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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兔魂(下)

    总有人喜欢做梦。

    但是无论这个梦多么荒唐,你都有权力实现它。

    相思成疾的人们更喜欢做梦,偶尔梦到心上人,偶尔被心上人梦见。就算阴阳两隔,也能托梦过去。

    觉远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他觉得这是好事,出家之人本就不该有杂念。

    可是金公子死后的第二天,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白兔,在笼子里津津有味地吃萝卜,笼子外一双温柔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那张脸五官精致柔和,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阿弥陀佛,变成兔子的觉远只好继续低头吃萝卜。

    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说道:“阿雪,别盯着兔子看了,药快凉了。”

    觉远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女子的脸白皙得有点病态,就像一缕许久未见阳光的幽魂,用手轻轻一碰就会幻化成泡沫。

    女子笑眯眯地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将药喝完,再熟练的接过男子递给她的蜜饯,一口含在嘴里,然后用讨赏的语气说:“呐,喝完啦,金公子要怎么奖励奴家?”

    金安易笑着说:“那……我把自己送给你,可好?等你病好点,我们就成亲。”

    苏雪内心的欢喜溢于言表,两个人眼里的柔情已经浓得再难化开,这一幕美得像画一样。

    时间却像一支蘸满墨汁的笔,狠狠地将这一幕抹去,留下床上一具枯竭的身体,烛光在一旁摇曳,让金安易单薄的背影更加寂寥。

    一位年迈的医者替苏雪把了脉,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金安易已经习惯了,开封城有点名气的医者都是胸有成竹的进了门,再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出去。

    不知是因为眼眶湿了还是因为腹中空虚太久,觉远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他恨自己只是一只兔子,对眼前一切无能为力。

    如果师叔和迦喃道长在这里,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心里正这样想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钻出了兔笼,穿过了金公子的身体,透过厚厚的棉被,一头扎进阿雪毫无生气的身体里。

    阿雪的身体里,是一片荒芜的冰天雪地。

    一缕弱小的魂魄在一堆残留的篝火旁瑟瑟发抖,像在等觉远的到来。

    她说:“我答应你,把身体交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觉远心中纳闷:难不成白兔和阿雪早有交易?

    于是白兔觉远忍不住问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你要照顾好金公子,否则的话——”阿雪的眼神狠绝,“我就让这具身体变成稀巴烂,让你无处可藏!”

    觉远显然被她的眼神镇住了,说道:“好,我答应你。”

    弱小的魂魄已经很累了,她缩成一团,用火光维持着身体的余温。

    而觉远……不,白兔的魂魄已经成为了这副身体新的主人,他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金公子关切的眼神看了过来,耳边是沙哑的声音:“阿雪,你醒了?”

    画面在一缕青烟里一篇一篇浮现,青烟散尽,觉远又回到一片冰天雪地,眼前是两道魂魄。

    左边是那缕弱小的魂魄,如今多了几分生机;右边的魂魄一身白衣,显然比前者强了许多,想必便是白兔了。

    白兔:“有劳小师傅在梦里走了一遭,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觉远奇道:“等我?”

    白兔:“我乃伏虎山上的灵兔,为避灾祸才躲到此处,恰逢苏小姐阳寿已尽,于是我二人约定共用一副身体,但这到底于理不合,稍有不慎就会被……被旁人察觉。那位道长也是好心送来丹药,将苏小姐的魂魄藏的天衣无缝,平日行动由我主导。可如今金公子死了,苏小姐的魂魄就越来越虚弱,如此一来我也被困在这里,迟早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小师傅如若出手相助,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助人为乐的事儿,觉远心里自然愿意做,可自己既没有迦喃道长的法力,也没有无嗔师叔的法宝,如何帮这二人呢?

    白兔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说道:“小师傅只要将那葫芦带到金家,自然能救我二人脱身。小师傅再造之恩,我等铭感五内!”

    觉远正皱眉想着这事是否可行,又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心想:“金公子想娶的,究竟是苏小姐还是白兔呢?”

    这一想不要紧,居然说出了口,果然梦境是泄密的好所在。

    白兔愣了一愣,一旁默不作声的苏小姐却忍不住了,说:“身体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

    她一把将觉远推开,刚好让觉远避开了白兔刺出的一剑,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搅得梦境天旋地转,连天上的云朵都化作漩涡。

    白兔厉声说道:“就算葫芦拿不到,我们还能拿这个小和尚的命换个平安,你居然敢打乱我的计划!”

    苏小姐躲过对手一招,说道:“夫君已经走了,我还要平安做什么?”

    她自幼体弱,本是斗不过灵兽的,可这只白兔要用她的身体做尽坏事,金安易在天之灵必定要失望。

    一想到这,她使出的招式陡然间凌厉非常,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换做平时,白兔跟凡人魂魄斗法哪里需要花这么大力气?只不过这是苏小姐的身体,苏小姐的主场,自己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进觉远耳中:

    “觉远,不要慌,跟着我念。”之后是一句很长很长的咒语。

    觉远心中一惊:是师叔的声音!

    他赶忙敛了心神,跟着念了起来,刚刚念完三遍,白兔已经头痛欲裂,在地上缩成一团,还未来得及放狠话,已经被一道眼熟的捆仙锁收走。

    觉远快步上前,扶着遍体鳞伤的苏小姐起身,问道:“多谢苏施主出手相救,你现在太虚弱了,我带你去找我师叔,他一定有法子救你的。”

    “小师傅,我能求你一件事吗?”苏小姐说道,“我能苟活到今日,全是因为兔儿用她的灵力滋养了我的魂魄,况且我感觉得到,她对金公子的感情并非全是假的。虽然她一时糊涂,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能不能不要伤害她?”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却还惦记着为白兔说情,觉远心里不由得一酸,点点头说:“我答应你便是,你受了伤别说这么多话。”

    当一个温暖的魂魄逐渐消散,冰天雪地的世界越发清冷了。

    一股灼热感从口中直通胃里,觉远回过神来,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嘴里是醇厚的酒香,床边坐着的是满头大汗的无嗔,无嗔怀里是乖巧可爱的白兔,白兔正噘着嘴吃菜叶。

    而迦喃道长正倚着门,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像是在为自己小小的恶作剧感到得意。

    就在这时窗外的杜鹃啼了几声,迦喃收回三分笑意,转身走了出去。

    觉远看着师叔怀里的白兔,看它白玉般无瑕的皮毛,琉璃般纯净的眸子,就好像这一切与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