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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年往事

    *

    祭师早年因鬼婴一事求助过不少仙门,这其中也包含了天下最强的仙门,飘渺宫。

    因此当眼前三人一落定,祭师立刻从他们的腰牌认出了他们出自飘渺宫,眼里瞬间闪过一抹精光。

    祭师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见稍年轻的两名道士已经掏出法器四处转悠,徒留一名年长的道士挡在他们面前。

    那道士一身雪袍加身,一手持拂尘,一手捻着长长的白胡子,眯着眼睛打量着祭师与子虚,在对上子虚的双眼时,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惊诧,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

    道士轻咳一声,自报家门:“贫道乃飘渺宫藏锐道长,两位有礼了。”

    藏锐道长的话看似对着两人说,可他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子虚身上,时而露出怀念,时而惋惜,像是透过子虚在看另一个人般。

    子虚:……

    子虚虚虚抱拳,算是还了一礼。

    藏锐道长会过来,他一点都不惊讶,毕竟以藏锐道长的能力发现这里的异常只是迟早的问题。

    更何况早上他们还在棉城擦肩而过,而此处距离棉城也不过千里之遥,藏锐道长这个时辰能赶过来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只是,他为何会用这么怪异的神情盯着他的眼睛看呢?

    “原来是飘渺宫的仙人,久仰。”祭师嘴上说着久仰,然而一双混浊的双眼却透着算计,时而看看藏锐道长又时而打量着子虚。

    藏锐道长点点头,对祭师的异常毫无察觉,他的整副心神全落在子虚身上。

    那双眼睛他是越看越心惊,简直跟两百年前的那位一模一样啊。

    藏锐道长捻着胡子的手慢慢变成了撸,且速度越来越快,仔细看还能看到他手持拂尘的手已经用力到快要将拂尘捏爆。

    藏锐道长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道:“这位姑娘,请问可是…”藏锐道长倏然停住话头,他发现对于那人他最深的印象全是那双疏离淡漠的眸子,以及对方是个灰袍道士,其他的他一概不知,更不知其名讳。

    藏锐道长心头一酸,想他打着寻找恩公的名义这么多年,结果到头来连人的名号都不知道:“姑娘家中可有修道之人?”

    子虚微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姹紫女裙,莞尔一笑道:“贫道不是姑娘,家中只有一人修道。”

    除了他,家中早已无人。

    这回愣住的是藏锐道长,这嗓音,太像了!

    不过对方竟然是男扮女装,他就说这要是个姑娘个子未免太高了点,胸前也太平了点。

    再一扫身边的“祭台”,立刻明了对方的打算。藏锐道长满脸赞许,这年头敢于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修道者已然不多了。

    当然如果是那人就情有可原了。

    “请问是何人,可否告知其尊号?”藏锐道长不撸胡子了,改成拽。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

    可惜子虚并没有那份忐忑心情,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贫道,尊号不敢当,子虚是也。”

    藏锐道长一口气又被挑了起来,他想起那人救了他时也是这般年纪,身形也是这般挺拔,再加上这神情气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敢问道友今年年岁几何?”

    一定一定就是他了!

    这么多年可算让我找着了!

    这个问题可把子虚给问住了,千年时间一晃而过,再回首恍然如梦,前尘往事只剩模糊的影像,哪还记得年岁几何。

    “二十有八吧。”

    子虚挑了个寻常人比较能接受的说法。他确实在二十八那年位列仙班,此后经年模样一如从前,再无变化,加上他素来不爱出风头,着灰袍打扮居多,这二十有八倒也不像唬人。

    藏锐道长深吸一口气问道:“那道友是何境界?”

    如果是那人,两百年了,怎么也该遁入人道了吧?

