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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摆坛走阴,此去离魂

    皇都所在,天下中心。

    有此殊荣的黎州曾是战乱时齐国领地,地处中原,通衢八方。武恒王夺得天下后,无上剑尊无化量寻龙丈地,圈出了如今气派皇城的位置。

    大武皇城由无化量制工,前朝后市,左祖右社,负阴抱阳,冲气为和。建筑用料上金瓦碧檐,极尽奢华。正脊上饰以琉璃吻兽,鎏彩珍兽无数。重檐上断虫隔蟊,飞兽不息,每逢阴雨,似有紫气。宫廷内玉石成阶,理石为路,生生流水,重重山峦。大殿玄柱上刻有五爪金龙出碧波,百鸟朝凤入灵山,皆由铜漆绘制,活灵活现。

    擅长堪舆的法师或精于天星的道长,无不对大武皇城赞叹有加。只因这奢靡浮华下,暗藏规制。共计四十九宫,为和大衍。横纵共计六十四官道契合八卦之极。大小九百九十九间以及九千九百九十九柱则顺应阳数之最。

    穷极数术,宫殿官道间星罗排布,又与天上玄妙星宿对应。其间诸如雄狮,麒麟,龟鼍等雕像如星汉银河散落,又有巨鼎,金冕等物对应主星星位。传说无化量隐居山林前,留下《明鉴星囊百言》,若按其中布置每年变换各类雕像器物位置,可保大武龙气不断五百年。

    正是夺天地之神,造鬼斧之工的大武皇城,使得大武一统之后,黎州成了天下人都神往心向之地。不仅仅是此处极民生之盛,享法韵之最,更是因为此州达官显赫,真人聚集,沽名钓誉也好,兴入仕途也罢,研修三家也好,寻神求佛也罢,在黎州都能获得机会。

    如今黎州共九郡一十八城八十二县,泱泱大陆,居民百万,也担得起天地中心之称。

    白樗愁与汪藏州早年间也想在皇城里混点名堂出来,与一些氏族纨绔,官宦后人搭上关系乘青鸾直上。无奈欧阳若清白萧客两人虽是武宁王首席幕僚,可囊中几钱确实是不够看,这白汪两人也是两袖荡荡荷包空空。

    最早还是托南泽川的关系,在靠近前京城郊的地方佃了一处老宅,好死赖活的算是在黎州站住了脚。正是两人快要揭不开锅,白樗愁准备凭往常爱好所学的易数去给人算命看风水时,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入造化第一人。

    打那以后,白樗愁走阴的生意就从未断过。所收的酬劳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可来客反倒越来越多,越来越显贵。起先只是些好事的官家夫人来看看稀奇,后来许多衙内御史来找亡者冤魂办案。逐渐白樗愁人脉也多起来,与许多诸如大官高品一类的深宅大府都有些来往。

    今日来的锡州大小姐宁蝶名就是得一众名门望族的士子姐妹推荐,远涉千里,来了这天阴将军白樗愁白家大院。

    所幸宁蝶名没有嗜酒爱好,这两日同姊姊宁潇柳只去逛了各大胭脂绸缎铺,远远看了眼高墙四围的皇城绚烂飞檐。不然装醉拒客这事就要被坊间碎语舌根捅破了。

    “这几位是?”见堂内坐着的还有不曾见过面的一男一女,宁蝶名微蹙绣眉,显然对有旁人在有些不快。

    毕竟找家父亡魂是件隐蔽暗幽的事,更何况还要带回口信,怎能被旁人闲杂听去了。

    白樗愁装作没看穿宁蝶名的意思,翘着二郎腿语气平淡道:“这两人是道门中人,今日来观法,算是道法两家交流沟通,融会贯通。”

    汪藏州险些笑出来,连忙端起茶杯假装喝茶,用杯盖遮掩着已经止不住的嘴角。站在他身后的南泽川透过椅背的雕花镂空伸出一指,戳中他的后背,一阵吃疼的汪藏州好歹是把笑意藏了下来。

    杏眼圆瞪柳眉倒竖的宁蝶名眼看就要发作,被懂些事理的宁潇柳抢先在前打圆。

    “观法自然可以,只是入地府寻家父一事毕竟是私家晦事,若是外人多了,总归是有些不好的。再者家父曾为朝廷效命三品中书监,若是交代些话,不知涉及几何。白将军可否取个折中办法?”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即给自己长了面子,提了要求,也没将话说死,倒是把问题抛给了白樗愁。

