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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老管家

    “死了?”

    沉默许久的马丁猛地站了起来,差点让那两个白袍骑士外加六个士兵拔剑相向。

    “别胡扯了!”马丁勃然大怒,“这是你第几次造谣说马克西姆先生死了?我知道的就有三次!”

    沃尔特一下子被搞懵了。刚刚仆人还说马克西姆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就死了?那马丁爵士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哈哈,不是你最先说这种话的吗?”戈弗雷笑道,“要不是你整天在那些亵渎神灵的书里面写各种鬼话,马克西姆先生也就不会死了。”

    “你这是污蔑!”马丁逐渐开始愤怒,“我写的只不过是故事,你懂什么叫故事吗?就是假的东西!假的!”

    “你在书里指名道姓地写我——戈弗雷爵士,男爵的弟弟,北萨尔郡的治安官——用邪术谋杀了从我小时候起就在这座城堡当管家的马克西姆先生!”戈弗雷也提高了音量,“这可不是玩笑,是对我的污蔑!对主和真理的无耻亵渎!”

    沃尔特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意识到原本的中世纪权谋剧,似乎突然画风一转,变成了巫术悬疑剧……

    “我敢保证马克西姆先生一定还活着,你就别在这里说这些没脑子的话了!”马丁努力伸长粗短的脖子尽情朝戈弗雷的方向喷溅着唾沫星子。

    “我刚刚亲眼看到他死了!”戈弗雷表情扭曲道,“在过桥的时候滑倒,掉进了河里,被河水冲走了!”

    “你不先去救他,反而来这里告诉我们他死了?”马丁说。

    “我当然派人去找他了。”戈弗雷稍稍平复道,“可回来迎接我的哥哥可不是件小事!”

    “你会那么好心?无耻的家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丑事嘛!”马丁喊道。

    “再这么说你就死定了!”

    ……

    两人的争吵令大厅里的火药味到达了顶点,沃尔特则满脸无奈地来回看着这两个快要打起来的“埃克萨骑士”,表情越来越僵硬。他十分犹豫,如果双方因为这件事打起来,自己到底要不要参加。

    稍稍理清思路,沃尔特刚想开口劝架,并向二人询问一些细节,就听到大厅外传来响亮的“汪汪”声。没过几秒钟,一条灰毛的金毛猎犬欢快地跑了进来——没错,那是一条灰色的“金毛”猎犬,外形和体态完全是旧时空金毛猎犬的模样,可全身却长着浅灰色的毛。

    看着身旁不停摇晃着尾巴,用耳朵磨蹭着自己膝盖的猎犬,沃尔特不禁陷入沉思:“我该叫它金毛还是灰毛……”

    正当男爵低头看着大狗,思考着这个哲学问题的时候,大厅里同时响起了马丁爵士和戈弗雷爵士的喊声:“马克西姆先生!”

    两人的表情自然完全相反。

    而沃尔特的思绪则飘忽了起来,暗自吐槽:“马克西姆先生是这条狗?”

    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位披着褐色长袍的瘦弱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沃尔特大人,您终于回家了。”老者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了一句。

    老人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语气显得了无生气,真的就像刚从鬼门关回来一样。沃尔特猛地抬头,差点被他吓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头顶光秃秃,仅有几缕银发长在脑袋两侧的老人,就是埃克萨城堡的管家,马克西姆先生。

    沃尔特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尽量隐藏住语气中的疑惑,开口说道:“马克西姆先生。”

    原本起身吵得不可开交的马丁和戈弗雷,此时都深吸了一口气,各怀心事地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马丁斜眼看着戈弗雷,仿佛在得意地对他说:“你看,我就说他还活着。”

    而戈弗雷却泄了气,眼神空洞地斜坐在椅子上,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度的自我怀疑当中。

