里拮据放弃了继续求学,而后帮忙照看店铺了。一家人吃饭,她就讲她一天下来照看店铺生意发生的趣事,或者讲讲她一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客人和经常光顾的熟客,她说自己如何招待客人,给他们推荐商品,又说自己与客人聊了哪些日常,没客人的时候就讲一天的天气,还有店外的光景,实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就编故事,念自己看过的书籍里的故事,没书可讲了就发发牢骚,或烂漫天真地给我们讲她自己的幻想和昨晚做的噩梦。总之,她就是个话匣子,里面装满了永远说不完的琐屑小事和天马行空的乐观积极。她会央求哥哥给她讲学校里的故事,也会偶尔向爸爸撒娇,想要一些小点心和小饰品,宛如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她自学按摩,每天都给下班回家的爸爸揉揉僵硬的肩膀,学会如何在轮椅上扫地拖地,能自己洗澡穿衣服,会那些养在温室里的小公主所不会的针线活和做饭,她还让爸爸买了个二手电脑,学会开网店,在线上帮爸爸售卖一些商品。她很能干,让人放心,也很好奇,喜欢学习了解新事物。她的笑容和烂漫是父子俩前进的动力,也是我的欢心。”

    “许是受了妹妹的影响,儿子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好像变得开朗了一些,不知道那时候他在学校有没有交上朋友。”李老师终于勾起了一丝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她感激地再度望着鹿小灵三人,说:“不过现在有你们这群关心他的好朋友,真是他的福气,也是一家的福气。”

    “放心啦老师,其实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凑巧换班了,我们才遇上了李锦园,也在那时候和他交上了朋友。”鹿小灵笑着说。

    “而且我和鹿小灵那时候就和他分到了一个寝室,他是个好舍友,喜欢帮助人,是一位十分热心肠的人。”宁思淳说。

    “我替孩子他谢过你们了。请一定要继续和他做好朋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鹿小灵拍着胸膛说。

    “谢谢。”

    “好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可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李老师环视三人。

    “其实我们来这里除了想了解李锦园的情况,还想帮他解决烦恼的。”鹿小灵说,“问题是这个好像已经超出了烦恼的范畴了。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李老师依次望向宁思淳和缪婷婷。

    “没错。”宁思淳回答,“只是知道了缘由后反而感到十分棘手。”

    缪婷婷一直在沉思。

    “别放在心上,你们能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希望你们回去之后能不计前嫌地与李锦园和好如初就好。”

    “我想和您女儿谈谈,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和您先生说说话。不知道这个请求会不会太唐突?”缪婷婷忽然问。

    李老师愣了一下,说:“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丈夫现在不在家,要到晚上才回来。电话通讯能接受吗?”

    “可以。麻烦了。”缪婷婷顿了一下,又说:“但我们想商量一下再去,可以么?”

    “也好,我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你们也要消化整理一下思绪。那我先去叫女儿准备一下吧。”李老师言毕,起身走出了房间。很快外面就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为什么要刻意让李老师离开?有什么要我们三人独自商量?”宁思淳似乎看出了缪婷婷的用意,面向她问。

    缪婷婷没有搭话,只是沉默着,眼睛打量着手里的茶杯,杯里即将满溢的褐色茶水很平静,似加了糖的咖啡刚刚搅拌完全,没有一丝涟漪,就差最后一道拉花的工序就能将它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缪婷婷俨然要做那个拉花师傅。

    “我想帮李锦园。”缪婷婷从容不迫地说。

    鹿小灵露出不解,问:“我们本来就是来帮助李锦园的啊?”

    宁思淳稍微思索一下,推了推眼镜望着缪婷婷,说:“你是想帮助李锦园实现他的理想,而不顾他父亲的阻拦?”

