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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老赵

    老赵的白体恤和短裤都不见了。

    “衰仔,”老赵诡异地笑了,“衰仔啊,刚刚不给我吃的吗?那个女孩说要学会分享,可你都吃光了。”

    背上有刮出来的细微伤口,全身大汗淋漓,他伸出了舌头,好像要添空气里的湿气。陈凡明白了,他是一路跟踪自己到这儿的,而且是躲着人钻过植被,跟踪至此。

    人模狗样。

    这是岛国变态整蛊节目都不曾有过的综艺效果,陈凡扯起了嘴,左右打量周边可供隐匿的地方,是否藏着什么镜头。

    “衰仔,不要不理我,”老赵突然趴低身子,跑到五米外的植被,鼻子学狗那般使劲抽动,仿佛要嗅到什么好吃的。

    他又跑回来,光脚踩在鹅暖石,两个脚趾都淤青了,但他浑然不知,好像真的以为自己是低等动物,是一条狗。

    陈凡不晓得青山是不是坐落于羊城,人类的精神病,可比他们这些动物复杂多了——如果老赵没有被迫演戏的话。

    是不是债务缠身?追债的小混混、打手,逼迫他了?目的是打击他的尊严,胁迫拍下照片以此威胁人身安全。

    可周围肯定没人,陈凡嗅觉灵敏,人的味道只要多起来,逃不过他的鼻子。

    或者说,是不是有某些独特的癖好,人却是没毛病的?

    陈凡忽然缩紧了屁股。

    不管是精神病,癖好发作,或者胁迫演戏。

    他目前的处境有点危险啊……

    跑肯定是跑不过他的,陈凡汪汪吼了数声,应激了起来,从石头上跳下来,后退数步。

    “衰仔,我没有恶意,”老赵委屈地撅起了嘴,也汪汪了数声,断断续续道,“你和那只查理不陪我玩……我只是感到伤心,感到难过了而已。”

    说罢,他也往后退了数步,生怕陈凡溜跑了。

    你在模仿我?

    陈凡什么时候那么憋闷过,他一边打量两边的植被,一边迎来老赵渴望的目光,打算使坏了。

    他觉得借助植被和苔藓,地上的石头和枝杈的遮挡,要跑应该不难。毕竟狗天生就能跑,老赵不管怎么说,都是接近一米八的中年人,要真追逐过来,他老二若是不慎挂住了某片锋利的树叶,还不得嗷嗷乱叫停下来挣扎。

    模仿我是吧?哼哼。

    陈凡重新跳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开始憋着一股劲,熟悉的螺旋屎一段一段地崩出来,同时由于果粒橙喝得多了,尿液也顺着岩石,滑到小径的鹅卵石。

    这是奇袭,高难度的动作。上辈子从没试过同时崩屎和尿,一直都有个先后顺序……人类膀胱和肠道是不是不能一起用力?

    “衰仔,”老赵闷了,收缩回舌头。

    他四肢着地,膝盖弯曲,寻找一种平衡,视线一直没离开陈凡。

    “嗨……啊!”

    老赵左右晃动,竟然真的拉了出来,但是只有一点点。

    陈凡轻轻叫着,豆子眼轻蔑地看向老赵屁股。

    你尿呢?撒不撒啊?

    “衰仔,你,啊啊啊啊!”

    老赵一丢丢尿意也无,顿觉挫败,竟然声泪俱下,口气似个受到批评的孩子。

    “为什么,呜呜呜呜呜。”

    他眼里已然没聚焦,掠过衰仔头顶,看向漫无边际的天空,却有枝杈交互遮挡,所以天空其实是被挡在了小树林之外。

    嚎哭声倒不像是狗,反而是一只白猪,蜷伏在圈子内等待宰杀的家畜。

    “为什么,为什么啊,谁都要抛弃我,我做错了什么?”

    陈凡趁这会儿溜走。

    从灌木丛边,从树根内的空隙,他躲避袭脸的障碍物,略带几分笨拙地爬进杂乱无间的植被。

    他不打算逃到敞亮的草坡上,要是老赵不要脸,直接追上来了咋办?

    陈凡纵然考虑的是自己,却莫名涌上不忍。

    这个老赵要是社会性死亡了,以他这种心理疾病发作的举动,可能真的离死不远了。

    从未认为自己是良善的,上一世是十几年后的这一世,人们越是相互了解彼此,越拉近社会的距离,便会发现不被倡导的利己主义往往能独善其身。

    “衰仔,跑哪里玩了你?”

    远处的人声响彻天际,却不是小树林里的老赵,而是阿飞。

    陈凡松懈,身畔的日光撕裂了阴影,离小径的出口不远了,人行道上的喇叭传来电台的歌声,只要步入到大家的怀抱,危险便将解除。

    其实老赵从没碰过他,陈凡摇摇狗头,想到方才的处境,整体氛围荒诞不堪,又非常接地气,大家都一起和谐地拉屎。

    “咦?”

