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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靡

    我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我醒来的时候仿佛又睡了一个世纪。在梦里我想起来一些事情,但依旧没有回忆起所有的事情,但是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有时候我们重复一万次,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青鸾,你来。”我轻轻的呼唤。

    “娘娘,我在。”她答应着,仍是像那天一样的一路小跑,但跑到半路,双脚却被定住,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嗫嚅说着:“娘娘,是我不好,我。”她哭红的眼睛眼睛闪躲着,视线像隔着薄雾闪烁的星星。

    我摆摆手,“不必说了,扶我起来,梳妆一下,我想出去走走。”

    青鸾果然是知我心意的,梳洗完后并未在我的脸上涂螺抹黛,只是用一根粉色的丝带将我的长发轻轻挽住,然后又挑了一件素青色的缎袍披在我的肩上。临走前我觉得还缺点什么,又往头上插了那根让我中过毒的簪子。

    “娘娘,您打算去哪。”

    “走到哪是哪,这偌大的皇宫我住了十年,我却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青鸾扶着我走到宫门外,我仰头看去,瓦蓝的天上不见一丝的云彩,像一块蓝色的帷幕将整个皇宫覆盖在底下。明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宫墙,还有被风雨剥蚀的略呈黄色的汉白玉栏杆,都在静静的用他们特有的冰冷而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以及这宫里的活物。

    青石板的温度传到脚底,感受着青苔的腻滑,我恍惚着任由双脚带我去它想去的地方。等下一次我抬头的时候,已经到了静和宫门口。只见墨绿色的宫门紧闭着,上面有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是刀么,是剑么?除了几棵不知名的小草在门口的台阶上瑟瑟着,并不见任何祭奠的痕迹,被赐死的人不会有任何人祭奠,也不会有任何人会记得,但我记得,里面曾是我的最好的姐妹,现在却因我而死了。

    “姐姐,为什么皇后死了你不来找我?”我仿佛听见静妃在问我。是啊,为什么呢?我用计害死了皇后的独子,皇后伤心暴毙,我大仇得报,可是我却为什么忘了回去的路呢?我忙着与后宫的女人勾心斗角,我在忙着怎么把和我争宠的新人置于死地,我在忙着让那个我得不到的男人永远属于我。皇后死了还有仪妃,仪妃病了还有其他妃嫔。我的心就像一个滑向深渊的巨石,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下。

    我轻轻走过静和宫,很快便到了御花园。御花园的花开的正艳。像极了我在御花园从皇上手中救下那个女孩的那天。我带她回宫,她像小猫一样的喊我姐姐。后来,我开始教这只小猫规矩和权谋。直到有一天我告诉她我想让她捉几只“老鼠”,她说,“我怕”。然而却笑着露出了尖尖的牙。

    恍然中我的头一阵疼痛,梦魇中出现的那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剑,那一个个黑猫一样面无表情的朝臣,那一团团妃子的血,大臣的血,甚至婴儿的血,在我脑海中不断成形,翻滚。

    “娘娘,您怎么了。”

    “我没事,青鸾你回宫吧,前面就是皇上的寝宫,我一个人去便可。“

    “那奴婢告退,娘娘,您,您保重啊。”

    她禁咬着嘴唇,大大的眼精里闪烁着泪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不能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前方的路我只能自己走。

    从御花园去重华殿的路并不长,但我却走了好久好久。仿佛有十年那么久。

    重华殿是皇上住的地方,里面的他应当还在批阅奏折吧。我看到窗户上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为了处理公务,即使是白天,重华殿依旧燃着蜡烛,这是一个多么勤勉多么称职的皇帝啊。是啊,皇帝,从前的他还没有这个高高在上的名字。他还叫永福,是先帝的三阿哥,而我是个郡王府的郡主。我叫他小福,他叫我琳琅。那时的他唇红齿白,少年柔情,那时的我正值豆蔻,天真烂漫。我们一起纵马,赏花,观鱼,是多么的快乐啊。直到有一天,在一片灼灼桃林之中,他拥我入怀说,“父皇驾崩,我可能要进宫,当皇上了,我进宫之后一定要带你当皇后。”于是他当了皇上,次年我就随他进了宫。可是我却没有当皇后,只是被封为常在。我问他,他说他不得已。皇后是谁竟然不能不由皇上能决定,我有些觉得可笑,但是只要他爱我,一切名分都不重要。婚后的我们生活非常的甜蜜,自然我先有孕,再后来,我的肚子里就永远有了一个空空的小坟墓。

    这几年各色佳丽逐渐进宫,他要绵延皇嗣,雨露均沾,而我再也不能有孕,他便很少再来。在无数个长的吓人漫漫长夜,我独自在深宫中等啊,等啊,眼看那大门上的朱漆被粉刷了一层又一层,而我的心,也冷了一次又一次。

    我轻轻的闻着重华殿门前的每一朵小花,抚摸着每一块石头,仔细的听他们诉说着每一件隐秘的往事,感受着他们的冰凉与温暖,感受着这世上仅有的温暖。

    终于我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翻开里面是一个雕着细碎荼蘼花的精致小盒,盒子里面就是前不久刚刚被用过的荼靡香。我嫣然一笑,为什么这荼蘼毒在哪没有人能找到?因为没人能想到他藏在皇帝寝宫外。为什么我中毒的量那么恰好?因为下毒的人就是我自己,是我提前告诉所有人和我贞嫔和宛贵人不和,然后中毒,自会有人帮我去处理他们。只是没想到这毒有失忆的副作用。

    唉,罢了罢了,荼蘼花事此间了,是到了结束的时候了。我轻轻拔下当年的阿福送我的那根簪子,细细地挑起一抹荼蘼香,又最后望了一眼窗子里那个模糊的男人身影,然后深深的扎进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