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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归白府,县主明意

    月下凉意渐浓,早秋风信四起。

    与柳是卿怄了几个时辰气的南泽川有气无力的瘫坐在神钧马背上,嫌弃地把身后烂醉如泥的汪藏州凑过来的脸推开。白樗愁跨坐在照夜荼灵背上,手中牵着雅突的嚼绳,平缓的走在南泽川身边。

    此时正值月中,天上圆盘一样的浑圆月儿宛若白玉制成,在众星的拱托下,交辉相应,晕开一层醉颜酡色般的银光。回府的路并不远,只需策马奔过几条已经歇业的集市街和几间住着富人高官的宅子就到。

    可白樗愁想再慢一些。

    他说出要带着青凤去找那个自己都不记得模样的女人时,自己都吃了一惊。这般无理的要求,就算对面只是一个勾栏美人,也只会觉得冒犯。这岂不是明言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玩物,要在寻找心上人的道路上用来排解空虚寂寞?

    谁知青凤一口答应下来了。

    不知道是对赎身的向往,还是真的心思单纯只想去看看这大武天下,这个连姓名都没有的青楼清倌,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这个仅半天就已经春心许之的男人。

    或许她只是为了陪在他的身边。

    可是自问起来,白樗愁对于青凤并没有任何的爱意可言。若不是那对清澈双眼里的单纯,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注意到这个给自己捶腿捏脚的侍酒。

    “你真要赎那个侍酒的身?”南泽川问道。

    “是清倌。”白樗愁正色道。

    “得,清倌。你要为她赎身?”

    “嗯。”

    “喜欢上了?”

    “没。”

    “那你给她赎什么身?”南泽川不可置信道。

    白樗愁笑道:“陪我去寻那个梦里的女人。”

    南泽川翻了个白眼,又趁势把汪藏州的脸用肩膀推开。他说道:“多少年了?从你十四岁那年就嚷嚷着要去寻那个什么梦中的女人,痴迷的连歌儿的喜欢也置若罔闻。八年了,你也算游历了大武九州八十二郡的大部,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还不放弃?”

    白樗愁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就算那女子真的与你前世有什么姻缘,又立下了什么山盟海誓,真值得你耗尽这辈子去寻她?倘若她不记得你怎么办?”

    “没想过,找到再说吧。”

    “歌儿已经十八了。父王再宠她,最后也是要把她嫁出去的。”

    “我可不想高攀你们皇亲国戚的高枝。再说了我爹娘和我都是三家的江湖中人,你那个醉心于权术天下的父王,哪里瞧得上我们这寻常百姓家?”白樗愁笑道。

    南泽川抬起腰间的木剑,作势要打:“你这歹人!枉费了歌儿对你一片好意。她本来就喜欢,若你真心想与她共度此生,父王哪里拧的过她。到时候你我就算是结了舅亲,亲上加亲了。”

    “还是,”白樗愁顿了顿,“不要让歌儿为了我浪费真心吧。若是找不到那个姑娘,我心里容不下别人。”

    南泽川没有继续搭话,只是叹了口气,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向着月落的方向狂奔出去。

    白樗愁也惨淡笑出来。

    这梦里朦胧的姑娘和不知由来的强烈爱意,仿佛是一种诅咒降头,死死的锁住了白樗愁的心。他何曾不想回应南歌兮这几年来毫不掩饰的爱,又怎么不想与青凤留下才子佳人出落红尘的佳话。可是就如同这天上满月,明亮如此,旁边的繁星哪怕万千璀璨,哪里及的上分毫。

    自第一次梦见那双眼睛,已经成为了白樗愁最大的心魔与执念。他不怕这双眼真正的主人丑如猪猡,也不怕这双眼寻到最后这世间并不存在。一生罢了,何足挂齿。

    他只怕他错过了。只怕她明明也在等他,却远隔山海,白白枯萎了这一世的芳华。一生几长,谈何容易。

    随着荼灵缓步走着,白樗愁有些睡意。这匹雪白照夜马也似乎感觉到白樗愁平稳的鼻息,走的更缓,就连蹄声也尽量微弱。

    待到白樗愁突然惊醒时,他已经到了自家的院府大门前。正清醒着,候着的老奴听到门外蹄声,就打开了大门,把白樗愁请了进去,自己牵着两匹裂腹马,从侧门直接进马厩里去。

    这才知道自己这段路竟走了半个时辰。南泽川早就安顿好还在胡说梦话的汪藏州,自己洗漱后睡下了。

    白樗愁以为南泽川会等自己回来再摆上酒好好喝一壶讲一讲今天与柳是卿的破事。看来今日南泽川着实是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把柳花魁劝好。