    “对!”缪婷婷抬起头来,与宁思淳目光交接。她坚定的眼神仿佛传递着自己的想法。

    “可这是人家的家事诶!我们算是外人吧。事关李锦园一家的未来,我们不能乱参一脚。”鹿小灵劝道。

    “我知道。但李锦园的愿望不就是实现理想吗?李老师优柔寡断,恐怕是没办法帮到李锦园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想,她不会阻挠李锦园,所以问题只出现在李锦园的父亲身上。只要我们能说服他父亲……”

    “等等!”宁思淳截住了话头,直视着缪婷婷异样兴奋的双眼,“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非要李锦园走实现个人理想的路,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听其父的话去拥有一个平凡又安稳的人生呢?还是说你想让李锦园像你以前那个样子,做一个跟父亲怄气的人?”

    “你……!”缪婷婷冲过去揪起了宁思淳的衣领。

    “停停停!”鹿小灵横手在两人中间,缓缓拉开了缪婷婷。“有话好好说嘛。宁思淳你也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啦。”鹿小灵对他使眼色。

    “我、我,我只是觉得没有人可以以任何形式的感情去绑架一个人的理想,即使是亲人也不行。”缪婷婷理直气壮地继续说:“而且长期处在无法被理解和无法了却心愿的生活下,压抑和抑郁会逐渐毁掉一个人的。假若李锦园无法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了,那以失去真正渴望的来换取安稳生活的做法真正会让人幸福吗?失去灵魂的生活还能称为生活吗?”

    “可失败的话……按前车之鉴,岂不是一无所有?”鹿小灵望了一眼缪婷婷,弱弱地说。

    “至少要去做吧。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无愧于心。这样,即使若干年后失败了,李锦园也能放下了,从而开始另一种新的生活,最起码他努力过,无愧于青春。连自己的理想都不敢尝试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况且眼下也就两种选择,不是么?顺从自己,否则顺从父亲。”

    这次鹿小灵哑口无言了。宁思淳在一旁观望着缪婷婷,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收敛了起来。

    “不被父亲理解么……”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那你是有什么好办法了?”宁思淳问。

    “姑且吧。”缪婷婷自信地说,“也就再找李锦园的妹妹和他父亲谈谈,看看他家人的想法。但我相信妹妹肯定是支持哥哥的,我有这样的直觉。问题是李锦园父亲这一关,估计谈不拢的话,只能硬上了。”

    “怎么?改主意了,想加入我?”缪婷婷看着宁思淳。

    宁思淳摇头,突然自信满满地说:“我不愿当说客去把李锦园的家人的想法都统一一致,不过我想先听听他妹妹和他父亲的想法,然后再作定夺。但我可是坚信着世上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的男人,因此我不会像你那样极端地一边倒。当然,我也不会说服你,更不会阻挠你的做法。只是希望你不妨先看到最后再作决定。”

    “哼,优柔寡断!”缪婷婷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下楼去。

    “我这叫收集情报。”宁思淳笑着说。

    高三提前返校的第三天,校园午后的阳光即使隔着一层窗玻璃也让人觉得惬意。正值上课时间,除了老师从头到尾叨念大家要好好收起假期的玩心,苦口婆心地通过列举上一届、上上届等等师兄师姐们努力拼搏而逆袭成为黑马的励志事迹来委婉提起备考的重要性,警惕大家赶紧调整到备考的状态之外,就是评讲不完的习题和学生的绝对沉默倾听。重新上学的日子依旧使人怀念,熟悉的课桌,朋友同学就在身旁,老师的用心良苦时时映在眼帘,恍如别了十年半载,又重新拾回初心。

    再一次投入教室的怀抱,李锦园本会激情四溢地认真听课,但仅此这一次,他有些恍惚和心神不宁。他个子是全班最高的,体格也像个健身教练,由于打小不爱说话的缘故,他一直都坐在教室的靠边靠后的位置。想起昨天对舍友发脾气,他今天中午就没有回寝室睡午觉,而是草草在教室趴桌小憩一会儿。晚觉却是不可避免的,今天一早小灵和思淳都意外请假离校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过错,总之李锦园没敢询问原因,但好在他为人老实、行动果断,在昨晚晚修结束后就向舍友们一一道歉了。可惜他没迈过心里的坎,毕竟没有什么朋友的他第一次朝好朋友们发火了。亡羊补牢、及时止损都是认真悔过的表现,纵然比较笨拙,但胜在真心。朋友们都接受了道歉,也配合般不再提起那件事,这让李锦园稍许安心,又多些愧疚。他没有丰富的交友经验,唯明白老实真诚和助人为乐是基本。可有些事是真的不该拿出来分享的,他不愿难住大家,现在又因此造成了隔阂。太令人浑身难受了,不是?