    再不济也该是成道叭…

    子虚微微一笑道:“不才,刚问道不久。”

    藏锐道长眼里的光一下就熄灭了,瞬间就不想再提了。

    他不想去想那人可能早已仙逝,两百年前他入飘渺宫开始便是半个仙门之人,随着他的修为能力的提升再到手握大权,这天下大道是否有人位列仙班,他比谁都清楚。

    没有。

    甚至连遁入成道都少之又少。

    但凡在这世间修道的,就不可能一直避世不出,天下多战事,斩不完的邪魔妖道,尤其是近三十年来更是数不胜数。

    修道之人一向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对此不可能置之不理。

    尤其以那人的脾性,若还在世,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不相信那样的好人会与世长辞。

    “也罢,也罢…”两百年了,就算还在世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自己碰见呢。

    藏锐道长收敛心神,将话题引回来:“此地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煞气?”

    他来的不巧,煞气刚褪去,只是隐约遗留在空中的煞气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早前在棉城净化完陈家村后他又算了一卦,卦中显示,祸起绵山。

    因此他又着手打点完绵城的事宜,带着两个徒儿赶来绵山。结果行至半途,便看到绵山一带,乌云压顶,整条山脉仿佛被人拦腰斩断,漆黑的浓雾翻滚成一片刺眼的红,须臾间,入耳竟是山河同悲之音。

    明心明镜二人功力尚浅,当即觉得心跳如雷,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以为自己正身处沙场,四面楚歌。

    藏锐道长暗道不好,急急的捏了个诀将三人护住,随即加快速度赶到绵山。

    哪知等他们赶到时,这一片又沉寂了下去…

    明心明镜不死心,一落地便四处巡查,这里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战。

    大部分村民七倒八歪的瘫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然而明心明镜要查的并不是人活没活,而是煞气的源头。

    “贫道也正想查清此事,既然赶巧,不如一起听听老丈怎么说?”子虚提议道。

    “如此甚好。”藏锐道长点点头,留下明心明镜二人继续巡查,自己与子虚则跟着祭师进到祠堂里。

    祠堂里正有一老者在上香,见他们进来不疾不徐的在蒲团上坐下,又示意进来的人一起坐。

    众人落座后祭师才介绍道:“这是我们村的村长,李振磊,你们就叫他五爷…”爷字没说完,祭师的眼神扫过年纪不一的两人最终改口道:“还是叫村长吧。”

    也不知谁年纪更大,这孙子可不能乱认。

    有藏锐道长在,子虚又开始了隐身大法,由他主导话题。

    “深夜叨扰,村长勿怪。”藏锐道长客套了一番立刻切入正题:“还望两位能说明缘由,这绵山是何时有的煞气?”

    此前他竟一无所知,就刚刚现场来看,此地煞气的形成村民是知道的,还知道以献祭的方式来解决。

    只不过村民终究愚昧,此举并不能让煞气消失,相反只会增长煞气的形成。

    依他今晚所见,这煞气已成型许久。若不赶快解决,怕是后患无穷。

    祭师与村长对视一眼,而后相继叹气:“此事说来话长。”

    那是三十年多前的事,那时新皇登基还没几年,因连年战祸到处可见冻死骨,彼时新皇还四处征兵以充国力,但凡家中有壮丁的至少都要被征走一个。绵山这一片接近主战场更不能幸免,老李头仅剩一个独子同样被征了去。

    同年腊月,老李头上山砍柴回来的时候抱了个奶娃娃,问他他只说在山上捡到的。

    那时很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丢孩子的事很常见,有些幸运点的就会被好心人给捡了去,不幸一点的就只能喂了野兽,更惨的也有被卖了的或者被下锅炖了的,数不胜数。

    生逢乱世,弱者的生存极其困难。

    而这个奶娃娃还算幸运,碰上了老李头,老李头把他抱回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只,脸色青紫,身子也冻的僵硬,只有胸口一点微热。

    村民们都说救不回来了老李头还偏不信,一遍一遍的给他挫手脚,又给他泡药澡。

    终于在第三天早上,奶娃娃嚎了一嗓子,接着开始哇哇的直哭,可把老李头给高兴的,当下就抱着他挨家挨户的找乳娘,东拼西凑给奶娃娃吃了个饱,养了几天奶娃娃的面色也好了,整个人也见的到精气神。