    陈凡发觉路旁的野花堆里,藏着衣服和裤子,还有一系列训狗的装备。

    明显是老赵的,他靠近衣服,仔细嗅了嗅,是汗渍的混合气味。

    裤子里露出翻盖手机的一角,上面还有讯息接收的亮光闪烁。

    脚步顿了顿,陈凡左右寻找一处藏匿地,看到了一个树洞。

    他决定先不返回到志愿者队伍,咬住手机,轻轻扯了出来,蹑手蹑脚地爬进树洞。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秘密。

    好奇心战胜理智——他很想知晓,作为号召年轻人帮助小动物的组织者,是怎么沦落到这般惨兮兮的处境。

    帮助小动物可不是三分钟热度,老赵肯定是有爱心的,他也为这个事业奉献了很多。阿飞与老赵的谈话,陈凡听得真切,老赵的慈善运动坚持好几年了。

    这需要爱心的同时,也得拥有一定的财力。

    翻开手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子和睦的温馨照:年轻老赵环抱美丽的妻儿,两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同时亲亲夫妻的下巴。

    陈凡探出爪子,点开按键,界面跳转到讯息栏。

    大概有三百多条,最新一条未读,应该是刚刚接收的。

    这一条如下:

    赵哥,我不是不肯给你办理visa签证,但领事馆已经拒了你三次,中河大厦也不办理代签业务了,如果你要签第四次,请做好再次失败的准备。

    似乎是一个什么中介,给老赵办出国签证的业务。

    陈凡圈住这个联系人,缩小范围,只查与这个联系人的信息往来。

    小魏,这是我第二次的签证文件,您查查遗漏了什么,我这次不搞工作签了,口语不过关,换旅行签试试。

    赵哥,签证官是可以讲中文的,语言这关其实没那么很重要。您的主要问题是,让签证官质疑了你的动机,想永久迁居美利坚……

    赵哥,不要跟我讲你跨国转了多少万美金,到贝尔维尤还是什么波特兰,这些不重要,我知道你财产雄厚,但人家还得看你背景啊……

    花了八分钟,陈凡大致了解了情况。

    是远在海外的妻儿,让老赵动了思念,想去看看他们,结果连续遭到签证官的驳回。

    但是两人早就离婚了,十年前便离了,两儿子也读着私立学校,转账记录的证明从来没有小于五千美金。

    这确实比较悲剧啊。

    陈凡得知老赵妻子有个洋气的名字,叫雪梨,于是翻开通讯录首页,尝试寻找同名。

    窝草,真有。

    一个叫CHERRY的外文名被锁定,陈凡小爪子乱颤,赶紧查看老赵与此人的讯息往来。

    越看,越是心惊,陈凡对老赵产生了同情。

    CHERRY:你别过来,我们离婚了,钱吗?当时离婚,你没有依法分夫妻共有财产,我带着孩子在美利坚多苦,你知道吗?……

    CHERRY:你个贱人,发达了就以为能挽回我们的感情,你多对不起我们,知道吗?真的别过来了……我在贝尔维尤过得很好,儿子也好好长大了,你还要知道些什么?

    CHERRY:我已经有绿卡了,我也再婚了,若你幽魂不散,我可以死给你看——一个鲜血淋漓的割腕照落在讯息的下面。

    陈凡检查完毕,心思猛烈复杂起来,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难过,他只觉得老赵被逼得病态了,老赵也逼得前妻极端了。

    这是他所改变不了的。

    他关上翻盖手机,忽然又重新打开。

    老赵的孩子们呢?

    他耐下性子,点开视频列表。

    只见白白胖胖的双胞胎兄弟,在像素不佳的录像里,站在讲台唱起了歌谣,一分多钟的时间很短暂,录像结尾,是老赵拥着一脸甜蜜的妻子,对孩子们温情鼓励。

    这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整个录像列表就只此一个视频,而且标了收藏,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了。

    陈凡知道得了心理疾病的患者,只因为一个天气转凉便会发作,严重可能寻死。

    但是也会因为一个微小的举动,在别人看来极易被忽略的举动,都将让患者病情减轻,心情变好。

    此时的广播传来电台主持磁性的低音,是一个情感栏目,莫名比较应景了。

    他记得这个电台,十几年的老节目了。

    于是,他细细敲击键盘,爪子都敲得疼了,敲出来一大段字,一并发给了电台广播。

    这已经花费了快十分钟,草坡上的志愿者都发现了异常,因为他们老大消失很久了。

    老赵的啜泣逐渐清晰起来,陈凡的树洞传来他的脚步声。

    就这么……静静等待着。

    陈凡闭起眼帘,终于等到了喇叭电台的消息。

    ‘各位朋友们,我这里收到了一则特别来信。’

    ‘是一个思念孩子的父亲,想要点播一首特别的歌曲,他的故事十分曲折,也非常的动人。’

    ‘他的孩子远在美利坚,每天练习这一首歌,就为了有朝一日,让远在大洋彼岸的父亲,听到儿子们亲口唱的歌。’

    ‘然父亲似乎暂时见不着孩子,他希望,让我们这个全国广播电台,能以百万听众的力量,一起将这首歌,传递到海的另一边。’

    一首‘念亲恩’徐徐回荡整个公园,却不是机械的既定歌曲,而是电台主持亲自从公司找来的童声,独自演绎了出来。

    陈凡从地洞出来,看到老赵慢慢跪在地上,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