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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那爷爷未经人事天真烂漫,又怎知一句无心的回话能让这一位名满三湘的洪门大佬气得晕死过去,还以为是他伤口崩裂?又或者这之前仅仅是他回光返照现在是真的死了?总之这马福益一倒,我爷爷又惊得跳了起来,也不管那百宝丹的保险子医生千叮万嘱只能一次吃一颗,一边哭一边又拧开最后一瓶百宝丹,掏出保险子就又往马福益嘴巴里面塞。

    那百宝丹全名叫做曲焕章万应百宝丹,源自云南名医曲焕章之手,每一小瓶白色粉末内都藏有一颗红色小丸,专门用作紧急救人,因其药力霸道一般人不敢乱用,我那爷爷只道第一次用一粒药丸就救活了这人,这次又死了必定得再喂一颗,又哪管其他?所幸那马福益吞了第二颗保险子,又被我爷爷一顿乱摇,慢悠悠的又醒了过来了。

    马福益睁开眼睛,看到我爷爷一边痛哭一边眼泪与鼻涕横流,又想到这孩子的气人之处,闷哼了一声,说道“你莫哭,我死不了了”

    我爷爷大喜,道“你没死就好,我好不容易有个老哥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马福益道“你这伢子,莫非是个独子?你家父母呢?”

    我爷爷低头不语。

    马福益道“我明白了,小兄弟,你今天救了我马某,当真是义薄云天,马某别的不敢妄言,从今往后这湖南湖北三湘四水,我马某保你无人敢动无人敢打,我马某几万兄弟都是你同胞兄弟,有饭同吃有难同当!”

    我爷爷道“你当真如此厉害?那又怎么被人捅死在路边呢?”

    这句无心之语当真又如十几把利刃再次插进马福益的胸膛,又痛又羞却又深入这位洪门大佬的内心,这马福益也当真是位人物,虽羞耻却不恼怒,就着已经逐渐微弱的柴火,忍着羞痛喘着粗气,喃喃自语般对我爷爷娓娓道来。

    原来这马福益当真是在洪江得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书信,约他回湘潭老家见面,一起去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马福益情急之下却也不带兄弟,一个人赶路到了宝庆,从大安门进城路过呙家园,原本是不得歇脚的,没想到听到了牌九的声音,马福益一时手痒没有忍住,如同被勾了魂般就进去耍了几把。

    那呙家园地处宝庆府西南角落,距大安门不过百米,自古以来就是贩夫走卒下九流集聚之地,鸭片馆与赌坊密布其中,因其人口杂乱,地形错综复杂,官府向来都难以收治,俨然一个城中之城。那马福益初来乍到怎知其中的蹊跷奥秘,一口湘潭话进门就被人醒了,三把下去就被对方兜了底,身上那几片金叶子,十几枚银花边也全被人惦记得清清楚楚。

    马福益虽然好赌,却也是条识大体的好汉,不到两个时辰输掉了三块大洋,他也不想着扳本,拍拍裤子只当过了瘾,拔腿就走。却不想早已被一群浑水子跟踪尾随,刚刚走到艾家巷口子,头上就被人套了袋子,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就挨了六七刀。

    那帮下手的个个都是老手狠角,刀刀直奔取人性命不留活口而去,翻走金银就四散疾走,全程竟一句话都没说。可怜马福益纵横江湖几十年,最终却在呙家园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若不是自己自幼打拼体格健硕,再加上及时被我爷爷施救,那真是一条命丢在了马路边,一世名毁在了宝庆府。

    我爷爷只听得毛骨悚然,这才知晓了江湖的凶险人心的险恶,马福益抬头对我爷爷笑道“何地?怕了吗?”

    我爷爷哪里肯在大人面前丢了威风?昂首道“我怕莫子?我又不赌钱,你当得了英雄,难道我就成不了好汉?”

    那马福益笑道“好好好,我且看你以后怎么当英雄好汉。”

    两人一夜畅聊,都不觉得疲惫,耳听得五更声响,天也蒙蒙放亮,竟已到寅时了。马福益道“小兄弟,今夜救命之恩,姓马的绝不忘记,只恨我现在银两全被浑水子们劫得干干净净,这样罢,你先告诉我你的住址,一个月之内我必定让人将重金送到你家中以表谢意如何?”

    我爷爷一听这是要告别,心中大为不悦,哼道“我住梁家桥坟山上的土地庙,一个月后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莫非你到时候过来重金感谢土地菩萨吗?”

    马福益道“那你要何滴?小兄弟你划个道罢,我姓马的绝不皱眉。”

    我爷爷道“你把我带走,我一文钱都不要你的。”

    马福益犯了难,道“那怎么可以?”

    我爷爷道“那怎么不可以?你这个样子,莫非是要准备自己爬到湘潭去吗?

    马福益怒道“放屁!几个毛贼就能把老子戳趴下不成?老子是阎王殿里杀出来的命,死人碓里搏出来的名,你以为洪江会龙头是恰干饭的吗?”

    我爷爷冷笑道“那请您这位掌寡的龙头站起身来,走两步如何?”

    马福益几时受过这等蔑视?尤其对方又是个十来岁的娃娃,盛怒之下抓起一根木棍,微微颤颤的就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岂料刚一起身,一双脚竟麻木得失去知觉,马福益又惊又痛,啪的一声又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上。

    我爷爷赶紧上前去扶他,却被马福益一把推开,二人正推搡之间,我爷爷突然发现马福益的一双脚不知何时竟肿胀得如同熊掌一般,一双棉鞋都被勒进肉中格外显眼,我爷爷尖叫一声“你的脚”马福益低头一看,连声叫道苦也苦也,这下两人都惊呆了。

    原来那百宝丹的保险子虽然有止血救命奇效,但那药力却霸道无比,一般人一颗足矣,多吃一颗就会全身血脉封闭难以流通,

    我爷爷情急之间只晓得救人,却不知道正是这多喂的一颗保险子让对方血脉闭塞下肢肿胀。

    马福益长叹了一口气道“小兄弟,我是走不动了,但我与那位大英雄的约会,却是死都要去的,我马福益一生从未低头,今天就拜请小兄弟护送我这没用的老朽去湘潭罢,这一路山高水长,小兄弟的恩德,我马某人没齿难忘。”

    我爷爷大喜,振声道“老哥哥,你言重了,你不晓得我这一生,爷娘死得早,没得个人瞧得起我,除了梁恕效,还没人跟我说过这么多话,我其实,我其实就是想和你多说说话,也只有你,把我当个人看勒。”

    马福益又叹道“只是我现在身上就剩这几粒散碎银子,这点盘缠只怕不够你我二人去湘潭哦”

    我爷爷笑道“无妨,我也有钱”言毕掏出藏在胸口的那枚鹰元道“有钱同享,有难同当”

    马福益捂着胸口哈哈大笑道“好兄弟,有钱同享,有难同当,等到了潭州,马某定让小兄弟好好享福,也过几天他娘的神仙快活日子!”

    二人相视一笑,我爷爷将马福益扶到墙边坐好,约定好一个时辰的时间,便趁着天色蒙蒙刚亮,出东关桥往朝天门上墙寻找苦力车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