    这招以邻为壑着实让白樗愁吃了一惊,不敢再将这两个瘦弱女子当做不谙世事的熟宣白纸。可久受门客幕僚气氛浸润的白樗愁虽然年岁不大,心眼却不少,腹中若是没有些经纬,单靠个第一人名气,怎敢凭空夺了那些走阴老家的名声生意。

    “宁姑娘不用担心,这走阴之事本就晦涩难懂,非本门之人也看不出个七八。况且我去往地府寻亡魂听到的口信,就算还魂后,也是只有我一人得知,自然不会泄露给他人。我相信两位姑娘肯定也是信得过我白某人的为人才会不远千里,这两位道门友人绝不会多问,仅观法。再者道法两家交流实属不易,机会稍纵即逝,两位姑娘都是大气之人,此小节想必不会过多拘谨,会肯了这天道人和的两全美事。”

    见白樗愁都搬出了天道,又起先扣了宽檐大帽,宁家两位小姐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就是不讲道理了。并且听到白樗愁的保证,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许多,就点头同意了。

    掐算指诀,今日午时做法最好,鬼邪退散,狱门大开,日奉中天,阳盛阴虚的大好时间。

    “摆坛!”白樗愁大手一挥,满饮下杯中温茶。

    走阴法坛设置在大院的东北方艮宫生门处厢房中,是当时由天监欧阳若清钦点的走阴吉位。房门由朱红玄黄铜漆绘制恶鬼夜叉,面目狰狞,手执斧钺,气焰冲天,就连阳气厚重的活人看一眼也不免胆战心惊,那些最喜接近法师的孤魂野鬼若是接近必然肝颤胆裂,就地超生。

    屋内兑位西墙设有一处香炉柜,用于存放线香纸钱黄表一类耗品,震位东墙则设有法器墙,走阴褂袍,五帝钱,打鬼剑,艾草鞋都一一挂在墙上,待需要时可以随时取用。

    开门后正面对南方离位设有一堵影壁,其上雕画有铁围山下十八地狱图,其间油锅火山,刀山剑林触目惊心。若不是真正踏入地狱的走阴人或开了天眼的法师,万不会相信地狱真如所绘制这样残酷。

    影壁之后,厢房正中中宫位设有一尊石床。堪舆术言,中宫宜静,善净喜亮,阳宅重心。将需要躺卧的法坛石床设置在此处,正好应了这几种上佳风水。

    石床是白樗愁走阴门师傅蛞奴真人所赠,由极其稀有的整块朱砂石打造而成,通体鲜红,再由柏树,银杏,桃树等阳气较重的树木做衬打边,一眼看去,似拙火燃烧,生人勿进。

    汪藏州将宁吴琛的八字写在黄表上交给白樗愁,刚穿戴完的白樗愁看了一眼,便用手指捏住,往眉心一抹,黄表就凭空燃烧起来。汪藏州端来一碗清水,接住灰烬。

    用两指蘸水后一搅,白樗愁将灰水仰头一饮而尽。在旁看个满眼的宁蝶名不觉喉头一紧,实在不愿意去想那灰烬泡水是个什么味道。

    白樗愁躺上法坛石床,拿住汪藏州递来的铜钱与桃木剑,和在一旁观法的南泽川南歌兮两人浅笑了一下,就张嘴含住汪藏州再次拿来的一颗碧翠颜色浑云花色定魂珠,双眼闭上,呢喃有词。

    “······得眼不窥天机,得足不踏上界,三界不出天道,六道不出轮回,玄见妙法,自然自现。天上的归天,地下的归土,拦路的砍头,挡桥的杀首,驾船的给钱,守门的给肉。阎王判官,跪拜辑手,小鬼差使,绕道而走,十八地狱,不近吾身,万里铁围,不限所及。吾名白樗愁,上得瑶池殿,入得融魂炉,行的是五彩通行大道,做的是十方极乐幸事,此行来阴间,了却凡间事,人人不犯,事事不惹。如若遇阻遭拦,桃木上斩阎王下杀小鬼,阿赖耶出,仙人牌名,恶鬼亡灵,速速退去。”