    若是妹妹的话,她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李锦园莫名念起李悦儿,他的喜欢把笑容绽放在脸蛋的残疾妹妹。她会不会一如那天那样义无反顾地支持自己呢?答案是理所当然的,他对此深信不疑,也因此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中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李锦园没有第一时间奔回家去报喜——他对自己中考成绩有着毋庸置疑的信心——而是独自去医院看望妹妹。他的心情是异常沉重的,不仅因为妹妹,也因为自己。

    为了不让失去双腿的妹妹看透他的沉重悲伤,他收敛好心情,特意用仅存的零花钱在路上买了妹妹喜爱吃的水果和甜食。自妹妹截肢后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术后妹妹阴郁惨白的面容仍历历在目,李锦园那天没能安慰她几句,所以木讷的他要尽一个哥哥的职责。

    静悄悄地推开一丝门缝,生怕惊扰受伤的小鸟,李锦园先伏在门外窥视里面的情景,好似一切都因他而起,做贼心虚。诺大的四人病房,空落落的只剩妹妹一人独坐在最角落的白色床位上,她的左手边临近敞开的大窗户。正值暑期,中小学生放假的第一天就肆意地顶着骄阳四处玩耍,医院隔壁就有一个公园,孩子们奔跑的身影可以从高楼层的病房窗户边窥见,医院出于为病人的康复和心情着想,病人入住的房间窗口基本都是朝向公园方向的,医生普遍认为自然风景有助于病人从积郁的悲伤中走出来,只是李锦园在妹妹身上并不这么想。

    苦于位置角度的问题,李锦园仅看见了妹妹侧面披散的头发,那油腻腻的发丝应该有几天没洗了吧。妹妹侧着脑袋,像是极力张望着窗外的景致,身体一动不动的。刺眼的光线扑在白色的床位上,在原本白亮的被褥上增添一层虚掩的光幕,俨然向人屏蔽事实,使得女孩瘦弱的身影看起来跟普通虚弱住院的病人没什么两样,不需静养半月天数,也不差几天时日,这或许是光精灵在安慰受伤的女孩,但终究只是孩子般善意的谎言,弄巧成拙是天性,想要遮掩的地方反而更明显刺目。

    李锦园试图尽量从更多的角度观望妹妹的面容,虚按在门面的手后知后觉地发力,弄出了吱呀的声音。房门半开了,妹妹的视线也被吸引到了门口。她转头的刹那,是李锦园所无法忘怀的,如沐春风来形容简直错得离谱,因为那是自私的,仅仅在特定的人面前才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饱含期待和释怀的,像功成身退,似了无遗憾,它恍如在诉说着妹妹对哥哥的鼓励——“我已经做完我所能做的努力,现在该哥哥你啦!”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彻底让李锦园呆住了。

    “哥哥,你来看我啦!快进来!”

    “呃、嗯!”

    “哇——!”李婉儿开心地看着哥哥手里拎的东西,说:“这是什么?好吃的?”

    “对,都是妹妹吃的。”哥哥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水果和甜食从袋子里全拿出来放在床头柜面上,东西尽管不多,但明显很讨妹妹喜欢。

    “哇——!我要吃那个!”妹妹指着造型可爱的小蛋糕说。做哥哥的赶紧把包装给拆了,将小蛋糕递给妹妹。

    看着妹妹喜滋滋吃着的样子,哥哥有点恍惚。

    “还是哥哥对我最好啦!”吃完一个后继续说:“我还要。”

    哥哥把不多的甜食都拆了包装,一个一个放在手里等着递给妹妹,不等妹妹吃完一个,两手又捧满了。妹妹吃得开心,哥哥却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苦恼着“早知道妹妹喜欢吃甜食就全买甜食了”之类的问题吧,哥哥这么引导自己往这方面想。

    不说话会不会显得太陌生,探望病人是需要表现关心之情的吧。哥哥这么想着,不知从何问起却又没来由地问出了如同老套肥皂剧才会出现的问候:“最近过的还好吗?”

