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里保（十八 造桥）

    造桥就在霜降后晒完柿饼的红红的早晨开始了。西泫河水浅了，两岸荻白芦黄，与造桥人群里的扁担融成一片苇荡。朴一站在水边，说造桥济民、不朽盛事的时候，把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明俊、听一；停顿了下，说，放炮，明伦就放鞭，然后把时间交给了造桥。

    搓草绳。抬筐运土，系石肩杠，穿轭系牛缰绳，离了草绳不行。鸿琪、桂振、鸿庶、明宝在明仪家南麦场的牛心柿树下搓绳子。几股细草绳一头拴在柿树上，一头固定在木板上；木板有30厘米长，一边带弯，中间一个圆洞；靠近木板的地方有一个游动的木瓜，木瓜有钻的眼，如果是三股细绳噶成一股粗草绳，三股细绳索就从木瓜三个眼洞中各自穿出；转动手中木板，三股绳索就旋转，紧绷着一股劲，木瓜慢慢朝柿树走；搓绳人不停地摇动木板，木瓜滑动得就快，快接近柿树时候，用双臂猛地朝前一推，那三股细绳突地一声就结成一根粗绳子了。

    结绳有巧劲，鸿琪、桂振搓绳手艺在郭里数得着。结草绳的材料有茅草、苘麻，稻草也行。西泫河滩涂的茅草厚，根扎得深，结成草绳结实，但怕烂；林地的马兰墩噶回家晒晒，用碌碡砸砸，结成草绳撑拽，但苘麻绳最有筋骨。

    凿石板、桥墩是力气活。青石采自十亩地坡下的青石廊，红石取自南大岭东林南的砾石坑。红砾石、糙青石需要磨平，成忠是石匠，有力气，那时候都是笨工，两个木棍绑着砾粗石，你推给我，我拥给你，拽过来拽过去，受砥砺的红砾石、糙青石慢慢地磨平、变光滑。成忠还想做个石龟样的赑屃（bìxì），安在石桥中间石墩边，听说这瑞兽能驮重物，成忠不会做，就没有刻成。

    筹集善款。明俊捐银50千文、听一30千文、朴一15千文、怡立15千文、明仪15千文，鸿琪、桂振、诚二婆婆、明由父亲姬致立等各捐钱二百文，迁居玉皇庙重华公后人姬铭吉（道光九年出生，官从九品）托长子茂芬义助15千文；大炉善士万秋田委托父亲捐8千文，城后善士赵中北捐8千文；多方皆义助，文峰季文子庙捐钱3千文，泉源寺捐钱2千文；孙三、孟敦琢也捐了30文。明伦、槐元打算在造桥结束时候，让朴一出面，立个造桥碑记，以志善人。

    造桥是重劳力活，下石墩、上石板、平桥面、填回土，哪个程序都需要肩挑背扛，哪个细节都需要朴一吆喝，朴一消瘦了，就像那天寒水冻的泫河。10月17日小雪，河水挂着冰凌，波光粼粼，田野里一片沉寂。还没有到中午，明伦、槐元早早地把饭菜送到河边，午饭是香喷喷的炖肉萝卜、白菜。吃饭了，驴屎坐在红石板上，说有二两小酒就更好了。

    驴屎本名叫姬礼本，属于长支，与葫芦铺是近门。哗啦脾气，喜欢喝酒，喜欢说酒的轶事。以前去过兰陵区兰陵保，说兰陵县丞署（民国三年裁撤）骑在土龙龙脊上，是兰陵保驻地至高点，彰显衙门森严。靠近县丞署西边的德涌源酒坊门前，整天车水马龙，商贾来往，那酒坊酿的酒把整个兰陵城都醺醉了。

    德涌源酒坊酿酒来源于一个故事，咸丰年间，县丞署附近有眼泉，泉水流进小水沟，水沟青草人把高，牛去吃青草，饮水沟的水，结果醉倒了，这是兰陵酒惟一显灵的一次。德涌源酒坊就用泉水酿酒，名声越来越大。

    还说，兰陵城北门有座永安寺，寺北有个芦湖（里人称漏屎湖），方圆数十里，元宝形状（椭圆形），平日里地平可耕，一如良田。可遇到小雪东北风起，平地涌水，汩汩滔滔，片刻工夫汪洋一片，是时，里人从四方而至，观者如云；此后的芦湖波光粼粼，禽鸟时鸣，一片水乡景象。夏至西南风起，地声如雷，平湖立马干涸，鱼虾皆无，仅有矮小实心的芦子花白穗轻。湖的北岸有两个泉眼喷涌，泉水合而为溪，绕行兰陵城西南，谓之兰溪。兰陵有兰花，兰花繁盛概因兰溪。

    里人尽知驴屎酒量大，不知道能喝多少，间或在酒店柜台前舀四两酒，倒黑碗里，端过来给喝水一样，咕得咕得，喝两口，拿颗葱，掐葱叶吃，呱唧呱唧；给人家说话，说一会，再喝一气，舍不得喝，不经意间，四两就喝完了。喝完最后一口，驴屎捂着嘴不说话，把四文酒钱丢在柜台上，就走了。驴屎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人插嘴，但驴屎说得啥酒坊的酒能醉倒一城，确实诱人。

    吃完午饭，众人拿起扁担、钎子、绳索准备拖桥板，朴一站在一个高高的石墩子上说，下午收工后，收拾好干活的家什，年前歇工，过年雨水再干。

    济元小心地固定好铁榫，数了数已经垫平了15个石板，就用油腻的布袋卷起铁榫、锤子回家了。热闹的西泫河又恢复了平静，伸到河心的石板桥在空阔的河道里显得萧索孤单。

    寂寥的冬天，有勤快的里人把湖里散落的芋秧子挑回家，在庭院、麦场垛成一垛，过年找几只羊攒粪，铡着喂羊，剩下的切碎喂猪、牛，冬藏春种，准备着来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