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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高志军见义勇为的一幕,刚好被一位姓杨的女士看在眼里,她在心里暗暗为这位年轻人点赞。

    杨女士在木塔巷经营着一家30多平米的炒面店,店里正缺一个老实能干的掌勺师傅。眼前这个小伙子看起来耿直憨厚,正合她意。于是,杨女士便主动向前,询问志军和玉玲是否愿意来她店里打工。

    三轮车被没收了,城管也让他得罪了,志军估计,以后也甭想在这一圈卖盒饭了。而这位四十多岁、面目和善的大姐主动上前搭话,希望聘用他们。虐加思索后志军便答应了,因为他和玉玲两个人总要吃饭啊!

    就这样,志军和玉玲两个人便开始在这家名叫“杨记炒面”的店里上班,志军掌勺,玉玲在店里打杂。杨姐为人和善,对待员工不像其他老板那样苛刻,所以两个人在这里倒也干得顺心。

    两个月后的一天,杨姐突然把志军叫到跟前,说和他商量一件事情。

    志军心想:这两个月来,他和玉玲几乎把这家店当成自己的来操心,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店里忙乎,不知道老板要找他谈什么?不会是想把他们辞退吧!

    他穿着一身工作服,心怀忐忑地站在老板面前。

    杨姐挥手让他坐下,喝了一口茶笑着对志军说:

    “志军,是这么个事,因为我身体不好,干不动了。家里人都劝我休息,所以想把这家店转让出去……”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茗了一口茶又接着说:“这家店我已经开了十几年,也有感情了,就算转让也想转给可靠的人。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我觉得你们‘两口子’人不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手?”

    老板说完,就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他。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了,志军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老板的意思是说想把店转给我?!”他把工作帽一把扯下拿在手里,高兴地咧着嘴笑,半信半疑地问:“杨姐,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那……那如果是真的,转让费多少钱啊?”志军这两年在外面,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常识的。

    杨姐一脸正经地说:“对外面,我的要价是两万;我们也熟了,你给一万八,这个店你就开去!”杨姐说得很轻松,志军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刚燃起的火堆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一万八!!他去哪里找这么多钱?!他们俩所有的资产加起来也就三千多,想转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

    杨姐看了一下志军的神情,笑了一下说:“这是大事,你不要急着回答,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好再答复。”

    晚上回到出租屋,志军把杨姐的话告诉玉玲。玉玲举双手赞成,那种经常被城管赶来赶去的日子她也是受够了,如果能有一家自己的小店,那往后的日子就有奔头了!可是,一万八不是个小数字,他们去哪里筹这么多钱。

    这天晚上,高志军翻来覆去一晚上合不上眼。这次机会对他来说千载难逢,说不定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他真的不想放弃。可是,在这紧要关头,谁会伸手帮他呢?想来想去,他的心最后还是落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或许,他应该和父母商量一下。

    凌晨三点多,高志军趴在被窝里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把自己最近的情况告诉家人。他也不指望家里能帮多大的忙,父母一辈子就扎在那几亩薄田上,能有什么积蓄!?他只是想找一个能和自己商量的人。

    关键时刻,每个人往往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亲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封信寄出去半个月后,他却意外地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刚刚过了饭点,志军正在吃饭,身上的小灵通突然响了,他刚按下听音键,电话里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军娃,我在汽车东站呢,你过来接我来。”

    志军慌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大大,你咋来了!?”

    几分钟后,高志军换下工作服,向老板请了假,便风风火火地坐了公交车往汽车东站赶去。他真的没想到父亲会来兰州,而且已经在车站等自己。

    他哪里知道,家里收到他的信后就一下子炸开了锅。父母不识字,正在读初中的妹妹大概读了一遍信后对他们说:“哥哥要自己开店当老板了,现在缺钱,而且还找了一个漂亮的媳妇。”

    志军的父母一听高兴地几天合不上嘴,见人就说自己儿子有出息了,要当老板了。

    这天晚上吃完饭,志军他大把老伴叫到跟前,商量为儿子筹钱的事,年过八十的老祖母用手巾擦了一下干涩混浊的眼睛,盘腿坐在炕上,支起半聋的耳朵聆听儿子和儿媳妇的对话。

    志军大从女子红红写过的作业本上撕下一绺纸来,从外衫的口袋里拿出旱烟袋,哆哆嗦嗦地捉了一指头烟沫子,熟练地卷了根旱烟,放到嘴边才发现没带火。坐在炕头边的志军妈赶紧从怀里摸出一盒火柴,给老汉点上。志军大砸吧着长满胡子的嘴巴,用劲吸了两口旱烟,思谋了好一阵,才说:

    “他妈,咱的娃没考上大学,公家饭这辈子是吃不上了。但现在娃娃想自己开个店,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呢!”

