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迟暮

    一个少年侠客无论怎样意气风发，总会有英雄迟暮的一天。一位绝代佳人无论怎样倾国倾城，总会有美人白首的一天。

    只要他们能活到老去。

    黑土爷爷坐在炕上，看着炕沿上的白云奶奶的白云一样蓬松的白发，发出了今天上午第九声叹息。白云奶奶扔下手里的针线，用半个没纳完的鞋底拍打着他的脑门:

    “你个老不死的，叹什么气！（啪！）叹什么气？（啪！）是不是又在想，当年不该早早地娶了我，不该早早地让出掌门的位子，不该早早地隐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昨晚的梦话我可都听见了！”

    “哎呀，你这老太婆脾气真大。”黑土爷爷等老伴气消了，这才揉揉脑门，道，“我叹气是想说——你头发白了也就罢了，为何头顶那里还秃了一块？”

    “什么？！”

    白云奶奶吓得赶紧到梳妆镜前照了照——说是“赶紧”，其实也没多快，毕竟已经是年近古稀，年龄已经不允许她像以前那样身轻如燕了。

    白云奶奶转头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又说谎话来吓我，我每日都自己调理养生药膳来补，怎么可能秃头呢？”

    黑土爷爷不死心，非要亲自指给她看，来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两张脸，却不说话了。白云奶奶也沉默了，因为这一幕太熟悉，也太陌生。

    二人成亲那日，也是这般在镜前对视——你为我描眉，我为你梳头……那份年少时的浪漫习惯，不知在哪个忙碌的早上就断了，但是好在二人感情如酒，愈久愈浓。

    黑土爷爷橘皮一样的脸上满是笑意，虽然这笑意让他脸上的皱纹更深，却也不愿敛去半分，因为他只要看到白云就忍不住笑。

    “在下昆仑派墨隐，请教白女侠高招！”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噗嗤一笑，道:

    “你这呆子，我是白露阁的苏芸儿，可不是苏露阁的白芸儿。你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也敢上来挑战？”

    一想到当年的情景，黑土爷爷一张老脸上又泛起了微笑。他看着镜子里的爱妻，道：“我们都老啦！”

    “呸，你才老了！”

    黑土爷爷这句感叹让白云奶奶非常不悦，虽然说的是事实。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唯一满意的就是这满头银发，让她多了几分道骨仙风。可是这脸上的斑和纹，就得厚厚的粉来修饰了——她这才想起卖货的阿九已经半个月没有来过了。

    虽然她早已经学会接受年老色衰的事实，但是作为曾经的武林第一美女，她至少应该有一盒涂面的粉，一盒涂唇的朱砂，最好还有一盒胭脂。所以她说:“老头子，你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吧。”

    “我不去，你花钱大手大脚的，再乱花的话我们就得把花花给卖了！”黑土爷爷满口不答应。

    花花是院子里那头老毛驴，它已经很久没有为这个家贡献力量了，因为院子里的磨去年被雷劈成了渣渣。

    白云奶奶很气愤：“卖了就卖了，它胃口越来越大，我还得天天打扫它拉的粪！它简直是这世上最没用的老毛驴！卖了它还能买点吃穿！”

    她当然不能说是为了买化妆品，女人口是心非这一点无论多大年纪都不会改变的。

    黑土爷爷嘴上为花花百般求情，一会儿说出远门得指望它，一会儿说老李明日要来借它，只是不忍说出心底那句实话:“有朝一日，我们还得靠它来拉棺材咧！”

    但他还是没有说，因为这句话多多少少有些伤感了。

    他不愿意让老伴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