    说完,哥哥立即后悔不堪。妹妹“噗嗤”笑出声来,咽到食管的甜食差点喷出来。

    “哥哥,你怎么学起老大人说话了?简直像极了爸爸。”

    哥哥的脸刷得一红,老实人的本分就彰显无疑。他避免与妹妹对视,一言不发。

    “我过得挺好的,不用上课,不用做作业,累了能睡个够,饿了还能吃到哥哥给我买的甜食。”妹妹一口吃掉手里的小蛋糕,又从哥哥递过来的手上拿走新的。这时哥哥正悄悄望着妹妹的腿部。

    “哥哥,爸妈来了吗?”

    “没有,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爸今天去拉货了,要很晚才回家,也可能像以前那样在车上睡觉就不回来了。妈今晚会带晚饭来看你,到时候我会再来看你。暑假每一天我都来看你。”

    “哥,中考考得顺利吗?”

    “放心,哥什么时候让你和爸妈失望过。”

    “嗯,我相信哥!”妹妹又问,“学校呢?选了哪间体校?”

    “……”

    “哥?怎么了?”

    “……我……”

    “嗯?”

    “……我、我听爸爸的……”

    哥哥没敢抬头,视线全程压得很低,都在注视着白被子覆盖下妹妹空荡荡的腿部。时间恍若停滞了几秒,为了掩饰心虚,哥哥伸手想从柜台面上拿水果。

    “我……我去削个梨给你吃。”

    起身转头的瞬间,故意的一瞥被光线给闪到了眼睛。夏季午后的阳光有这么耀眼吗,哥哥记忆中的炎夏好像没有这么刺痛眼睛的阳光,但倘若是阳光,怎么跟一束会折射的射线一样从外面的高空瞄到自己眸子的正中间呢?

    带着不安和疑惑,哥哥忍不住面向妹妹。来不及去削梨了,哥哥赶紧在柜台里翻出纸巾想要帮妹妹擦拭,却被泪如雨下的妹妹给拍开了。原来那是泪光闪闪。哥哥维持着被拍开的动作呆立着,妹妹流着热泪盯了他足足好一阵子,嘴唇抿得紧紧的。

    “你这个大骗子!”妹妹如控诉般喊叫,哥哥沉默低下头。

    “小时候不是约好了吗?我们要站在领奖台上高举着属于自己的奖牌!怎么?现在看我失败了就心生退意,想要打退堂鼓、半途而废?!那天信誓旦旦对我承诺的哥哥去哪里了,你快还给我!”

    妹妹把没吃完的小蛋糕朝哥哥身上用力扔,在他衣服上留下一滩污渍。

    那是有生以来妹妹第一次对哥哥发脾气,也是哥哥一生最对不起妹妹的时刻。也许妹妹是将那时候对自己失去的所有而产生的愤恨、不甘、不公和痛苦、压抑、仇恨全发泄在哥哥身上,也许妹妹在怨天尤人,在哀其不幸,在怒其不争,但那时候,哥哥已然将这一切的发生全归咎于己身。为了赎罪也好,为了弥补也罢,哥哥不能放弃承诺不是?况且他也打从心底热爱着,何轻言放弃。

    李锦园在那时候已经幡然醒悟,即使是瞒着父亲,他也要如此。选择体育生特长生的身份,通过刻苦努力学习得来的高分成绩骗取父亲的信任,又同时挤尽时间去锻炼、去训练,纵然是打球赛,他也要得第一,这样不仅能通过尽力的实战提高并超越自己,更能免去平时做兼职的时间来补贴生活费,毕竟他打的是成人级别的区赛,有丰厚的奖金。