    这段绕口难记的走阴律令当时白樗愁听过一遍就记住了。加上他装醉时颂念给宁家小姐听的走阴律令,这篇不知由哪位仙人写就的《走寻阴间离魂咒律路令》共计三千六百字,念完配合走阴法术心术,便能让走阴法师魂魄离体,得以长去阴间。

    屋内几人只有汪藏州总能看到走阴做法现场,南泽川倒是见过一次,不过是在厢房之外。其余几人都是第一次看走阴,以为会有异变横生昭示魂魄离身。

    可等了许久,只见白樗愁整个人震颤一下,就再也没有动静,却不像死亡之人手脚无力,他的四肢仍然挺立着,只像是闭目养神。

    众人生怕错过什么精彩,仍然紧盯着。

    “别盯着看了,他的魂魄已经离身了。”汪藏州本来在清扫积了层薄灰的香炉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四人还像等着海上蜃景出现的人一样连眼都不眨,觉得好笑。

    “就这样?”

    南歌兮怎么都不想相信自己苦等了三年的走阴观法,竟然如此无聊。这人就仿佛岸边搁鱼一样打了个挺,就没了?本以为是一副磅礴大气又不失灵动的山水好画,谁知凑近了一看,只是个小鸡啄米的粗糙童画。

    “嗯,就这样。”汪藏州嗤笑道。

    “早就耳闻走阴乃法家里最为难修的法门,因为要离魂去阴,又要离阴回魂,这其间曲折远胜于重连经脉,再接断骨,若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就会导致三魂七魄无法回位。今日一见,如此波澜不惊,着实让人有些怅然。”南泽川感慨道。

    三万恶鬼逃狱门,一身素衣成游魂,此去,此去,问尽阴阳孤寡人。走阴为何法门中落,还不是因为横穿两界,背了无数因果业障。久而久之,难以分清阴阳之别,身上又沾了鬼戾,最后难免落得个不人不鬼被两界唾弃讨嫌的下场。入了造化又如何?有了仙人牌位又如何?走尽了阴间刑罚,阳间冷暖,听多了真挚鬼话,虚假人言,看多了悲欢聚散,人心叵测,哪里还对这人世仙位有任何的留念。

    本没有道家一剑开天地的霸气,也没有佛家万经度众生的宏愿,法家在三家之争中能博得一袭地位,完全是靠着凡人的执念与对数术的依赖,在法韵和吉象上,从未占得过先机。

    如法家名祖尚恙法师所说,走阴一门,能得后生如白樗愁实乃大幸。可之于白樗愁,不可谓不是大悲。只是天机已定,法韵当是如此,仙人都无法妄加非议,更别说还活在红尘里的尔等凡人。

    这人间地狱阳世阴间,好歹留下了一丝联系。

    念及至此,汪藏州脸色冷淡下来,继续收拾着香烛黄表。

    “诸位先去歇息吧,白将军此去地狱需半个时辰,走八川又需半个时辰,过苦海,判官寻魂再需半个时辰,去往亡魂所在地狱仍需半个时辰,这一个来回就要四个时辰,待晚饭吃过,赏月消食的时候,白将军大概就会回来了。”

    瞥见那四人依旧站在原地,汪藏州立马换上个和煦的笑脸,与众人一同退出了厢房,嘱咐家奴侍妾去准备些茶水甜点。

    “这离魂了之后就能一直以魂魄的状态在外飘荡了?”南歌兮刚坐下就问道。

    “当然不是。”汪藏州道。

    “离魂就如字面意思,是将魂魄与肉体分离,可肉身属阳,魂魄为阴,离久了魂魄阴气加重,再回肉身就会导致阴阳不济,正反失衡。所以离魂也是有时限的。”

    “那时限是多久?”宁蝶名突然发问道。

    汪藏州抬头望向这极尽刁难的大小姐,不知她问这意欲为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思索片刻,汪藏州笑道:“二十四个时辰。”

    “若是超过了呢?”锡州大小姐仍然诘问道。

    “那就困在阴间回不来了。”

    汪藏州眼中杀意更盛,只是眼眸低垂,不被发觉。

    “就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