    “沃尔特大人,您这一路上,一定很劳累了,让我送您,回房间休息吧。”马克西姆的声音依旧机械、平淡,毫无生者的气息。

    沃尔特不知自己是该毛骨悚然还是该如释重负,或者两者兼有。不过此刻的他早就想立即逃离这座气氛紧张的大厅,于是便猛地推开椅子,向杨威利使了个眼色后,握着佩剑跟随灰色大狗以及马克西姆先生,沿着大厅侧面的石梯上了楼。

    在两位仆人的跟随下,他们上到了主楼的四层。

    一个男仆先将杨威利安排到左手边的房间休息。随后,沃尔特便继续跟随马克西姆,穿过了昏暗的长廊,打开尽头那扇铸铁包边的厚重木门,进入了沃尔特·埃克萨男爵的房间。

    房间比沃尔特想象中的要更加宽敞明亮,整间房似乎坐落于方形主楼东侧的一块五边形凸起上,其中靠主楼外侧的三面墙上各开了一扇长条形的四连玻璃窗——窗子上采用的玻璃自然不可能是旧时空那种全透明的玻璃,而是含有许多气泡和杂质的毛玻璃。透光还行,想看到外面,基本就不太可能了。

    不过他对这种窗玻璃倒是没什么不满,毕竟这种毛玻璃窗在旧时空反而成为了一种流行的装修材料。要不是没钱,他也想给自己原本的温馨小窝重新装修一番,给卫生间的隔断换上这种毛玻璃。

    想着想着,他逐渐有些走神,甚至没意识到仆人正在为他卸下盔甲,脱去满是汗渍的衣服,擦拭身体后换上深蓝色的丝绸睡袍。

    而此刻,记忆中旧时空那个属于他的一室一厅小房子,竟然变得逐渐模糊了。他甚至要皱紧眉头仔细回忆,才能想起卧室窗帘的颜色或是家中拖鞋的款式。反倒是这间卧室中的宽阔木床、弧形华盖窗帘、天鹅绒床单以及那张侧面带有复杂雕花图案的宽大书桌,令他觉得格外亲切。

    沃尔特马甲下的王时光突然一阵悚然,生怕这份属于沃尔特·埃克萨的记忆,真的会逐渐覆盖自己身为王时光的记忆。

    “如果我的记忆真的完全被他替换,那我还是我吗?”

    回过神来的沃尔特,发现那名眼神闪烁的男仆已经被管家马克西姆打发走了。

    此刻,半明半暗的房间内,他正舒适地半躺在一张垫着深灰狼皮的躺椅上,随手抚摸着一旁灰毛猎犬背部的绒毛。此刻,他感到无比闲适、安逸,就像回家般令人放松。

    “欢迎回家,沃尔特大人。”

    马克西姆坐在一张高背椅上,依旧瞪着眼,依旧用怪异的语气说话,依旧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但沃尔特却不再因此而畏惧,就好像真的回到自己的主场一样。

    “马克西姆先生。”沃尔特深呼吸道,“好了,你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没有问题。”马克西姆双眼紧盯沃尔特背后的方向开口道。

    “您提问,我回答。”他沉默片刻后补充道。

    沃尔特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所期待的也正是这种一问一答式的对话——最好是有问必答的那种。

    沃尔特还是对他这副阴森的样子感到十分不安,于是首先确认道:“请先告诉我,为什么戈弗雷说你死了?”

    “我,不知道。”马克西姆语气依旧平淡,“从庄园回来后,我步行穿过了镇子。之后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再之后,我又上山到了城堡里。”

    “如您所见,我活的年岁已经太长了,有时候记性并不太好。”他补充,“戈弗雷少爷,他和马丁爵士关系不太好。您知道的……哦不,也许您忘记了,我还是跟您说说吧……他们小时候关系还不赖,直到某次,戈弗雷少爷在和马丁爵士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把我从廊桥上撞了下去。”

