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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次日破晓,那车夫便催促着赶路,此时离甲辰年除夕已只剩三日,车夫与马福益我爷爷这等无家之人不同,一心只想将二人送至湘乡后连夜赶回家中团聚过年,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到达青树坪。

    马福益爬下车来,将身上仅余的一钱半碎银尽数给了车夫,又伸三指于胸口道“仁义过天,山高水长”那车夫弯腰曲背亦结三指诀道谢,急忙忙推车走了。

    我爷爷搀扶着马福益,在街上找了一家粉面店坐下,叮嘱店家给马福益上一碗猪脚米粉,自己就当出门再找车辆,马福益一把拖住我爷爷道“你当真要破开你那块鹰洋?”

    我爷爷笑道“说好的,有钱同享,有难同当”马福益仰天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有钱同享有难同当,下粉的店家,给老子的猪脚米粉多加红油多加汤!”

    那青树坪虽为宝庆潭州交界要道,镇子却是小而贫瘠,两条石板官道便贯穿了整个小镇,当地居民习惯了自给自足,要找一个苦力车夫当真是难于上青天。我爷爷把两条小街访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最终只有去官驿碰碰运气。

    却幸那官驿里真有一匹老骡子,对方要价一吊钱,最终七百文成了交,我爷爷牵着骡子洋洋得意的走到米粉店,接了马福益就走。那马福益也不问骡子价钱,扔给我爷爷两个油饼就爬上了骡子,两人就这样沿着官道缓缓走去。

    未走多久就没了人烟,这边道路远不像宝庆府官道那么繁华,二人但见右边突然有一极开阔之大塘,塘水碧绿幽深不可见底,塘前草坪上,却有一堆奇怪之物,我爷爷好奇,牵着骡子就上前要去看个端详。

    只见那草坪中间盘腿端坐着一个红衣女孩,女孩扎着一对麻花辫子,眉清目秀的闭目端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口里却叼着一根点燃的线香,身前草地上用白色粉末画了“竹”“山”“林”三个大字。

    那字所幸并不复杂,我爷爷近前一看却也全部认得,字后面又用线香点燃后插出了三个同心圆,我爷爷大奇,正欲出声,却被骡子上的马福益一把捂住了嘴巴,附耳轻声说道“不要做声,这是梅山巫教”

    却说这梅山教乃是湘西南独有的民间道法教派,盛行于上中下三峒梅山地区故称梅山派,因上古时期蚩尤故居为梅山,因而又奉蚩尤为梅山教源头鼻祖。

    宋代之前,梅山地区原住民多为苗瑶二族,因山高林密民风强悍,又有语言隔阂被称为苗蛮,自元末民初方才与汉族文化进行融合,又吸收了儒释道三家之精华最终才成型为“梅山教”。

    那梅山教派以苗瑶二族的巫傩之术为主体,又结合了武功神打及正一道术之精华,端的是凶猛无比各教难敌。其开山祖师张五郎更为诡异,行法之时居然以手为脚倒立施行,清可以炼法水治病救人,浑可以驱使阴兵放猖捉邪。

    梅山教以宝庆府新化县为中心开枝散叶,那马福益深知新化的厉害,特意将行程避开走新化冷水江而绕双峰青树坪,却没想到紧躲慢躲最后还是在此遇见了梅山教的师公。

    却说我爷爷这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想跑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回头看那骡子上的马福益,饶是久经江湖却也吓白了脸,二人一骡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女孩,一动也不能移动。

    未几二人便听到了一阵微微的悉祟声音越来越密集,草面犹如风吹过水面一样缓缓摆动,那骡子不住的发出低沉的气喘声,四条腿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只见那红衣女孩口中叼着的线香微微抖动,口里也开始念念有词,随着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快,口中那根香抖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大,香头的烟随着抖动也画出了一个又一个圆形的烟圈,草地上的悉祟声音顿然停住,却突的从草丛里伸出了数百条各色各样的蛇头,直挺挺的对着女孩吐着信子。

    万籁俱寂之间,那女孩却并未停止施咒,只见她噗的一声将那根线香从口中吐出,右手迅速一把抓住,以香对空不住的虚写文字,口中亦连声大喝,随着她双眼一睁,右手将香一把插入地面,那百十条蛇像听到了号令般,唰的一声齐齐将头缩回草丛,只剩下其中一根遍体碧绿的大蛇,将身子直挺挺的越升越高,细细一看,那绿蛇口中居然还叼了一朵白花,兀自在摇曳摆动。

    我爷爷哪里见过这般诡异场景,捂着嘴抖动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惨叫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下身一阵燥热就尿湿了裤子。

    那绿蛇受此一惊,唰的一声就向下缩回了身体,只听那红衣女孩喊了一声快跑,唯一还有意识的马福益便被骡子一个蹶子掀翻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那绿蛇如同标枪般笔直的在草面上飞速滑行,最后一口钉在了我爷爷的小腿上。

    我可怜的爷爷忍着巨痛就去扯那条蛇尾巴,一手抓过去竟是冰凉刺骨却又带着粘滑,这诡异的手感反馈到大脑的感觉瞬间超过了疼痛,那绿蛇凶悍如斯,咬完之后并不松口,反而将一根长长的身子紧紧盘在我爷爷的腿上,我爷爷喊了一声“哎哟娘啊”,便倒地晕厥过去。

    马福益原本就是背心受伤,被骡子掀倒后正痛得天昏地暗之际,就眼睁睁看着我爷爷倒地不起,奈何二人倒地后尚有距离,情急之下只得用手抓地向我爷爷爬过去。

    却见那红衣女孩亦快步跑到,一只手拎起了绿蛇尾巴,一只手将蛇头从我爷爷腿上扯开,再绕几个圈子,那绿蛇就到了女孩手中。

    女孩也不急着救人,径直将蛇头压在地上,又快速将蛇身压住蛇头,一圈圈缠绕起来,最后用右手化了个剑诀,对蛇头画个十字又顺势画了几个圆圈,喝一声“定!”那绿蛇居然盘成了一个绿油油的蛇饼,一动也是不动了。

    马福益停止了地面爬动,睁大眼睛居然看呆了。

    却见那女孩放下蛇饼后又快步跑到我爷爷身旁,一把撕开我爷爷的裤腿,掏出一柄银制小刀在伤口处又划开一个十字,那银刀瞬间变成了暗黑色,小女孩放下银刀,双手将伤口死命的往外挤出黑黝黝的血水,待到血水颜色变红,女孩低下头又张嘴去吸那伤口,将污秽一口口往外吐出来。

    如此吸吐几口之后,我爷爷闷哼了一声缓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那红衣女孩从头上扯下自己的红色头巾,将伤口之上死死的绑住,我爷爷扯着嗓子哭道“娘耶,痛死我了”

    那女孩又使出吃奶的劲,将地上的马福益拖到我爷爷身边,说道“你只管压住他伤口,我去去就来”起身便向塘边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