    因此现在被父亲发现了也无所谓,这不该成为阻挠他继续前进的理由。

    下午放学的钟声奏响了,想着心事的李锦园终于回过神来,他发现何悦儿正挥手叫他。该去健身房打扫清洁了。

    李锦园回应何悦儿,收拾好桌面就跟着她去了体育馆。开锁进门,来到健身房,打开灯光,昨天的清洁工具为了方便今天而放在了原地。李锦园拿起水桶就要去打水,但趴在桌上的何悦儿有如瘟神附体般满腹牢骚的样子使人无法目不旁视,尤其她还一边嘟嘟哝哝、一边瞪着自己,这让李锦园莫名产生一种心虚感,似乎何悦儿现在萎靡不振的状态与自己相关。其实一路上何悦儿都是这副状态跟在李锦园身后,不时发出“哼哼”的抱怨声。

    女人情绪异常总是有那么一个普遍规律,这都归咎于周期性的月经。好在性知识教育的课堂上李锦园有认真听课,所以他现在回忆着这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不自觉就朝何悦儿望了一眼,视线竟在毫无防备下对上了。李锦园有些不知所措地摸摸头顶。

    “看、看,看什么看……没看见我正烦着吗?唔——”气鼓鼓的脸颊配上软绵绵又沮丧的哭腔般的声音,令人不得不怀疑煞有介事。

    “呃……要不要来杯热水?”李锦园小心翼翼地问。

    “我要热水干嘛?”

    “呃,没事!”

    “你是没事,但我有事。”何悦儿托起下巴,“你想听吗?你会听的吧?那我直说了。其实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琐屑小事,不过它确实影响到我了,把我折磨了好几天啦,烦死人啦。我这几天茶饭不思都是因为在想它。”

    “你真的想听?我不想强人所难,但我真的苦恼这件小事很久了,如果有人能陪我聊聊天,听我诉诉苦,那该多好噢……”何悦儿的大眼睛依然盯着李锦园。

    “想听。”李锦园干脆道。

    “嘛……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啦。”何悦儿带着点喜悦说,“李锦园,在我告诉你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对父母的看法。”

    “你的烦恼也跟父母有关?”

    “是哦。啊,说起来就来气,不就是买件新裙子么,爸妈真是小气!”何悦儿蹙眉抱怨道。

    “你的烦恼就是爸妈不肯给你买新裙子?”李锦园觉得何悦儿有些大题小作了。

    “呀!说漏嘴了!”何悦儿了捂住嘴巴。

    “这——恕我直言,裙子的功能对于你们女孩子来说只是起到装扮得更漂亮的作用吧,既然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少买一两件也无碍。况且父母也可能有不肯买的苦衷,你也不差裙子,这次就权当尊重体谅父母的做法。”

    “可裙子是我的爱好诶,对我来说爱好的地位等同于理想,没有的话生活就没意思了。而且这次是我应得的,妈妈也承诺过如果寒假好好复习就给我买新款的裙子,可爸爸偏偏觉得备考的重要时期就要少点娱乐和分心,后来连妈妈也觉得爸爸说的有理,也就不打算给我买了……唔呣,真是太欺负人了!现在想想,我在连半个月都没有的寒假中苦苦复习的努力都白费了!想想就生气!”

    “唉,你这是在跟父母闹别扭呢,真不成熟。”

    “不是!才没有!我一点都不孩子气!”何悦儿握紧拳头,“都怪爸爸,要不是他阻拦,妈妈早就给我买新裙子了。你说,他干嘛要阻拦我呀,我追求自己的爱好有什么错?我又没有懒散复习,我有很认真地备考的好吗,他无中生有个什么劲,就觉得买新裙子会使我分散注意力。”

    “你父亲说的也是不无道理的,毕竟相较于备考,买新裙子的事可谓不值一提。”

    “怎么会不值一提呢?就比如学业与理想,要是你爸妈让你放弃理想去成就学业,你能答应吗?”