    见安置完雅突荼灵的老奴从连廊的地方走过来,看样子是准备去叫醒已经睡下的侍女给自己烧洗澡热手,白樗愁冲他挥挥手,让他快去睡了,自己也将就睡一夜了明日起来再洗。

    走到自己的厢房门前,才看到屋内点着烛灯,门上的影子一看就是南歌兮。

    “白臭,我替你烧了洗澡水,还等了这么久,还不谢谢本县主!”隔着窗南歌兮也看到了白樗愁的影子,只是说话时没有往日的那股跋扈。

    “怎么还没睡?”白樗愁推门进去,南歌兮穿着素色的罩衫,发髻钗子都拆下了,一头青丝披散着,风鬟雾鬓,在烛光的映衬下,遮住了她低垂的眼眸。她脸上的失落与平静,全然不像说出刚刚那句话的人。

    “等你。”

    “我回来了,你去睡吧。”白樗愁脱下长衫挂好。

    “你先洗,我刚刚添了木炭,这时候应该正好。”南歌兮抬起眼来看了白樗愁一眼,又迅速垂下去,拿手指了指平日里白樗愁洗澡的地方。那里支着一堵丝布制成,汇有泰山日出景色的屏风。

    白樗愁本想让她先行去睡,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隔着一个屏风,他在女子面前洗澡总是不好。可看她这不寻常的态度,想必说了也只会引起一番口舌功夫,所以就不吭声的走到屏风后面,褪下所有的衣物,坐进了澡桶里。

    确实入南歌兮所说,水的温度正好,里面泡有一袋平日里白樗愁用来缓解疲劳,舒养筋骨的草药包,随着蒸腾的热气,药材的苦涩与清香冲入白樗愁脑中,清醒了不少。

    “听兄长说,你要为得凤楼的一个烟尘女赎身?”南歌兮等水声平静后问道。

    白樗愁也不遮掩说道:“对。”

    南歌兮牙齿轻轻抵住下嘴唇,用力咬了一下。

    “我哪里比不上一个烟尘女了?”

    “你何苦和她比?”白樗愁叹气道。

    “我何苦?我等了你两年,你未曾回应过一句话,现在却突然要为一个今天刚见面的侍酒贱妾赎身?”南歌兮只恨当时没有随同一起去得凤楼,也恨这个名叫青凤的低贱勾栏女人不在自己身边,更恨自己为何如此对这个男人执迷不悔。

    唯独不恨隔着一道屏风的那个人。

    起初的欢喜,都是藏在心里。别人说那是少女心思,是情窦初开,是芳心暗许。可南歌兮只觉得这是一种宿命的必然。躲在蒲扇后看他时,不经意间与他手背相碰时,心里都觉得总有一天,她和白樗愁会拜堂成亲,相守白头,这些都是前世已经注定好的。

    可是十六岁那年,南歌兮不想再躲藏假装下去,跑到了白樗愁面前交出了自己亲手绣的汗巾,又说了一堆回想起来会脸红的话。这哪里是亲王家里的县主会做的事情?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说这县主秋波都不暗送了,而是明目张胆不羞不臊的直言爱意了。

    那时候白樗愁笑着让她再长两岁,等十八及笄后再说。

    现在已经十八了,及笄礼成那天,白樗愁也来了,可他说他已经心有所属了,是一个只在梦里见过的女人。

    南歌兮自然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哪有人会爱上一个素未谋面只记得双眼的人。现在看来,只是个推脱的说辞罢了。

    “歌儿,我早就和你讲过,我已经心有所属了。”白樗愁说道。

    “是,我知道,一个只记得眼睛的女人。怎么?是那个青凤?”

    “不是。”

    “那为何要替她赎身。”

    “因为我不想你再等我了。”

    白樗愁以为南歌兮会愤然离去,像往常一样摔砸东西,嚎啕大哭,胡闹一番才会罢休。可此时他透过屏风上的影子看着南歌兮没有丝毫的动作,只是愣在那里,沉默不语。

    屋内水汽暧昧,烛火摇曳不止。两个人心思各他,寂静相待。

    白樗愁从浴桶里起身,站在早就备好的蒲草垫上用净身巾擦过后,穿上象牙白色的寝衣,从屏风后走出来。

    南歌兮不为所动,心不在焉的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不早了,去睡吧。”白樗愁拍拍她的肩膀,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倒了一杯清茶饮下。

    离开时,南歌兮留下一句话。

    “你娘亲送来飞信,这两日就回前京了,要来你这里暂住。”

    第二天白樗愁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让侍女端来洗漱的水后,又叫来老奴,吩咐他取三百两银子,给得凤楼送去,再问清楚青凤姑娘何时动身。

    等洗漱完,就见汪藏州一脸坏笑的依靠在窗前。

    “怎么?找到那个梦中姑娘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不是。”白樗愁用手捧起刚洗过脸的凉水,泼到窗外,驱赶汪藏州。

    “呦呦呦,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刚换的外衫和襦衣。”

    “你一大早就没点事情做非要来我窗前讨我个口舌快?”