    “你没事吧?”沃尔特关切道。

    马克西姆却毫不在意,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很幸运,我没什么大事。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两才总是在争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内疚。不过大部分人都把那些当成胡话。你看,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再活几年的。”

    虽然依然一知半解,但沃尔特还是基本接受了马克西姆的说法,甚至开始觉得马丁爵士和戈弗雷两个人的斗嘴变得有点滑稽了。不过,他还是怀疑这里面另有隐情。究竟有什么隐情,此刻的他暂时也没有精力去了解了。

    “好吧。下一个问题。”沃尔特语气平静地说,“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那封信中焦急而激烈的措辞,再次看了看毫无表情的老管家马克西姆,完全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的确,我从您的舅舅那里,得到了一些,关于您回归的消息。于是,我便赶紧让小吉米,去消息中指定的地点,给您送信。”

    “禁林?”沃尔特疑惑道。

    “的确。”马克西姆说,“消息中说,您会在一天前,出现在,禁林正中央的遗迹当中。剩下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这……”沃尔特有些语塞。

    “难道说我们连带那栋办公楼一同穿越,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安排好的?”他疑惑思考着。

    “总之,这里的人们急于请您回归。”马克西姆继续说,“领地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因为您的失踪而感到绝望。他们需要您。”

    “为什么?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挤压。人们受到了无尽的挤压。”马克西姆说,“戈弗雷少爷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正近乎痴狂地肃清异教徒以及异端。许多仅仅是信仰不那么虔诚的农民,都被他打上了异端的烙印。而那些无家可归的边民——您曾经收留的那些可怜人——则几乎全体都被他打入另册。”

    “嗯……”沃尔特语气低沉道,“来的路上我多少也看到了点。”

    “但是,这仅仅是表象。虽然这些事情并不公正,甚至,有些残忍。但是,这依旧不是最可怕的事情。”马克西姆说。

    “还有别的事?”

    “我刚刚说的那个,那个词。没错。挤压。”马克西姆说,“戈弗雷在以异端之名肃清那些无辜的可怜人时,那些真正的邪异势力,却隐藏在黑暗中逍遥法外。戈弗雷没抓到他们,他根本抓不到他们。而他们残害的,依旧是那些无辜的可怜人。”

    “那法提娜呢?”沃尔特问。

    “法提娜,以及其他少数不信仰吾主与真理的人或异种族,他们被那些受迫害的人视作罪魁祸首,视作万恶之源。”马克西姆说,“如果您去领地里巡视几圈,会发现过去您收留的那些友善的异种族们,已经一个都看不到了。那些邪异势力用在农民们身上的残忍手段,反而被农民们用在了他们身上。只有法提娜,被吉米偷偷带了出去。”

    “这……”

    虽然沃尔特没能找回原主这段关于异种族的记忆,但这种现象却让他唏嘘不已。他更不愿去想象,马克西姆口中的“残忍手段”是什么。

    “上位者无端迫害弱者,而弱者却不敢反抗,反而把仇恨转嫁到其他少数群体身上。”沃尔特马甲下的王时光在心中叹息,“这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只不过这里表现地更直接、更夸张罢了。”

    “我能做些什么?”

    如今的“沃尔特”几乎对领地上的一切都非常陌生,他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假冒伪劣的男爵,在调查邪异势力的事情上,能够比戈弗雷做得更好。

    “您是吾主与真理眷顾的人。”马克西姆继续说,“您的舅舅,兰伯特·卡斯巴尔伯爵,那位王国中最虔诚,也是最勇敢的贵族告诉我,您一定能拯救我们。”

    “额……这……”沃尔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两天前,他还是个习惯摸鱼和打酱油的小职员,如今却要他救人民于水深火热当中。他不仅毫无思路,更是毫无勇气。即便是紧紧握住那把属于沃尔特·埃克萨的,疑似有神秘力量的佩剑,他的双手依旧止不住颤抖。

    “可我根本不是沃尔特·埃克萨男爵。”

    演累了的王时光终于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