    志军妈低头抠着手指甲缝里的面渣子,一头花白的短发在昏暗的灯光里凌乱突兀,这位刚过五十岁的农村妇女,一辈子都扑在庄稼地里,任何事情都听老汉的,尤其是儿子的事情,她自然是一百个支持。

    “我的娃我清楚,不是个胡日鬼的人。可是......”志军妈担忧地望着老汉,“可是这么多的钱我们上哪里凑去呢?”

    是啊,这个家现在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更不要说是凑齐一万多了。

    “粜粮食!把驴也卖了!”志军大把手中的半截旱烟放在脚底下蹂灭,又重新装回口袋里,语气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志军妈最清楚老汉的倔脾气了,他决定的事谁都拉不回来。

    “你把驴卖了,拿啥种地呢?”志军妈的担心一点没错,庄稼人种地靠的就是牲口,这贫山陡屲的,难不成靠人拉杠?!

    “今年先跟老三家骈着种,等粮食下来了,卖了钱再买一头驴!”志军大决心已定,说话连个唾沫渣子都不带。

    就这样,志军大把家里囤了七八年的陈粮拉到镇上卖了,又把家里种田的那头叫驴也卖了,这东凑西拼地才凑了一万两千块钱。老两口不敢把这么多的钱拿去邮局寄,担心万一记错了怎么办!最妥帖的办法就是亲自把钱拿到兰州,交到儿子的手里,顺便也落实一下儿子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高志军气喘吁吁地跑到汽车东站的大门口时,老远地就看见,头发花白的父亲正蹲在马路边上抽着旱烟,身上穿着那件灰旧的中山装,父亲比去年又老了不少,黑瘦的脸颊上布满了倔强的皱纹,如一道道荆棘刺在志军的心上。他不由地心里一热,鼻子发酸,泪水涌上眼眶......

    志军紧走几步跑到父亲的身旁,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大大!“

    这天晚上,收拾完店里的一切,志军打算去旅社给父亲定一间房,却被父亲硬拦了下来,他的意思是住旅社划不来,在店里凑合着睡一晚就行了。志军知道父亲怕花钱,他也清楚父亲的脾气,征得老板的同意后,便从出租屋抱了一床被褥,打算和父亲一起在店里的桌子上凑合一晚。临走的时候,玉玲又灌了一个热水袋交给志军,让老人晚上抱着取热。

    这个心肠善良的姑娘,从第一眼看到志军的老父亲,心里就感觉无比亲切,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离开家快一年了,她也有点想家了。

    志军安顿好玉玲,便夹着厚厚的被褥重新来到店里,父亲看着他收拾好“床铺”后,这才颤颤巍巍地从贴身的线衣上拆下一个用针缝上去的小布包。志军一看那密密麻麻的针脚,就知道是妈妈用针线缝上去的。

    父亲把布包放在一张桌子上,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露出来一踏子码的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志军惊讶地望着父亲凝重的眼神,不知道那个贫穷的家是如何凑够这些钱的。

    父亲摆手让志军坐下,眼睛并不看他,而是从口袋里摸出半截旱烟,刚送到嘴边,又想起这是在饭店里,随即又装了起来,这才对志军说:

    “军娃,大大没本事,一辈子只会种地,给你帮不上大忙,以后的事还要靠你自己呢。这些钱是我把粮食粜了,驴卖了换回来的,家里你不用管,只要有地就饿不死;既然要开店,你就要自己操心吃苦呢,大大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志军感觉有一股暖流堵在嗓子眼里,憋得难受,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的亲人啊,我该拿什么来报答你们的恩情?!”父亲都已经倾家荡产地来资助他的儿子了,却还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

    这一夜,志军和父亲说了很多话。谈到玉玲的时候,父亲只对他说了一句:“玉玲是个好娃娃,咱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