    可是奶娃娃每逢夜里总会哭闹不止,老李头试了多少法子都不管用,村里人都说奶娃娃肯定是中邪了,老李头偏不信。

    临近岁末的夜里,老李头同往常般抱着奶娃娃去找乳娘。

    奶娃娃因为没吃饱,嘴巴扁扁的,大眼睛里全是委屈的泪水,但他又不哭,红红的大眼睛一个劲的盯着人看。

    老李头的心都被他看化了,连忙哄他,马上就带他去吃奶。

    乳娘见了也是心软,但想到自家还有一个奶娃娃,能匀点给他吃就不错了,喂饱是决计不可能的。

    老李头谢过乳娘,准备抱着奶娃娃去下一家,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道惊雷直直把奶娃娃劈了个通透。

    连带着抱着奶娃娃的老李头一起,被劈的浑身焦黑,冒着丝丝热气。

    乳娘大叫一声,连忙喊着来人啊,救命啊…

    村民们闻声而来,动静之大,连带着附近的村民也带着农具跑了过来。

    以为是有流寇之类的作乱,哪成想他们还没进到村子,就看到李家村上方突然冒出一条青龙。

    青龙巨大的身形盘旋在上空,时而翻云覆雨,时而仰天长啸,如此几个来回,青龙突然俯首冲了下来。

    村民们当场吓的屁滚尿流,想跑,可是腿脚又不听使唤,只能哆哆嗦嗦着跌倒在地,哭爹喊娘的。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会被青龙吞吃入腹时,青龙又蓦然化作一道青光窜进了村里消失不见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李家村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

    “诈尸了!快跑啊…”

    “妖怪吃人啦…”

    “奶娃娃变成厉鬼索命来啦…”

    “奶娃娃变妖怪啦…”

    “奶娃娃吃人啦…”

    ……

    还没进村的村民们咽着口水,一口气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没多久就把自己给憋晕了过去。

    村民们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了,天色依然很暗,但李家村已经安静了下来。

    村民们壮着胆子进了村。只见村里一片狼藉,妇孺抱着孩子躲在屋里小声啜泣着,屋外是村民们拿着渔网兜着什么东西,几个胆子大,直接拿着鱼叉叉着网内还在乱窜的黑影。

    他们压制的很吃力,手臂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村民们见状纷纷上前帮忙压制。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黑影才慢慢停歇了下来。

    还没等村民们缓缓,就听黑影突然人语:“我饿,我疼,娘…饿…”

    村民们眼底尽是恐惧,黑影慢慢的爬坐起来,就跟蛇蜕皮一样,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的黑块一层层的脱落,露出底下原本白嫩的皮肤。

    等他彻底坐起的时候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婴儿姿态。

    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嘴巴扁扁的,低低的嚷着“我饿,疼”之类的词语。

    村民更惊恐了。

    人群里突然爆发了一句:“鬼啊!”

    “妖怪啊!”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当时的老村长颤巍巍的站出来主持大局,几家主事的商量一遍后,一致决定将这死而复生的奶娃娃扔到乱葬岗去。

    当然也有跳出来反对的,但大都是妇人反对,她们认为这是会遭报应的。毕竟这奶娃娃并没有伤害他们,只是诈尸的阵势大了点。

    村子里主事的男人自然不会听这些妇人之见,当场就把奶娃娃裹吧裹吧给抬上了山。

    那一路奶娃娃的哭声响彻整个绵山,穿透力极强。吓的村民们连滚带爬的赶到乱葬岗把奶娃娃丢下就跑了回来。

    自那以后李家村总会听到奶娃娃的哭声,渐渐的奶娃娃也就被叫做了鬼婴。开始也请过道士来,但是都没有用,后来道士恼了,说既然鬼婴也没有对他们怎么样,要不就这样吧,听多了也就没事了。

    村民哪肯依,于是道士便出了主意,让他们还没入夜便将村子伪装成死村,果然没多久鬼婴就没再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