    “这,这哪跟哪啊,怎么可以这么举例!”李锦园转身欲往外边走,“我先去打水了。”

    “先别走,听我说完嘛。”何悦儿伸手叫住他。

    “可能是我激进了些,但我也说过了,爱好等同于我的理想,没有它,我的生活就没有动力了。”

    看李锦园停住了脚,何悦儿继续说:“如果你觉得我的说法有些欠妥的话,那我们就不说这个话题吧。你就试着就我的烦恼给我点建议,好吗?”

    “或者,你说说我应该怎么面对爸妈比较好,因为这件事,我和爸妈最近闹得有些不愉快。”

    李锦园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在考虑。很快,他就在心里苦笑。他面向何悦儿,说:“可以,如果只是提点建议的话。”

    “谢谢。”

    “不客气。”她的烦恼跟自己有些相像,李锦园心想,继而又说:“关于你的烦恼,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你父母的做法有什么不妥,父母也只是希望你能以学业为重,而并没有剥夺你的爱好不是?仅仅是不想你分心沉迷在这些与眼下事关未来人生的重大高考无关的事情而已。作为子女,体谅和理解父母的初衷也是应该的。”

    “所以你劝我放弃买新裙子,然后听爸妈的话?”

    “算是,倒也不是全部。”

    “别像个老大爷一样故作神秘好吗?本来人长得挺帅气的,偏偏老实古板,又不解风趣。”越往后说,何悦儿越是小声。

    “咳咳!我没打算劝你完全这么听从父母的话。只是希望你能理解,你父母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问题是做法没有让你感到亲切友好罢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值得我们拥有的,无不是长时间的等待换来的。你说爱好等同于理想,那么你愿意为了理想而继续等待吗?”

    “搞什么?怎么突然这么煽情了?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脑子也跟着容易热乎了?”

    李锦园一下子红脸。他强忍住尴尬和羞意,往下说:“忘了我刚才说的吧。总之,你是不是可以理解体谅你父母的初衷?是不是可以为了爱好而接受一段较长时间的等待?倘若都可以的话,那就各退一步。”

    “嗯?”

    李锦园勾起一丝微笑,说:“先跟父母和好吧,为自己的冲动和闹脾气道歉,承诺好好复习,起码在高考结束前不再逼着要求父母买新裙子。不过这些都有一个提前条件——高考过后再满足自己的爱好。”

    看着何悦儿那对闪闪发亮的眸子,李锦园如释重负般说:“这就是等待,一个对你而言值得的等待。”

    “你的意思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可以现在就列一个关于裙子的清单,写上各式各样你期待的、喜欢的裙子,算是高考后犒劳自己的奖励,或者是为了迎战高考而做的鼓励。它是你生活不可或缺的,但不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它是你值得等待的,却不是现在必须的。既然可以等待,可以两全其美,先过了高考,再尽情拥抱你的……嗯……“理想”?就当作你现阶段的理想也未尝不可。这个建议对你有帮助吗?”

    “谢谢!这样我就可以买更多的裙子了!”

    “勤俭节约是中华美德,我还是劝你学会省着点,毕竟大多父母挣的都是血汗钱。”

    “我知道的啦。你的建议真的太适合我啦,真是谢谢你,我的好社长。”

    何悦儿托着可爱笑颜望着李锦园,微眯着眼睛的样子仿佛在遥想着美妙的未来。李锦园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倒是闲得很,有空处理别人的烦恼。想了想,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烦恼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在李锦园沉思的时候,何悦儿叫醒了他:“李锦园,明天陪我去操场走走好吗?就明天下午。”

    “呃?为什么?”

    “为了感谢你啊,感谢你帮我解决了烦恼。因此我决定陪你散散步。有我这样的美少女陪你绝对不吃亏。”

    “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我们就这样约好了。明天你要是敢放我鸽子,呵呵……后果自负。”何悦儿朝门外走去,“已经挺晚的了,我先回寝室了。拜拜。”

    “再……”何悦儿微笑着不见了人影。

    “见……”

    不知缘由,总之跟何悦儿待在一起,李锦园会觉得有一种不一样的放松。她和妹妹一样这么爱笑。

    本来李锦园是想拒绝的,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有一些期待,明明连自己的烦恼还没解决来着。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李锦园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体育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