    汪藏州哈哈一笑,说道:“要不是今日早上南县主收拾好了行李哭闹着要走,我才懒得管你。好歹是泽川劝下来了,现在正把自己关在房内,谁都不见呢。”

    白樗愁叹了口气。

    “谁要你白大将军风流倜傥还一身的风流债。招惹了亲王的县主,哪里这么好脱身的呦。”见白樗愁瞪着眼睛作势要打,汪藏州急忙跑开,离开一段距离后转过来还做了个鬼脸表情。

    “娘来信了,说是这两天要回来了。”白樗愁正色道。

    汪藏州也收敛了嘻哈嘴脸,说道:“我今天早上也听老福说了。师傅这一趟去幽州不是那边起了门派争斗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樗愁早上和老奴福寿康交代过得凤楼的事后,老奴就将收到的飞信交给了白樗愁。信上的意思大概是欧阳若清和一众法家老怪到达幽州后,与道家那边的人会面后,马上就谈妥了此事。原本也就是道法两家的弟子为了争一处风水宝地引起的,无非是年轻人气盛,谁也不服谁,就动手打了起来。

    如今道家共有四门大宗,剑门,诛邪门,天星门与八卦门,其余的小宗小派不成气候,都是些从这四门分支出去的小道行,并不是道家的正统。法家很是凄惨,仅剩三门大宗,神根门,应劫门与洛神巫门,难与道家分庭抗衡。

    这次冲突便是八卦门中分支出去的风水一门与神根门中分支出去的灵媒门起了冲突。本来就不是大事,也都不是道法两家的正宗,所以都只是场面上做了退让,实则那块风水地最后还是被幽州的武景王南风瑕赐给了一个佛僧用来修建寺庙。

    这些琐事都不用细说,只是此次幽州行欧阳若清注意到大武边陲纷乱,幽州北部的秽貊与东部的奉平这两部六蛮都有动作,似乎想效仿狄鹿与陆浑联手扰雍州一般,联合起来侵略幽州边境。

    幽州本来就属于九州最大,又直接与狄鹿秽貊奉平三部六蛮接壤,所以朝廷一直有意将幽州裂为两州,分而辖之。可如今各州的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中或多或少都可能混杂有魔教势力,实难能放心。若是魔教势力与六蛮勾结,极有可能幽州分为两州后,直接被鲸吞掉一州。

    故而大相国墨适只能暂缓分州一事。况且分州以何为界,这其中掺杂了太多功利,幽州三省得信后已经开始暗流涌动,明争暗斗。所以分州并非易事。

    不过如此看来,大武可能面临边境两面受敌的可能,北部的狄鹿陆浑两部,西北的秽貊奉平两部,都不是轻易就能战胜之敌。所以八位亲王可能都会有所动作,也不排除亲王的亲兵和一众幕僚会被要求派往边境前线。

    白樗愁解释了一番,想起来目前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安抚南歌兮的情绪。

    南县主长相倾国倾城,每每不戴面纱走在街上,总是引得一众人侧目回头,更有甚者直接当街吟诗求爱。怀州第一才子苏明岭就爱慕南歌兮已久,为其做下的《叹花颜》更是被坊间传为情诗之最。

    行人望穿笑忘神,腊雪素衣翩凡尘。见过惊鸿倾城后,风月怎敢惹佳人。

    这样的美颜佳人又贵为县主,谁人不爱?任天下男人摇尾乞怜,那也是南歌兮当得的名分。

    若要说白樗愁没有丝毫的动心,那也是瞒天的假话,天大的笑话。可再惊世的容貌,也比不过梦中的朦胧。隔着一层纱就像是被水泡坏的肖像,隐去的地方终归是世上最美的遐想。

    白樗愁的梦魇心魔,也并非只是一张俏脸能打破的。

    等走到南歌兮厢房前时,就见厢房门突然被撞开。南歌兮的玲珑身段从里面一跃而出,又挂到了白樗愁的脖子上。

    “白臭!你找那个梦中女人也好,为清倌赎身金屋藏娇也罢,我南歌兮不在乎!我等你,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